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有獎金”征文】一生一草木(散文)
故鄉(xiāng)的觀音山上的有大片大片的映山紅。映山紅是杜鵑花科,簡單的說它是杜鵑花中的一種。它們在那一片貧瘠的土地上,努力地扎根生長,等到春天的時候,整個一片如火如荼。
小時候去外婆家,就得翻過那一大片開滿映山紅的山坡。我總是俏皮地鉆進樹叢里,找出一棵剛誕生的映山紅,我告訴外婆,這是一根雜草,不是映山紅,開不出花來的。外婆笑著說,它心里知道它不是一根雜草,它的內(nèi)心深處,有一個純潔的念頭:我是一株映山紅,不是一株草。開出美麗的花朵,就能證明我不是草。
我怔愣地看著外婆接過我手中幼小的映山紅,外婆把它埋在泥土里,又朝我笑笑,說等著映山紅開花吧。
映山紅努力地吸收著水分和陽光,深深地扎根,直直地挺著胸膛努力地生長。
當(dāng)外婆再次送我回家的時候,映山紅開出了花苞。
外婆說:“你看,旁邊的雜草都在嘲笑它:明明是一株草,卻偏偏說自己會開花。我看它頭上不是長花苞,而是長瘤了。”
“那它怎么辦呢?”我楞頭楞腦地看著外婆,外婆笑笑說:“映山紅不管有沒有人欣賞,也不管有沒有人嘲笑,它不為外界干擾,它知道它是花,就要開出美麗的花朵,完成一朵花的使命,證明它的存在。”
我似懂非懂,朝外婆點點頭。
直到又去外婆家,我看見那株映山紅已經(jīng)蔓延開了,一朵朵燦爛的花瓣靜靜地開在風(fēng)里,美煞了整個山頭。
然而那一年,外婆與世長辭了。
外婆的一生就像一株映山紅,不自暴不自棄,相信自己,肯定自己,一生勤儉持家,藍衣素布,潔凈清好。外婆完成了她一生的使命。
其次,故鄉(xiāng)最美的當(dāng)數(shù)那一片綠油油的茶場了。小時候每到采茶的季節(jié),當(dāng)早晨的太陽從高高的觀音山背后露出了臉,那熔巖般的火球,微微顫栗著,一點一點地從山頭上浮出來,母親和很多女人家一起就已經(jīng)忙碌在寬廣的茶場上,太陽光照著她們美麗勤勞的笑容,天地絢麗,萬物一新。
那是一大片苦茶場,不是都云的毛尖,也不是湄潭的翠芽,就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喝得起的苦茶。母親采茶按斤兩稱給茶場的老板,再換回來錢,然后每到趕集天,再替我換回漂亮的新衣服。如今那一片美麗的茶場還在,可母親卻漸漸老了。母親走一段上坡路就會氣喘吁吁,她亦不能再很輕松地哼著小調(diào),爬上那高高的茶場了。離家不遠處的土坎上有幾株苦茶樹,母親總說她去那個地方不費勁,因為離家近,所以一到采茶的季節(jié),母親又去采摘新鮮的茶葉,然后用柴炭火進行加溫萎凋,再到殺青。茶葉由鮮綠轉(zhuǎn)為暗綠,手緊握茶捎帶粘性,粗梗折而不斷,青氣消失有茶香味,再到揉捻和干燥定形后又抖散在簸箕里陰涼,直到茶葉可以研碎,粗梗折斷后有藕斷絲連狀,則表示母親的茶葉做好了。
等茶葉經(jīng)過慢烘易儲存的時候,母親就會從老家給我寄一包過來。每當(dāng)燒開一壺水,再泡上一壺母親親自采摘和細(xì)心加工研成的茶,看碧綠的茶水在玻璃杯子里蕩漾,我無比幸福。通過母親的手揉捻出來的茶,才是天底下最好喝的茶,那些什么伯爵茶玄米茶抹茶我覺得都是無法與母親的茶相提并論的。臨窗而坐,沏一壺茶,遙望遠方,我又仿佛回到了家門口,又看見頂著遮陽帽背著小背簍走在故鄉(xiāng)的小道上采茶而歸的母親。
苦茶濃釅宜人,苦涼清香??嗖?,母親的堅韌和對歲月的無懼,就像觀音山上那一棵蔥郁的茶樹,任憑風(fēng)雨洗禮,對她的兒女們不離不棄,而是默默地奉獻著,生活的浮沉起落,不盡人意,都已被母親拋于腦后,一生風(fēng)雨,她到底走了過來,換回一身清涼素簡,或于灶臺生火炒菜,或于屋后澆花除草,母親永遠是那個靜美的沒有抱怨的婦人。
故鄉(xiāng)的炊煙漸漸遠了,外婆、映山紅、母親、茶場,大多時間就只能在夢里重現(xiàn)。
想母親的時候,盼著她來我身邊住一陣子。母親卻說她不喜歡城市的嘈雜和煩亂,她依舊守著那份舊土,就像故鄉(xiāng)觀音山上的茶樹安靜而又淡然。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人生,人非草木,亦如草木之命平凡,平凡之中又不失自我。
我一生喜詩書琴畫,愛山水草木,溫柔中帶著倔強,內(nèi)斂中又帶著幾許灑脫,嘗飲盡人間煙火,我想,到頭來我亦是人間草木一株,或如外婆堅定,或如母親安然,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