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憨人李大( 隨筆)
只是知道他姓李,排行老大,至于確切的名字沒人叫過,我也沒有想過去認(rèn)真探究,所以我一直叫他“李大”或是“李老大”。好像他也不在意別人怎么稱呼,反正我叫哪個名字他都會答應(yīng)。
和“李大”相識純屬偶然。那是前年夏天的一個周末,整個早晨在電腦跟前賴著不動,抽煙、寫字、抽煙……最終讓妻子忍無可忍。她提出兩個條件讓我選擇:一是把積攢了一周的臟衣服全部清洗另一個是到樓下花園溜會彎。這是幼兒園孩子都會做的選擇題,沒有理會她“把煙放下!”的命令,我拿了煙和打火機(jī)就出門到小花園去散步。其實我明白她就想讓我動一動,畢竟久坐和吸煙都會對身體無益。我到小花園的時候,中間那塊用來打羽毛球、踢毽子的空地上一群人圍成圓在聽圈子中心的那個人高談闊論。
對這些熱鬧我向來是排斥的,便選擇一張安放在槐樹底下的長凳坐了下來。點燃一顆煙,曬著午后暖暖的太陽,目光在樹和花的身上跳躍。本想就這樣坐一會就走,可圈子中那個人越來越高亢的講話漸漸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講的都是過時的新聞,而且還是邏輯混亂,甚至有些話語簡直可以用驢唇不對馬嘴來形容。“哦,原來是個傻子?!蔽倚闹邪迪搿E赃叺哪切┤瞬粫r地給予鼓勵讓他講下去,他們中間一部分人雖然不是非常的熟悉但是十多年的街坊鄰居面孔還是認(rèn)識的。有政府部門的工作人員、有企事業(yè)單位的員工、有退休的老人還有長期吃著低保享受救助的失業(yè)者。在他們看來,閑的無聊的周末時光逗一個殘障人士開心也許是不花費任何成本就把時間打發(fā)了的最好辦法。雖然沒有說出口,可我投向圍成一群的人身上的目光里肯定有“閑的蛋疼”這幾個字。
從那個說話的人口音我聽出來他是和我一個地方的人,也就是說他至少和我同屬于一個鄉(xiāng)鎮(zhèn)。也許是聽膩了他的政治演講吧!人群中有人開始慫恿他講自己父親“燒白頭”的事情。(“燒白頭”在我們那兒是專指公公對兒媳不軌的名詞,若果某個家庭出現(xiàn)這種情況那是非常不齒,有可能會出人命的大事情。)“太過分了”我低聲罵了一句,扔掉手中的煙頭,朝人群走了過去。就在他說出一句“我那爹不是人的時候”,后面的話被我打斷?!霸趺茨苓@樣,逗逗樂樂就行了,怎么可以這么過分?”我對圍觀的人吼道。那些人也聽出了我和他相似的口音,訕笑著四散而去。漸漸地花園里剩下四五個人零星地散布在各處,為平靜剛才怒極了的情緒,我回到之前的長凳上坐了下來,點燃一顆煙。就在這時耳邊傳來“刺啦刺啦”物品拖地發(fā)出的聲音,抬頭望去,那個剛才被眾人取笑作樂的人手中拖著用包裝帶捆扎這的一包紙箱板朝我走了過來。
“哎,你也是雙灣人嗎?”在走到我面前后他直戳戳問出這句話來。聽到這句話時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這人真沒禮貌,緊接著我不由笑了出來,我竟然忘了他腦瓜子不靈光的這茬事情。拍拍凳子我讓他坐在旁邊,他扭扭捏捏不肯,而是一屁股坐在了他拖拽著的紙箱板上。唉!真是可憐,他居然連一點的自我保護(hù)意識都沒有。沒等得及我問話,他就給我說起了自己的情況,從姓什么哪里人到他爹叫什么,容不得我來得及阻攔就一股腦竹筒倒豆子般全部說了出來。提到爹時他總是憤憤地,還不知高低說出一些很刺耳在我看來悖逆非常的話。也就是十幾分鐘的時間,我知道了他姓李,排行老大,弟弟在省城工作。我還知道了他父親是一個曾經(jīng)風(fēng)光過但最終因投資失誤導(dǎo)致欠下巨額債務(wù)的“暴發(fā)戶”,當(dāng)他說出父親的名字時我終于把他和那個在鄉(xiāng)上廣為流傳的故事結(jié)合到一起。
原來是他!那個原先有點愚鈍,可自從媳婦跑了以后就變的呆癡的“李大”。用我們家鄉(xiāng)的話說,當(dāng)年李大的父親很是“求勢”。搞過副業(yè)、開過農(nóng)場,是全鄉(xiāng)最早的“萬元戶”之一。最為“求勢”的事情是那個李萬元從隴東某個貧窮的地方給愚鈍的大兒子買回個如花似玉的媳婦來,還大張旗鼓為他們舉行了隆重的婚禮。李萬元心中明白,嫁給自己呆傻兒子確實虧了那水靈靈的媳婦。所以李萬元到城里辦事總會給兒媳婦買點衣服圍巾之類的用品,每次兒子耍性子惹得媳婦不高興,他都會用鞭桿教訓(xùn)兒子。每次挨過打,李大總會跑到莊門外面跺著腳罵,父親追過來時他就遠(yuǎn)遠(yuǎn)地跑開繼續(xù)跳著罵著。后來不知道他從哪里聽來“燒白頭”這個詞,挨打后李大就大喊大叫父親是個“燒白頭”。漸漸地莊子里的人捎言帶語也會在背后嘲弄李大的父親,這讓鰥寡多年的李萬元和兒媳婦很是丟人,為此李萬元還氣出一場重病來。大概是結(jié)婚兩年后的某一天那個媳婦跑了,李萬元托人四處打聽沒有一點音訊。從那以后,李大的病日漸加深,只要遇見別人就會說父親把自己的媳婦藏起來了,不讓他見到。再后來,李大的父親投資失敗,覺得無法在鄉(xiāng)下呆下去,就帶著憨兒子來到城里。
那天,我只記得多次告誡李大不要胡說甚至恐嚇?biāo)俸f警察就要把他抓進(jìn)監(jiān)獄去。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說什么他竟然都答應(yīng)。我抽煙的時候,李大眼巴巴地看著??墒俏易允贾两K沒有給他遞煙,那是因為我考慮像他這樣處境的人若果給他們煙抽一旦上癮,到時候又沒有錢買煙那才可憐。兩人說說話話到了快要吃晚飯的時間,我拍拍李大的肩膀告訴他要回家了,還叮囑他賣紙箱板的錢不要亂花,要給他爹存起來留著吃飯,這些李大居然也答應(yīng)了。
從那以后,因了各種原因我很少在空閑時間去樓下花園小坐,李大自然也就沒有過交集。誰料想,有一天我走路上班的時候卻又一次碰到了他。習(xí)慣了在走路的時候考慮問題,聽到有人喊叫也不會留意。突然有人拍了我的后背,重重的一拍我都感覺后背有點疼痛。回頭一看原來是李大,火自然發(fā)不出來了。他滿臉燦爛的笑容,見我沒有停留的意思就跟著我,不住地叨叨“哎,我咋好長時間找不見你?”不由一愣,居然會有陌生人在這人情冷暖的城市里牽掛著我,那個人還是別人眼中的一個傻子。聽到我說忙工作,他也不會搭腔,只是說他在花園里找了我?guī)滋司褪遣灰娙恕R恢备绞致房?,要過馬路了,我說李大回去吧,下班了我還原路返回,他才止住腳步。自此,每天或是兩次或是三次都會有人等在上班路上給我問候“上班去哦!”“下班哦!”拉著長長的尾音每天都重復(fù)著這兩句話,那個人就是李大。我要么是揮揮手要么答應(yīng)一聲他都是滿意的表情,如果時間寬裕我會過去拍拍他的肩膀,他一定是要陪我走上一段。久而久之,李大成了我心中的一絲牽掛,如果那個時間那個地點見不到他心中反倒會覺得空落落地。
想來也怪,在這個城市里生活二十年之久,生命中頗多的人出現(xiàn)。工作、生活、親朋各種圈子各類形形色色的人,一路走下來有些關(guān)系淡了、有些散了、有些就像流星只留下當(dāng)時剎那間的痕跡再也不見了。反倒是這個癡癡傻傻的李大,就打聲招呼這件事竟然堅持了兩年之久。也許在他簡單的頭腦里不對他使壞的就是好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