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小東西(散文)
它們來到我家時,實在是太小了,小到我不敢用手去碰它。兒子“小東西,小東西”地對著它們叫,聽著感覺親切,然后就被我們叫開了。
它們是一對巴西龜。那是一個好友送我兒子8歲的生日禮物。
對于小東西的突然到來,我們心里其實還沒有做好準備,仿佛它們是我們生活的貿(mào)然闖入者。不過,為了歡迎它們的到來,一家人還是忙活了好一陣子。我們不想怠慢它們。
我到街上挑了一個平底的器皿,是鋁合金的,又到江里撿了幾塊卵石,給它們臨時建了一個陸島,再注上一些少量的水,剛好沒過它們的半個身子。這就是小東西簡陋的臥室和客廳了。咋一看,水槽極像一個露天的監(jiān)獄,將它們軟禁了起來。關于遨游,也許就成了一個奢侈的夢。不管愿不愿意,它們都得勉強地住吧。
只是,在這方狹小的空間,它們從此就沒有了隱私,它們的生活一覽無余地暴露在我們的視線里。
兩只稚龜都是西裝革履,像一對英俊的少年肩并肩地立正。我無法判斷它們是男是女,它們的性別特征還不是很明顯。水族館的老板信誓旦旦地說這是一公一母,我們信了,這也正是我們所期望的。
我到水族館買飼料。5塊錢一包。倒還不貴。
兒子很小心。每次給它們喂十來粒。一包龜食足夠喂一個月了。怕?lián)沃?,不能多喂。水族館的老板早就交代得一清二楚。
小東西不太喜歡運動,它們恪守著“生命在于靜止”的家族遺訓,日子過得像水缸里那一圍水一樣寧靜。靜止到它們的龜背上都起了一層淺淺的苔蘚。有時它們可以一天不改變自己的姿勢和位置,仿佛,靜止是它生活的全部。
安靜,正是它們一生要做的功課吧!
三年后,它們的生活發(fā)生了變故,那只雌龜中暑而死,她死得很安靜,亦如它平靜的人生。什么時候死的,我居然毫無察覺。這是也許是她的命數(shù)吧,雖然遺憾,但是也無可奈何。我把她的尸體撈出來的時候,兒子有些傷感,放在手心端詳了許久才同意我把它處理了??蓱z這只公龜了,形單只影,失去了它的青梅竹馬,陷入于落落寡歡的情緒里。
為了排遣它的孤獨,我們萌發(fā)了為其續(xù)弦的念頭。
翌年春天,我從市場上買來一只,鼠標大小,也是一只小東西。15塊錢,不貴。沒想到是一只母的,很漂亮,算得是個美女,為了方便稱呼,我們叫她丫頭,干脆也把家里的這只喚作“公子”得了。順著丫頭的紋路我數(shù)了數(shù)年輪,大約8歲,比家里的公子剛好大三歲。這讓我有些喜出望外,不是說,女大三抱金磚,我家公子的春天到了。
也許公子習慣了寂寞的歲月,面對一個美女,它沒有表現(xiàn)出一點的欣喜與熱情。我把丫頭放進去后,它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看,就把頭縮回到殼里了,然后一動不動地想著自己的心事。仿佛,它還沉浸在喪妻的痛苦中。
雖然俊男靚女共處一室,它們卻定力十足,起初幾天基本上互不搭理。我不時把它倆挪到一塊,極力為它們保媒拉纖。第四天,仿佛有些適應了,開始探著頭相互試探著,但依然顯得矜持有余。它倆保持著距離,不遠也不近。
終于,有一天發(fā)現(xiàn)它們黏在一起了,像一對小情侶一樣偎依著,享受這愜意的時光。看來,公子已經(jīng)打開了自己的心結。它們確實戀愛了,這是今生注定的緣分,也是我最想看到的一幕。但是,它們仿佛很少講情話,不甚健談,看上去都顯得有些木訥,有時我懷疑它倆都是啞巴。它們并非是想象中的伉儷情深,從不如膠似漆,大多數(shù)是相互保持著距離,像一對棋手一樣對峙與沉穩(wěn)。
有時,我會把它們放到院子的水泥地上遛彎,或者給它們來一次障礙賽。它們猶豫了一下,很快就像受驚的孩子,拼命地趴著向前,特別是那只丫頭,全然沒有了淑女的樣子。它們雖然久囿樊籠,但是四肢還是顯得很有力量,誰說它們不是出色的奔跑者呢?
在靜靜的時光里,它們慢慢地生長……
公子一如既往地安靜。它只想安靜地做個美男子。只有在我捏住將它翻過來看時,它才會表現(xiàn)出不夠耐煩,顯得性子很躁,這彰顯出它性格的兩面性。大概是不喜歡我粗暴的舉止,它的頭伸得老長,四個腳緊張地劃動著,以此抗議我的無禮。看得出,它的尾巴明顯的粗大,爪子很長,特別是中間三個,指甲顯得很犀利,隨時都有刮傷我手臂的危險。它的角質(zhì)甲板上覆蓋著鱗狀的甲片,我數(shù)了數(shù),除了外圍一層,它的盔甲上有十塊形狀近似的甲片。每塊上面長有一圈一圈淡黃色的線條,紋路清晰,這是公子成長的年輪,將公子的年齡交代得清清楚楚。我認真的數(shù)了數(shù),恰巧十歲,正值風華正茂的歲月。
丫頭則表現(xiàn)得比較恬靜,溫馴得像一個乖孩子。捏住她時,她的四肢緊緊縮到龜殼里了,顯得很膽怯,很害羞。她的尾巴明顯的短小,爪子也遠沒有公子的修長。丫頭的腹部平坦,卻有許多大朵的花紋,背部甲片里的成長線則是一些鵝黃色的線條,粗看時,她就像穿了一件時尚的格子外套,品相十分不錯。毫無疑問,這些細節(jié)出賣了這丫頭的秘密,是的,她是一個愛臭美的女子!
每天,兒子會記著給它們喂食,定著量,葷素搭配。它們是雜食性生物,兒子有時喂飼料,有時喂魚蝦,有時喂香蕉瘦肉什么的,極其的細心認真。一般是看著它們吃,生怕它們虐待自己不肯進食。小兩口吃相比較優(yōu)雅,一口一口地吃,顯得十分從容。雖然個小,它們卻深諳生活之道,對于美食,它們有著足夠的定力,從不狼吐虎咽,也不輕易地多吃一口。它們仿佛通人性,等候喂食時,它們用眼光追蹤我的每一個舉動,但是,它們的眼光里沒有一絲波瀾,就像覆上了一層面具,你無法感知它們的喜怒哀樂。
通常,在入冬之后,它們就幾乎不太進食,對于投進去的美食置之不理,對于我們的照拂也毫不領情,仿佛即使我們不在了,它們依然能夠活到天荒地老。
驚蟄到后,它們才懶洋洋地伸出脖子對著食物嗅一嗅,一副食欲全無的樣子。
到了夏天,它們就胃口大開,食量猛增。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放在池里面用來改善它們居住環(huán)境的十幾粒田螺,被它們毫不客氣地吃得只剩下一個個空殼。此時,水面風平浪靜,它們也依舊一動不動地趴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但那些七零八落漂浮在水面的田螺衣正是它們作案的證據(jù)。兩個饕餮者是何時下的手,又是如何啃吃的,這怕已經(jīng)是個懸案了。有一次,我把四條小泥鰍放到水缸里。我想看看它們對泥鰍到來的反應,便閃到僻處觀察。剛開始,它們對泥鰍仿佛置若罔聞,依舊安安靜靜的趴著??墒?,接下來的一幕,讓我大吃一驚,在泥鰍游到其前方時,公子迅疾地伸出脖子,精準地叼住了泥鰍,倏忽,一條鮮活的生命就被公子無情地獵殺了。我原想讓泥鰍給它們作個伴,它們卻把泥鰍當作了點心。毫無疑問,其余幾條泥鰍也未能幸免于難。我,看到了它們野性的一面……
時間真快呀,一晃就是八年,兒子儼然長大成一個青年了,而小東西,依舊只有比巴掌略微大些。它們,仍是兒子眼里的“小東西”!
如今,小東西已習慣了這方狹小的水池生活,飯來張口,舒心安逸,活得就像一個樸素的寓言,不管世界色彩繽紛還是風雨如磐,它們依然不理不睬地隱遁在自己的烏托邦。
在狹小的天地里活出一份從容——這就是它們對人生、對生活的一種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