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有獎金”征文】留根(小說)
土地永遠(yuǎn)是生命的根,土地永遠(yuǎn)是農(nóng)人的根。
世人本來就都生活在土地上,不管是啥城里人還是種田人,任何人都離不開土地。只不過靠種田生活的人,就更不能離開土地,這土地真的就是農(nóng)人生命的根!
那一年胡東升十六歲,沒能考上縣高級中學(xué),便離開了生命之根,離開了農(nóng)人賴以生存的田地,離開了他的家鄉(xiāng)——北東省樺樹縣東土鎮(zhèn)胡家村,跟著村里的七個青年男女闖進了津海市,其中有他的堂哥堂嫂。十六歲的胡東升滿帶著賺大錢的夢想,跟著堂哥胡東來堂嫂鄭玉華來到了這個大都市的。
正值陽歷九月的天氣,上午七點多鐘,一出火車站,八個村人就都各顧各地東奔西去了,胡東升緊跟著胡東來\\鄭玉華,他們來到津河解放橋橋頭,仰臉看著坐落在橋頭東面的一個巨型的坐地時鐘,胡東來感嘆道:“哥,嫂,這鐘比咱鎮(zhèn)里辦公小樓還高大呢!”
胡東來笑道:“那是,那是,俺還是頭一回見識這么大的鐘??!”
鄭玉華小學(xué)二年級文化,她要炫耀一下自己的識認(rèn)數(shù)字的能力,她大聲念道:“現(xiàn)在是一九九八年九月十八日八點十八分。”
“好日子!好日子!”胡東來一把拉住媳婦的手,搖晃著說:“多么吉利的日子啊!多么吉利的鐘點啊!咱們會一路上實實在在地大發(fā)大發(fā)啊,咱們就要發(fā)大財啦!”
“啥吉利日子?。俊焙鷸|升苦笑道:“俺老師講過,九一八,日本帝國主義侵占了咱們的東三省,是個國難日、國恥日,還一路發(fā)呢?”
“啪!”胡東來很不客氣地給了胡東升一個大嘴巴,說:“閉上你的烏鴉嘴!小孩子,別胡說八道,再敢胡說,俺們就不帶你發(fā)財了!”
胡東升揉著自己的右臉,不敢再辯解什么了。
胡東來身上帶著一百多元錢,胡東升身上分文沒有,一天一宿沒吃東西了,胡東升很餓很餓了,他央求道:“哥,嫂,俺餓了,你們也餓了,咱們吃點飯去吧!”
胡東來、鄭玉華也早都饑腸轆轆了。他們過了解放大橋,走向了哈爾濱道,進了一家小餐館,不到九點,餐館里還在賣早點,胡東來要了六根油條、十二個燒餅、三碗豆腐腦。
不大工夫,他們便吃完了。結(jié)賬了,鄭玉華讓胡東升掏錢,胡東升哭著一副腔調(diào),說:“哥,嫂,俺就帶了個火車票錢,買了車票,俺一分錢也沒有了。不信,你們搜俺身上,搜俺行李卷就是了!”
胡東來橫道:“這筆賬記上了,你吃了三個燒餅、兩根油條、一碗豆腐腦,一共是三元五角錢。玉華,給他記上,將來不還是萬萬不行的!”
鄭玉華說:“俗話說親兄弟還明算賬呢,更何況你們是堂兄弟呢,那就更得明明白白算賬了。俺記住了,進津海市第一天第一頓飯,胡東升欠下他堂哥飯錢,一共是三元五角!”
“俺一定會還給你們的!”胡東升做著保證,問道:“哥,嫂,咱們干啥去啊?上哪旮旯掙大錢???”
胡東來心里一點譜也沒有,說:“瞎闖唄,鼻子下面一張嘴,吃飽了,就問問人家,干點啥都能掙大錢的,你就放心吧!”
胡東來帶著鄭玉華胡東升到了哈爾濱道與山西路交口的一側(cè),看見好幾十個跟他們一樣的農(nóng)人。胡東來問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大哥,你們在這里干哈呢?”
巧了,這個人也是北東省人,回答道:“等活??!”
“等啥活啊?活多嗎?”
這個人說:“啥活都有的,主要是裝卸汽車,有些個單位個人運貨,要雇一些臨時工。掙大錢談不上,供自個吃飯是不成問題的?!?br />
胡東來笑道:“那俺們也可以在這兒等活了?”
“當(dāng)然可以了。”這個人笑道:“可是有一樣,來人招工了,那就得一個快,比如人家拉貨的大卡車來了,要五個裝卸車的,你看這多少人啊,那就看誰能最快地爬上汽車車廂里了,慢了,人家就不要了,說要五個,多一個都不要的?!?br />
胡東來感激地說:“老鄉(xiāng)大哥,多謝你的指點了!”胡東來跟鄭玉華胡東升說:“聽見沒有,可得聽這位老鄉(xiāng)大哥的,一會有活來了,那就得拼命地往汽車車廂里爬,記住了??!”
“俺記住了!俺記住了!”鄭玉華連聲應(yīng)著。
胡東升也說:“俺記住了!”
等了不到十分鐘的工夫,就見一輛大卡車停在了他們的面前,一個中年男子走出了駕駛室,沖著人群喊道:“到北倉火車站裝瓷磚,連裝帶卸,每人六十元,要六位??!”
中年男子話音未落,這等活干的農(nóng)人,便風(fēng)一般的爭搶著往車廂里爬。
“就要六個!就六個!”中年男子扯著大嗓門喊著。
天啊,要六個,一下子爬上了三十多個。
“都下車!都下車!”中年男子喊道:“快都下來,耽誤了工時,你們挨個的掏錢賠償!聽見沒有,都下車,我選六個就是了!”
無奈,一個個都不情愿地下了車。中年男子從中選出了六個比較強壯的男青年。胡東來入選了,鄭玉華是女的,人家沒要,胡東升瘦小干枯,人家更不要了。
汽車開走了,鄭玉華喊問道:“東來,俺們在哪旮旯等你回來???”
“就在,就在這等俺回來吧,六十元錢,真不少啊——”胡東來萬分高興地在車廂里揮著手大聲喊道。
初來乍到,對這座大城市可以說完全是陌生的,既然胡東來叮囑了,鄭玉華胡東升那就是要在這里等著胡東來掙大錢回來了。六十元錢,在他們眼里,當(dāng)然是大錢了。胡東來二十二歲,鄭玉華二十一歲,這一年的五月一日,他們剛辦完婚事。胡東升才十六歲,他當(dāng)然要靠堂哥胡東來的幫助了,鄭玉華更是要要靠丈夫胡東來了。此時,她把胡東來的話當(dāng)成了圣旨,她跟胡東升說:“俺們哪都不去,就在這里等你哥,一下子能掙六十元錢?。 ?br />
他們還真的就哪也不敢去,就在那里等啊等,心里盼著胡東來快點拿回六十元大錢來,能痛痛快快地吃上一頓香噴噴的狗不理包子了。
胡東來是九點鐘被那輛大卡車帶走的,到下午五點了,也不見沒回來。期間,有不少人來這里叫臨時工的,大多數(shù)都是裝卸車的。眼睜睜的有活了,胡東升、鄭玉華也不敢去干啊,他們錯過了起碼七次賺錢的機會。他們很后悔的,可又不敢離開這兒,怕見不到胡東來,讓胡東來著急上火的,所以這倆人就一直守候在這,寸步不敢離開了。
在這路口一側(cè)等活的農(nóng)人們早都散去了。天啊,都晚上七點多了,也沒見胡東來回來,胡東升的肚子早都餓得咕嚕嚕的叫喚了,鄭玉華也早就餓了,可他們身上誰也沒有錢,他們?nèi)讨囸I,繼續(xù)耐心地等待著胡東來的回來……
胡東來等著堂哥的回來,鄭玉華等待著丈夫的回來。
九月中旬的天氣,在這座華北的大都市,還是很熱很熱的,但比起三伏天來,那已經(jīng)是涼快許多了。胡東來坐在地上,靠在一棵大槐樹上睡著了,鄭玉華也坐在地上,在這棵大槐樹的另一側(cè),也睡著了……
早就聽說這座城市,有一種名吃叫做狗不理包子。三個人在火車上,就惦記著這狗不理的包子了。這不嗎,胡東升做夢了,鄭玉華做夢了,都是一樣的夢,他們吧唧著嘴,正在品味著狗不理包子那鮮美的味道……
旭日東升了,等待找活的農(nóng)人們又都聚集在了這個道口的一側(cè),鬧鬧哄哄的聲音把胡東來鄭玉華從夢中驚醒過來了,鄭玉華揉著眼睛,站了起來,驚嘆道:“俺那個媽吆,這天都大亮了?。“衬强谧舆@咋還沒回來??!”
胡東來站了起來,問道:“嫂,俺哥咋還沒回來?。俊?br />
鄭玉華、胡東來聽等活的農(nóng)人議論紛紛的,說昨天上午一輛拉瓷磚的大卡車跟火車撞在了一起,六個臨時工都死了,司機也死了。一個矮個子的男子操著四川口音說:“沒錯的,俺老鄉(xiāng)就是被那中年男子選上裝貨的,死了,俺昨晚去北區(qū)鐵路醫(yī)院太平間看了俺老鄉(xiāng)了,正在做處理呢。鐵路沒責(zé)任的,是大卡車強行鐵道路口的。司機也死了,完了,都白死了!”
聽了這話,鄭玉華渾身發(fā)冷,她上前問那個四川人:“大哥,就是昨天第一輛來招工的大卡車嗎?”
“是的,是的。我曉得的,你們一塊的那個男子不就是被挑選上了車嗎?”四川人說。
鄭玉華一下子癱軟在了地上,胡東升問四川人:“大哥,那鐵道醫(yī)院在哪???”
四川人回答道:“就在北區(qū)中山路一百一十八號?!?br />
胡東升拉起鄭玉華,說:“嫂,咱們快去鐵路醫(yī)院太平間看看俺哥吧!”
那個時候,農(nóng)人在城里做臨時工,也沒有啥法律合同的。不過,那個雇人的雇主很有點良心,他叫萬向章,家里拆遷,剛剛分到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要裝修。他是一名極為普通的中學(xué)教師,傾盡了家中所有安葬了六位農(nóng)人,還給每位賠償了三千元錢,事情就這樣圓滿了結(jié)了。
四天后,身上有了三千元錢的鄭玉華說啥也不再讓胡東升跟著她了,她說:“俺要自個闖了,你愛干哈干哈去吧!”
無奈,胡東升離開了鄭玉華。
“干哈呢?”胡東升在大街小巷無目的的溜達著、轉(zhuǎn)悠著,他看見不少人騎著三輪車吆喝著:“收廢品啦……”
“行了!”胡東升眼前豁然開朗,“俺也收廢品吧!”他在一個胡同口看見一輛很大的三輪車,沒上鎖,他上去瞪起來就跑,跑啊跑啊,跑過了三條胡同一條馬路,心跳總算自然了。收廢品的咋也得有點本錢啊,他沒有啊,一分錢也沒有的。嘿,有了!他記得在解放橋西北吉林路右側(cè)小樹林旁有一個買賣自行車、三輪車的自由市場,便騎著三輪車到了這個市場,把偷來的三輪車給賣掉了,得到了第一桶金,二百元人民幣。自此,他有了小本錢,開始了連收帶偷的販賣廢品的行當(dāng)。別說,來錢還是很快的,沒過三年,他十九歲了,靠這個行當(dāng)已經(jīng)賺了五萬多了,不再干收、偷廢品這個行當(dāng)了,他到東興路菜市場里租了個貨攤,開始販賣水產(chǎn)品了。他在十三號攤位,靠著他的十四號攤位攤主是個女的,也十九歲,叫姜淑麗,沒多久,就都熟悉了。姜淑麗告訴胡東升:“俺老家在西省柴樹鎮(zhèn)姜家寨子,俺小學(xué)五年級,俺不愿意在家做農(nóng)活,俺就跑到這兒來了,先跟人家擺地攤,掙了點錢,俺就干起這個來了,雖然辛苦,可掙錢很多的。那啥,俺還沒有對象呢,那啥,俺看你挺能干的,要不咱們先那啥那啥吧……”
胡東升明白姜淑麗的意思,附和著說:“行,那俺就跟你那啥那啥就是了,不就是那啥嗎,俺愿意跟你那啥……”
姜淑麗在華昌大街城陽大院租了一間十四平米的平房。自此,胡東升跟姜淑麗不婚不姻地做起夫妻來了。
姜淑麗跟胡東升說:“干脆,咱倆合伙干吧,你管進貨,俺管銷售,掙錢放在一起,該存的存起來,該花的一塊花!”
“好??!好啊!”胡東來高興極了,說:“俺聽你的,你讓俺干哈俺就干哈,你不讓俺干哈,俺絕不干哈!”
別說,這兩個從農(nóng)村里闖出來的年輕人真能干,兩個人六年的工夫,居然掙了七十多萬了,這數(shù)字可不算小??!
姜淑麗跟胡東升說:“那啥,咱們不倒騰魚蝦了,咱們開個飯店吧。那啥啊,俺在橙光大道看上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飯店,俺都打聽完了,那老板要出國了,說五十萬就盤出去,俺打定了主意,決定把那飯店盤過來,咱倆開,你看?”
胡東來笑著說:“俺早說過了,你讓俺干哈俺就干哈,俺堅決聽你的!”
有幾個錢了,姜淑麗買了一輛汽車,沒買房子,還是居住在那間租來的平房里。姜淑麗買了手機,也給胡東升買了一部。胡東升跟家里爸爸媽媽有了聯(lián)系,說自己找了一個大款媳婦,發(fā)了大財了,說春節(jié)帶著媳婦一塊回村里過年,爸媽問:“有沒有孩子???”胡東升說:“媳婦不愿意要,俺也沒辦法?!焙鷸|升的爸爸媽媽很不太樂意,說:“兒啊,你的根在咱們黑土地里啊,咱村種水稻,年年大豐收,咱家頭三年就蓋起小洋樓了??旎貋戆?,兒啊,咱的家在東北啊,東北的黑土地,那是咱生命的根??!啥賣魚倒騰蝦的,開啥飯店的,那樣的買賣不是你能做的,快回來吧,別在外面瞎折騰了!”
“俺要在城里過幸福生活!”胡東升不大耐煩了,“俺才不愿意種田呢,啥根不根的!”
盤飯店的錢花出去了,到眼下,姜淑麗還有存款三十余萬。一天,她背著胡東升把存款全部匯給了老家的父母,她的老家可不在她說的什么山西省,那是她瞎說的,她老家在北河省水恒市圩塘鎮(zhèn)大洼村。
二零一三年秋季,也就是十月十一日,姜淑麗跟胡東升說:“俺要回老家看看俺父母,你在城里好好地照看這個飯店?。 ?br />
“好的!好的!”胡東升樂呵呵地答應(yīng)著。
姜淑麗走了。轉(zhuǎn)天,上午八點,胡東升剛進飯店,就來了一男一女兩位中年人,男的說:“你叫胡東升吧,我們來接收這座飯店,姜老板把飯店盤給我們了,二百萬元,我們已經(jīng)付清了。今天,我們正式接收了!”
“???”胡東來一副吃驚的樣子。
看手續(xù),亮執(zhí)照,亮房契……
沒錯的,十天前,姜淑麗就把這座飯店給盤出去了。
胡東升身上還有那么一千來塊錢,他先打手機給姜淑麗,怎么打也打不通,干脆,去她的老家見她。按照姜淑麗曾經(jīng)說過的那個地址,胡東來坐火車坐汽車的,趕到了那個姜家寨子,別說,這地名是真的,村子真不小,咋也有三百多戶人家。也巧了,在村頭的一棵胡楊樹下,一位婦女正帶著兩個女娃抱著一個男娃玩耍,胡東升這就要上前搭訕問話,天啊,眼面前這個女人,咋這么的面熟???哎呀媽呀,這不是俺堂嫂鄭玉華嗎?俺那個天媽啊,她咋在這里???“嫂!你,你咋在這呢?”
兩個五六歲的女娃瞪著眼睛看著胡東升,鄭玉華也已經(jīng)認(rèn)出了胡東升,“東升啊,你,你咋也到這了?你是來找俺的嗎?”
“俺不是來找你的。”胡東來說明了自己的來意,把自己在津海市的情況全都講給了鄭玉華,鄭玉華說:“你呀,也受騙了。這村里沒你要找的人家,你說的那個女子,肯定是個騙子,把你騙了??!俺也是受騙了,讓人販子給俺賣到了這里,還好,俺男人五大三粗的,傻是傻的,可人不壞,能干活,能種田,所以啊,俺也認(rèn)了,俺都仨孩子了……”
胡東升掏錢遞給了鄭玉華,說:“嫂,這是三元五角錢,俺欠你的。”
鄭玉華沒接,大女兒沙娃把錢搶了過來,說:“俺要!俺要!俺有錢啦!”
胡東來看著一臉無奈的肥胖的堂嫂,再也沒啥話可說了。
他打電話給了爸爸,說:“爸爸,跟俺媽說,俺四天后就到家了。爸爸,你們說的沒錯,俺的根在咱們的黑土地里,俺不再在城里瞎混了。俺要回咱老家,回到咱們的黑土地上,種田!種田!”
電話那頭他的爸爸說:“兒啊,國家的政策真好啊,全是想著咱們農(nóng)人的!農(nóng)人到城里找活實在干不下去了,在村里還有土地啊,村里的土地還是咱們農(nóng)人自己的,不管咋變化咱照樣有土地啊,國家永遠(yuǎn)給咱們留著這根啊,這是生命的根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