一頭霧水
　　
　　 “熱迷熱那密蜜月-----迷，説那說說蜜月蜜月多----啦，熱蜜月那熱熱說----那蜜月熱----說都來說熱說那說……”（這是二胡曲《山村變了樣》的前奏，因為不便打阿拉白數(shù)字曲譜，只好以漢字代替音符，您只要按照文字哼哼，與原曲八九不離十呢）。
　　 三寬很撇托的喝了幾杯酒，連忙扒了一碗飯，不愿意在酒桌上打持久戰(zhàn)，便走出茶廠的飯廳，站在大門外的場院上，放眼繚繞的白云和白云深處的人家，欣賞著一層層茶梯的蒼蒼莽莽，呼吸者山風攜來的濃郁嫩綠茶芽的清香，不由得喉嚨里面很專注地哼哼著曾家慶創(chuàng)作的著名二胡曲《山村變了樣》，可只是哼哼出了前奏，卻忽然聽見有人叫他：
　　 “老寬啊，給你辦的事情辦了沒有?。俊卑?，縣委宣傳部喬部長也沒有在酒桌上戀戰(zhàn)，一手用竹牙簽剔著牙齒縫隙，一手托著子彈頭口杯，咧著半邊嘴唇，詢問站立在他的小臥車屁股后面的三寬。
　　 “我的什么事情要辦啊？部長?”三寬一頭霧水的愣怔道，“我，我沒有事情麻煩領(lǐng)導要辦啊?”
　　 “喬部長，您別性‘逼’（急）啊。”跟隨者喬部長屁股后面的文體局k先臣局長似乎是很了解喬部長詢問事情的原委與內(nèi)情，見喬部長如此動問，把“急”說成了“逼”；稍頃，似乎是也覺察出自己的口音有誤，趕緊從前胸口袋里的煙盒里掐出一支滿天星香煙，斜叼上左嘴角，點火，長長地吸了一口，嘴角閃動著香煙根條，回答道，“部長部長正在辦呢嘿嘿老寬的事情正在辦呢。”
　　 “先臣啊，不是我當部長的辦，也不是人家老寬自己辦——”喬部長嘴巴雙唇合攏，用力一“撲”，迸出一粒菜末子，作很認真狀說，“縣委書記在北京當著我的面給你交代的事情啊，你可不要打馬虎眼??！”
　　 “哪能呢部長哪能打馬虎眼呢部長——”k先臣性急的自我圓場道，“老寬的事情回縣城了立即就辦立即就辦?！?br />　　 “老寬啊，事情辦沒辦，我過問到了啊。今天搜集到關(guān)于神水茶來歷的素材一定要最快速度拿出一個快板來——”喬部長給三寬下死命令，“離縣第一屆寶石文化節(jié)還有半個月時間了，寶石節(jié)晚會上除了已經(jīng)排練著的你老寬寫的地方歌劇《女媧補天》，這個快板也一定要上臺的——文化旅游產(chǎn)業(yè)要抓，茶葉產(chǎn)業(yè)也要抓，該宣傳的都要大力宣傳！”
　　 “部長，您放心好了。”三寬說，“我保證明天下午就拿出新創(chuàng)作快板《神水貢茶名聲大》來！”
　　 k局長也趕緊補充一句：“老寬寫這樣的東西還是拿手，沒問題沒問題的?！?br />　　 “那就好。”喬部長似乎是也很放心縣第一屆寶石文化節(jié)上的晚會節(jié)目的準備了，說，“上車，回城——”
　　
　　 追根尋源
　　
　　 喬部長說回縣城，他的小臥車有縣西部直接順著大路朝回城的正東方向飚。k局長的小車子走到貢米嶺卻右拐彎去青竹鄉(xiāng)，k局長說要順便去檢查一下青竹鄉(xiāng)文化站的工作。大概是提前就給喬部長打過招呼的，不然他不會干與宣傳部長同出不同歸的對上級領(lǐng)導不禮貌的事情的。
　　 不過，當局長對部長禮貌不禮貌并不是三寬這個普通創(chuàng)作人員該過問的事情，他想知道的是從喬部長對他的問詢中，思摸局長肚子里一定有關(guān)于他名下的事情瞞著他三寬。
　　 k局長的葫蘆里究竟裝著什么不可告訴他的藥呢？
　　 禿子跟著月亮走，不該出門享受小車待遇的縣級文藝創(chuàng)作人員三寬跟著局長走，就沾光享受了。他一邊真正享受著九曲十八盤山路的顛簸，搜腸刮肚，琢磨著喬部長問詢的該給他辦的什么事情……但是，卻百思不得其解。
　　 說來，k局長對三寬是很要好的。比如，三寬他現(xiàn)在坐的位置在深山小縣的禮節(jié)上就是鐵定的局長該坐的位置——副駕駛座位---但是山里人認為沒有別人擠兌著坐，比坐后排座（國際慣例是首長坐尊者坐）舒服，所以該讓什么長什么主任或者是其他受人尊敬的人坐。
　　 k局長為什么總是謙遜的讓三寬坐尊者座位呢?他在人前人后都說過，一個幾十萬人口的縣就只剩三寬這么一個搞說唱演作品創(chuàng)作的人了，在離不開說唱演的文化部門很重要很關(guān)鍵很寶貴；他甚至還知道二十年前老地區(qū)一位宣傳部長說過培養(yǎng)一個公社書記很容易而培養(yǎng)一個很像樣的文藝創(chuàng)作人員很不容易的經(jīng)典話；甚至說三寬如今就像國寶熊貓-----這句話，三寬認為有開玩笑的成分，因為三寬的身材長得就是一個大圓坨模樣，很像熊貓的。
　　 管他呢，三寬想，局長真的假的抬舉，自己則不能狗子坐轎——不受人抬舉啊。尤其是k局長對我的言行大家都看在眼里，喚起了全系統(tǒng)各單位各同仁對我的重新審視與尊重。所以我知恩圖報，總是積極主動配合k局長的工作。尤其是配合縣委的中心工作，要宣傳，我總是連夜能夠按照要求拿出文藝節(jié)目來——這實際上也讓k局長大受縣領(lǐng)導垂青的重要因由之一。
　　 三寬這么反復想，也想不出k局長有什么事情該瞞著他不辦。
　　 說起來，三寬對k局長也是很熟悉的。
　　 k局長出生在堵河上游據(jù)傳是一個很古老的侯國的都城遺址上的街鎮(zhèn)上的一個船工之家，中學快畢業(yè)時候，寫的散文投寄出來，老文化局文藝創(chuàng)作組所辦文藝刊物還發(fā)表過兩次。作為那份刊物編輯之一的三寬，也還曾經(jīng)幫忙潤過色，糾正過錯別字和語句欠通順什么的。尤其是二十年前三寬曾經(jīng)有一次專程到古鎮(zhèn)走訪業(yè)余作者，在河灘上找到了愛玩水的他，還給他講過如何注意寫各種身份不同人物的語言，寫出的對話要合乎人物身份……再后來，上了兩年高中的他很光榮參加了人民解放軍的隊伍；再三年過后，就在縣廣播站當上了記者。由于寫稿勤奮新聞點子也來得快，便很快成為縣委宣傳部的新聞干部；再三年過后，就進步為新聞科科長繼而為分管新聞宣傳和文化藝術(shù)的副部長?？傮w是他倆互相之間沒有少打交道，也越來越熟悉的。再尤其是他出任了新組合而成的文體局局長，三寬又直接在他的領(lǐng)導下繼續(xù)干干了幾十年的老工作，又那么努力為他“抬莊”……怎么想喬部長問詢該為他三寬辦的什么事他k局長都不應(yīng)該瞞著不辦的。
　　 三寬這人的性子說隨和也隨和，說急躁也急躁。既然聽到了喬部長的當面問詢，他也就迫不及待，在車上終于追問起k局長來-----
　　 “k局長啊，喬部長所說的到底是誰要為我辦啥事啊？”在車里面，三寬已經(jīng)是第三次追問k局長了。
　　 “我說三寬啊，你也是過了五十知天命的人了啊——啊，不在公開場合我還是該叫你老師的，老師要有個老師的樣子啊，要為人師表啊，咋就這么沒有城府呢？聽不得一句話啊，聽見一句話了，就要刨根問底……”
　　 “k局長啊，你是了解我的個性的啊。”三寬說：“不知道就算了，聽說了，就放在心里邊老糾纏著呢——”
　　 “哎呀好好我給你說，事情是這樣的——”
　　 k局長在三寬的一再追問下，估計也是隱瞞不住了，尤其是喬部長當著他三寬的面問了，就是一個真秘密也已經(jīng)穿幫了。k局長只好隱隱約約說出了事情的原委，三寬在心理面產(chǎn)生了創(chuàng)作性聯(lián)想，估摸事情是這樣的一個經(jīng)過——
　　 早在春節(jié)前夕，k局長跟著喬部長、喬部長跟隨縣委書記榮祥在北京參加全國農(nóng)村精神文明建設(shè)示范縣會議，夜晚歇在賓館半閑談半研究縣里如何進一步掀起農(nóng)村精神文明建設(shè)高潮文體局要多創(chuàng)作舞臺節(jié)目進行宣傳的時候，忽然聊起來他三寬這個人來。
　　 喬部長說：“三寬同志這幾年創(chuàng)作熱情高漲，廢寢忘餐創(chuàng)作說唱演作品，真是老當益壯，發(fā)揮了老黨員的模范作用，積極配合縣委中心工作。”
　　 k局長見部長在縣委書記面前表揚自己的部下三寬，便立即接上腔說：“尤其是在配合經(jīng)濟建設(shè)這個中心上，三寬的節(jié)目通俗易懂，鄉(xiāng)土語言風趣幽默，不僅本縣群眾新聞樂見，而且市里還經(jīng)常調(diào)演。不愧為是老編輯，老編劇，文藝創(chuàng)作工作老手啊?！?br />　　 榮祥書記用很重的老鄖陽口音說：“我看三寬這位老同志是很不錯，確實很不錯。喬部長、k局長你們兩個看用什么方式再鼓勵鼓勵他。老同志嘛，啊，老同志是寶貴財富——三寬他有沒有什么特別愛好？”
　　 k局親耳聽見縣委書記和宣傳部長如此評價三寬，也就順風上，說：“他三寬沒有別的什么特別愛好，和我一樣，喜歡拉二胡。他現(xiàn)在經(jīng)常拉的一把二胡還是借用好多年以前縣城一家銀行工會的廉價二胡，大概是90元錢一把的，老化了，音色很不好。所以三寬很想自己有一把好二胡?？墒牵缃窈枚鷥r錢很貴的啊，三寬手頭素無積蓄……”
　　 “現(xiàn)在比較好一點的二胡——多少錢一把？”榮祥書記聽到這里立即問。
　　 k局回答：“真正的高級二胡上萬元呢，中間檔次的也得四五千元一把啊。我也是喜歡拉二胡的。我知道市里行情，知道價錢啊?！?br />　　 “買。就給三寬同志買一把中檔的二胡?！睒s祥書記說，“我這么說啊，就是代表縣委的意見啊，獎勵有功勞的老文藝工作者。這個事啊，就這么定了。喬部長你負責督辦。先臣啊，你大局長負責具體落實啊。代表縣委的心意，代表縣委的心意啊?！?br />　　 “那，錢從哪里出呢？”k局問。
　　 “按說呢，你k局長出錢也應(yīng)該。人家是你的部下啊?！睒s祥書記說，“不過呢，我表的態(tài)嘛，喬部長記著跟縣財政局通個氣啊。”
　　 “這，你該沒有二話說了吧？”喬部長對k局長一笑說，“你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啊?！?br />　　 “那我向書記、部長保證，我一定認真負責給三寬落實?！?br />　　 原來如此（后來的事情的發(fā)展，證明三寬的聯(lián)想很正確，就像他三寬當時也在場一樣）。既然是這么樣個經(jīng)過和背景，三寬捏一尺就不再放一寸了，當即追問k局長：“k局，看來這事情過去快半年羅，什么時候勞駕局長給我落實呢？”
　　 “回城就落實?；爻蔷吐鋵崱！?br />　　 三寬聽到k局當著車里還有一位禹副局長和司機童迪表了態(tài)，很是高興。心里面哼哼起二胡曲《喜洋洋》來：
　　 “說說那說蜜月，說說那說蜜月，說那蜜月，說那蜜月……”
　　 當夜，k局一行歇息在青竹鄉(xiāng)政府客房。因為深山小鎮(zhèn)沒有發(fā)廊桑拿休閑按摩泡腳城，好在一行四人正好是一桌麻將人手，就拉開客房里早預備好的桌子打起麻將來。
　　 當夜的麻將對手因為都是熟人，都不主張“逮炮”得罪誰，就講定鼓勵“自摸”，起步價是一二三四，翻譯白了就是，逮小和炮十元，自摸小和二十元；逮大和炮三十元，自摸大和四十元；起步價講定，開始擲點數(shù)，確定誰與誰對家。按照點數(shù)，k局長與禹副局長東西對，三寬與童迪南北對，三寬正好坐k局長的下家。
　　 三寬牌技雖臭，但關(guān)于麻將實戰(zhàn)的理論順口溜積累了不少，一邊取牌、理牌，一邊嘴巴上吆喝“討好上家，看死下家，盯住對家”，但是內(nèi)心卻留了小九九，對k局長放下來的大和小和的“炮”，都一律“放灘”，哪怕是邊張、嵌張，都放——免收“炮錢”，目的就是想讓k局長高興，快些給他落實二胡，中檔價位的二胡啊。
　　 由于三寬老放k局長的灘，司機童迪也不好意思要逮k局長一把手的炮和三寬這位老革命k局長說的國寶的炮，也就該禹副局長悖時蝕財。到了夜半，禹副局長身上所帶伍佰元分文不剩，麻將算是打畢了。于是別無他話，都上床睡覺。
　　 三寬上床了也睡不踏實，挪騰著肥胖的身軀，艱難的翻著燒餅盼天亮。偏是十二點上床，感覺后半夜還那么長。今夜無眠，就是想早早回城，落實二胡，落實中檔二胡。偏偏他娘的連雞叫也還沒有聽到一聲……三寬是什么時候進入了夢鄉(xiāng)，他自己也確實不知道，只是自夢中看見了一把漆明發(fā)亮的好二胡，拉出的聲音如中國兩位名牌女二胡名家宋飛、余紅梅的琴聲一樣悅耳動聽……似乎還拉起了《金蛇狂舞》：（還是以漢字代替曲譜）“哪逗說哪逗，說那乏蜜月，越說越愛那蜜月，乏乏那逗惹發(fā)發(fā)拉手……”
　　 三寬在夢中只顧嘴巴上啦胡琴譜子，忽然覺得渾身一涼，原來是司機童迪把被子給掀開了，就著三寬夢中的曲譜說：“你老三寬的蜜月過去幾十年了，現(xiàn)在只要你肯花錢，和哪個小姐逗惹拉手都行?！?br />　　 “個小雞巴娃子，咋和我開這樣的玩笑？”三寬笑著說，“逗惹小姐是你們年輕人的事情啊。”
　　 童迪也不再流嘻，催促說：“寬老快起床，局長等老半天了，趕緊去吃早飯，要回城!”
　　
　　 專車購琴
　　
　　 一轉(zhuǎn)眼，五月中旬的縣第一屆寶石文化節(jié)按照預定方案在女媧山下如期舉行，并且達到了理想的招商引資效果。勝利完成了文藝演出的k局的文化藝術(shù)隊伍終于身心都松散下來。期間，三寬當然免不了多次催促k局落實二胡問題，但k局都以局里文藝節(jié)目排練緊張或者是局里經(jīng)費緊張而推諉，惹得三寬對k局頗有微詞。三寬心說，排練緊張說得過去，理由成立?？蓸s祥書記不是講定由縣財政出資購買二胡么?怎么又成了局里資金緊張呢?三寬心里面犯疑惑，但橫直也不好跟k局鬧僵，雖然買二胡是縣委對他三寬的特別心意，但得靠k局落實才行啊。鬧僵了，k局就是不買二胡，你三寬有什么辦法找局長的麻煩呢？
　　 一眨眼又到了六一兒童節(jié)。六一那天早晨，三寬吃飽了早飯，卯足勁，想上機關(guān)三樓局長辦公室與k局理論理論買二胡的事情，出乎三寬意料之外的是，k局卻從三樓下到二樓局機關(guān)辦公室，提高了嗓門對小車司機童迪吩咐道：“童師傅今天出公差啊，去市里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