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宸光】油畫(中學(xué)組隨筆)
初將父親這個字眼鄭重對待,是在一年前觀看電影《搭錯車》之后。那天我在學(xué)校音樂教室里聽著蘇芮阿姨的《酒干倘賣無》,淚如雨下,全班三十多個同學(xué),沒有一個不是眼眶通紅的。而從那相隔一年以后的今天,我又有幸在文化館里觀賞羅中立先生的油畫《父親》,我想是該為那個養(yǎng)了我十五年的男人寫一點(diǎn)東西了。
這個字眼其實是平凡無奇的,尤其是在剛剛步入高中的我的眼中,更是淺顯如斯,沒有絲毫深度。但那滿臉的皺紋、咄咄的目光、滲透出的汗水、勞動一生的雙手,卻讓我揪心不已。雖然我沒有辦法像老舍先生那樣,勾勒出他眼中慈祥而悲楚的目光,也沒有能力像朱自清先生那樣,臨摹他臉上縱橫著刀刻般的皺紋,滴出豆大般的滴滴汗珠,將所有的情緒揉進(jìn)字里行間。但我一定竭盡所能,在這倦意蔓延的,沒有你的午后,將你的名字放入每一粒被擠死的腦細(xì)胞里,以它們的死亡為代價,讓你永遠(yuǎn)活在我的稿紙里面,和鄉(xiāng)愁一起,變成一棵沒有年輪的樹木,永不老去。
《父親》,今天我看到你,使我想起了父親。想到了水泥、烈日,還有咸苦發(fā)腥的汗水。想到了十五年里的種種因果,想到了那個對我百般呵護(hù)的男人;想到在下雨天為我送工頭發(fā)放的沒有腥葷的盒飯,自己卻情愿餓一頓的男人;想到對我落落大方,轉(zhuǎn)身卻在烈日炎炎、天寒地凍的工地上和著水泥,推著磚頭的男人。
我想到了我是一個不盡責(zé)的兒子,我只知道他的生日是在哪年哪月,只能給他一句簡簡單單的問候。再用他掙的錢,舉起我向他要血和汗的手,做一頓飯。卻一直不知道他皺巴巴的手上有幾塊厚而黑的老繭,褪脫了幾層在泥水里泡得發(fā)白起泡的皮。我是一個不盡責(zé)任的兒子,我只知道他對我的好無法言語,我只知道在他的面前自己不再堅強(qiáng)——一捧水就可解我口渴,一塊臘肉就使我吃得哭了,一點(diǎn)溫暖就使我全身熾熱,不懼嚴(yán)寒。而我呢,一個語文教材上定義的“寄生蟲”,能有勇氣來承擔(dān)他如此的好意和溫情嗎?
父親總是說我懶,總要睡到太陽曬到了屁股才肯悻悻起床。沒有太陽的陰雨天里,干脆就不起床了,用零食和手機(jī)照樣可以舒舒坦坦地活過周末。他最常念叨的就是語重心長地說,一個一米八的男兒必須要有擔(dān)當(dāng),可以貧窮,但一定要勤奮,把保護(hù)女人作為最基本的責(zé)任。這些話兒我一直記得,直到如今獨(dú)自來遂寧求學(xué),每天早上第一個按停宿舍的鬧鐘拿出語法單詞,撫平方塊一樣的被子上的細(xì)小的皺紋。我一直都還記得。
很多人說父親是山和樹,依戀其厚重的肩膀,但我時常覺得您是一只老鷹,什么事情都讓我獨(dú)自面對。正如第一次飛翔的幼鷹,總需要一雙手將其推向崖邊,邁出那惶恐不安的第一步。還記得兩年前,我代表學(xué)校參加上海市第二十九屆作文大賽,在五三中學(xué)獲得了區(qū)級一等獎,主辦方告知我去市中心參加決賽。那個時候,是我第一次離開家里,真正的獨(dú)立。盡管只有短短三天,但不安與慌亂還是一直在心里煎熬,總覺得心里面空蕩蕩地缺少了什么東西。雖然住的是四星級酒店,吃的是海鮮野味,睡的床是柔軟的席夢思,但我依舊是那般忸怩不安。想著母親做的烙油餅,想著母親為我洗頭發(fā)的溫柔,想著那個不足七十平方卻足夠溫暖的平房。
有關(guān)于父親,我從來不覺得農(nóng)民工有什么卑賤的地方,盡管這是一個被很多自詡清高的白領(lǐng)看不起的行業(yè)。我只知道他們的錢是真正用血和汗換來的。就在今年暑假,我和朋友一起去應(yīng)試京東分解工,這活兒其實不比父親辛苦,但每天十一個小時的巨大工作量卻依舊讓我“打腦殼”。平均下來一天一個人要卸四五輛貨車。每天都是帶著倦意和疲憊去工作的,還要遭受工頭謾罵“還能不能干了?想不想干了?不想干就滾,煩得老子看著礙眼?!敝T如此類的話幾乎天天重復(fù),我曾在某個時刻,真得覺得,這就是二十一世紀(jì)的“包身工”。慢了不行,偷懶不行,工作時喝水更不行,就差沒有限制人身自由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出身社會吧。
而在我工作的十五天里,父親在下班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熱一壺開水,因為家里是租的房子,沒有浴室,而我卻天天都能排出一包“汗鹽”來。再因為母親是上的夜班,所以父親也為我煮飯洗衣。我好幾次在白得發(fā)慌的月光下看見他佝僂的背影我都忍不住掉下眼淚,真怕有一天那個為我遮風(fēng)擋雨的男人倒下了,到了那時,我和媽媽又該怎么辦呢?
其實我一直都想告訴爸爸,我不怪他在我八個月大的時候就將我放在了奶奶那里,以前不懂事說的都些是氣話,雖然我的童年并不算完美,但我卻因為這些愛上了文字。其實我一直想告訴爸爸讓他不必自責(zé),生活所迫,現(xiàn)實所逼,我知道他情非得已。我一直都想告訴他我在外地過得很好,每天吃的都是紅燒肉和碾了三番的白米飯,讓他不必牽掛,不必在有月亮或沒有月亮、圓或不圓的夜晚都讓月亮公公傳遞思念。
如今我正活成他所希望看到的樣子,成績優(yōu)異,不抽煙喝酒,每日最愛的東西就是戴著眼鏡看文綜的必修一到五,最愛做的事情就是彎腰扛著按公斤計算的試題,如此才不會辜負(fù)他對我的期望。如今有人說我二十歲便可成名,如今有人說我前途似錦,如今也有人說我對待文字不夠嚴(yán)謹(jǐn),但我要說,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不過是為了讓父親能夠感到欣慰。如今的他終于可以在朋友聚餐的時候挺直了身子,拿著某報的樣刊對朋友說,看,這是俺娃兒寫給俺的。
我為他高興,也為自己高興,只是紙媒一篇一篇的上,獎杯一座座的拿,我卻越來越迷茫了,因為我的初衷已經(jīng)實現(xiàn)。此時的我,正如十五歲的金星在全國舞蹈大賽中獲得冠軍的那一刻,迷茫不安,又彷徨。但不管怎樣,我永遠(yuǎn)都愛他,我是他的兒子,這永遠(yuǎn)都不會變,哪怕我和他在某些方面有著分歧,但我相信時間會改變一切。至于母親那兒,我想我不必?zé)┬模驗槲抑?,在我不在她身邊的日子里,他會好好地愛她、保護(hù)她,他說過,不讓女人受到傷害,是一個男人最基本的責(zé)任。
姓名:陳梓龍
地址:遂寧市第七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