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這篇短文的動機，絲毫不想博得人們的同情，也不想賺取大家的點擊率。這就奇怪了，人們不禁要問：“那你究竟想干什么？”我就是想寫，想告訴人們：我在腦梗路上行走時，見到了一些風景，拾到了一些碎片……
　　 我只是想將這些風景和碎片透露那么一丁點兒，因為，它們曾經(jīng)給過我一些傷痛、絕望、無奈、不甘，等等，吃盡了苦頭，傷透了心。我想將這些東西奉獻給一些尚未上路或正在此路上行走的人們，或許會有那么一丁點兒參考、警覺和借鑒的意義。
　　 腦梗路上，風景獨特。狹義地講，無非就是鋪滿了秋風殘葉，偶爾也會透出一縷春色；到處都是冷若冰霜，偶爾也會散發(fā)出一丁點兒溫暖；無知殆誤了健康、甚至是生命，導致它們永久無法逆轉(zhuǎn)……
　　 至于在腦梗路上遭遇到的冷或暖，嘗過，經(jīng)歷過，就有了一些怪異的體驗。
　　
　　 一
　　 腦梗，就是腦血管被血栓堵塞。有人稱它為腦中風，亦有人稱它為腦卒中。名字不一樣，內(nèi)涵沒有什么大的不同。
　　 剛剛步入古稀之年，一天傍晚，我突然轟的一聲栽倒在地上，像是從飛馳而過的汽車上掉下的一袋麻包，重重地摔在地上。頓時，我失去了對自己身體所有部位的控制，天昏地轉(zhuǎn)，手也舉不起來，腳也抬不起來，尤其是右半邊身子無法動彈，如同天塌下來砸在了我的身上一樣。
　　 當時，我只是想，為什么死神不提前給我打聲招呼，連個讓我與親朋好友告別的機會也不給，突然間無聲無息地將我收走了。經(jīng)過短暫的震驚和絕望之后，我只能怨恨：命運為什么如此不公，都吃了七十來年的苦，生活剛剛有所好轉(zhuǎn)，生命就走到了盡頭；為什么那么多比我胖、比我瘦、比我老、比我疏于鍛煉、比我富有、比我牛Ｘ、比我……都沒有得腦梗，而腦梗偏偏就愛上了我，并將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呢？
　　 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在退休后從千里之外跑到一個完全陌生的沒有任何人脈關系的外鄉(xiāng)，跟隨孩子一起生活，指望這樣來養(yǎng)老。如果是待在單位，我也許不會是這樣。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退休后的十多年里，未進行過一次體檢，導致自己的身體在潛移默化中漸漸變壞而我卻渾然不知。
　　 倒地后，我隱約地感覺到，平時經(jīng)常和我在一起散步、鍛煉的那幾十號人，瞬間逃逸得無影無蹤，連一個人影也見不到了。
　　 這些人，多數(shù)是當?shù)厝耍抑恢牢沂且粋€外地人，故鄉(xiāng)離此地二千多里，說話當?shù)厝寺牪欢?，當?shù)厝苏f話我也聽不懂。
　　 每天的清晨和傍晚，我和他們經(jīng)常在一起進行一些日常的活動。有的人碰面時點個頭，有的人會反反復復與他或她擦肩而過，有的人見面時還會“嗨”的一聲打個招呼，以示親切……可是此時此地，他們?nèi)缤龅搅恕暗卣稹?，而我就像是在地震中正在倒塌的“建筑物”一樣，讓他們避之唯恐不及?br />　　 所幸的是，有一位懷有善心的婦女站在了遠處，憑感覺她正在用手機對她所熟悉的人通報了這一突發(fā)情況，并在想方設法找到我的親人。此事過后很久我才知道，她的父親患的也是腦梗，類似場景她已經(jīng)親歷過。所以，她判斷我的倒地不起，同樣是因為腦梗。
　　 如果不是她的善舉，我也許很快就會靜靜地死在那里。等我死了之后，人們也許才會知道，在那里究竟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
　　 我在思考，有善心的人，盡管差不多快瀕臨消失，但畢竟是尚未絕跡。古語云“人之初，性本善”，說明人的本性還是善良的?？墒牵F(xiàn)場那么多人，為什么就沒有一個人施行善事呢？哪怕是將我扶著坐起來或者翻動一下也好，這樣才不至于讓我的臉久久地朝著地面，在那里閉著氣。如果他們能及時將我送到醫(yī)院去進行施救，那則是至善至美。
　　 親人們將我送到當?shù)蒯t(yī)院時，沒有任何一個醫(yī)生主動上前，來詢問我的病情并作及時處理，也許是那里的醫(yī)生都不認識我。
　　 親人中僅有一人與該院腎內(nèi)科的一位醫(yī)生有過一面之交。通過交涉，決定將我放在腎內(nèi)科治療。就是這一舉動，讓我對生的渴望，燃起了熊熊烈焰。
　　 當時如果想要進入到對癥的科室治療，盡管有利于腦梗的早日康復，但實際操作起來，比徒步上月球還要難上一億億倍！實際操作起來還會更難，根本就不存在著這樣的可能性！
　　 腎內(nèi)科收治的都是一些尿毒癥病人。據(jù)說，該類病人，就目前的醫(yī)療技術，很難將他們徹底治愈，患者中多數(shù)人只進難出，故此，病人愈來愈多。該科80個床位卻收治了130多個病人，其余的病人只能是放在走廊、過道等處的簡易病床上。
　　 那位收治我的救命恩人，將我作為“特殊的照顧對象”，安放在過道中的活動簡易病床上。
　　 醫(yī)生為我進行了細致而全面的檢查，診斷為：左腦輕微腦梗塞，短暫性腦缺血發(fā)作，2型糖尿病，高脂血癥，高尿酸血癥。作住院治療處理。
　　 事后回憶，倒地前，身體曾經(jīng)發(fā)出過一些信號，有過多次不良的預兆。例如，在近一個月的時間內(nèi)，反反復復地發(fā)生過五六次的頭暈、惡心、哈欠連連、渾身冒汗、嘔吐不止、嗜睡，等等。每次發(fā)作時，四肢無力，行走困難。其中有一次，我還去過該院門診，醫(yī)生只是為我開了一點治療胃病的藥吃。我特地告訴過他，從未得過胃病。
　　 我猜，該醫(yī)生與我一樣，完完全全的不懂得心血管病。這樣的治療，純屬是扯淡，簡直是誤人性命！
　　 我完全不了解心血管病方面的知識，所以，根本沒有朝這方面想。每次頭暈時，我都以為是睡眠不足，或者是室內(nèi)通風不好、氧氣不夠。我就躺在了床上睡一會兒，或者到室外通風較好的地方去走一走。有時睡一兩個小時、有時睡三四個小時，我才能醒過來。
　　 住在腎內(nèi)科期間，我見到那些尿毒癥病人在脖子上或在手腕附近，長期插著兩根管子。據(jù)他們自己講，他們需要通過這兩根管子進行血液透析，才能維持住生命。每星期約透析三四次，每次約需要四五個小時。透析完成后，用膠布封住管口，防止細菌侵入肌體。
　　 可想而知，尿毒癥是一種多么頑固的、嚴重的疾病，對人的生命和正常生活，造成極為不利的侵害。我與他們住在同一科室，感覺到他們都很樂觀或不甘，但從未放棄過對生的期待。他們與疾病作頑強地抗爭，讓我十分感動，鼓舞著我不要輕易放棄生命。
　　 在我的病床的左邊病床上，是一位年輕漂亮的尿毒癥女病人，今年25歲，曾經(jīng)遭遇過不少于一個連的男人地猛烈追求。她嫁給了一個富有的男人。得病后，丈夫從此就消聲匿跡，從來也沒有來看望過她一次，更遑論與她患難與共。她只能得到父母、病友的幫助和同情。她今后的人生路也許將會十分艱辛。
　　 我見到，那些病人之間，經(jīng)常是互相幫助。如果他們自己不在透析或者不打吊針時，就會幫助別的病人打飯、端水，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有時也會講述一些所見所聞，相互間解解悶、消減孤獨感，等等。
　　 醫(yī)院為我實施了抗血小板凝結(jié)、降糖、降脂、降尿酸和對癥支持治療后，暫時未發(fā)生異常情況。我被醫(yī)院安排出院了。因為我的那張在過道中的活動簡易病床，已經(jīng)有了幾十個腎病病人在排隊等著要它。
　　 至于在腎內(nèi)科治療腦梗和如果能去對口科室治療它，哪個更有效果？沒有人告訴我，我怎么能夠知道。我反正只有一條老命，隨便被那些懂行的人去作弄吧！
　　
　　 二
　　 我每天晚上21：00，基本做到了準時上床休息。出院后的第五天晚上，我睡后不久，因為想要起來入廁，結(jié)果掙扎了多次，始終起不了床。當時是在夜晚，去醫(yī)院有些不大方便。我身處外地，人生地不熟，找不到幫助的人，只好盼望著等到天亮，再行處理。
　　 第二天上午10：00，妻子撥打了120救護車，將我送到醫(yī)院，又不知哪個科是治療腦梗的，仍然只好去到腎內(nèi)科，還是安放在走廊的簡易病床上。簡單的檢查后，當天下午，醫(yī)務人員就將我轉(zhuǎn)移到另一個科室去了。
　　 其實，醫(yī)生心里還是有數(shù)的，這一次的病況，比上一次肯定是嚴重多了，要是再放在腎內(nèi)科治療，如果萬一出了什么情況，醫(yī)院將如何選擇說辭。
　　 我看到這里的病床上標有“神經(jīng)科”的字樣。
　　 醫(yī)生為我作了例行檢查后，反復問我是幾時犯病的，我告訴他們，大約是在昨晚21：00時前后，就感覺到行動十分的困難。他抬抬手腕看著表說：“發(fā)病已經(jīng)十多個小時了。”他將這些作了詳細的記載。也許是擔心我在發(fā)病期間處于神志不清的狀態(tài)，同樣的問題，他反反復復地問了三遍，并且得到了我妻子的認可之后，才沒有再問下去。
　　 出院半年多以后，我在偶然中從一份資料上看到，腦梗發(fā)生后，留給醫(yī)生和患者的關鍵救治時間，只有寶貴的三個小時！三個小時“內(nèi)”或者“外”，治療方法完全不一樣，其效果也有可能會截然不同。
　　 三個小時之內(nèi)，可以采用溶血栓和擴充血管的治療方法，如果效果理想的話，有可能打通腦血管，使患者恢復到病前的狀態(tài)。
　　 超過了三個小時，腦血管已經(jīng)形成了栓塞，血管下游的腦細胞已經(jīng)完全壞死，致殘率百分之百，嚴重者還可以致死，而且永遠無法逆轉(zhuǎn)。治療時則采用化瘀、抑制血小板凝結(jié)的方法，以防止更多的血管被堵塞。如果治療效果比較理想，只是有望減輕殘疾程度或者降低死亡率。
　　 我的實際情況是，離發(fā)病的時間已經(jīng)有了十多個小時，所以不能采用溶血栓的治療方法。
　　 這就是一個人在患腦梗之后，決定他是否能夠恢復到病前或者致殘或者致死的“三個小時”?？墒牵谖一疾≈?，誰也沒有告訴過我：上天沒有告訴，前輩沒有告訴，我五天前還住在那家醫(yī)院里的醫(yī)生沒有告訴，所有認識我的人沒有告訴，與我有過交道或正在打交道的人也沒有告訴……
　　 如果我知道這三個小時，對我的健康或者生命，是如此的重要。那么，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躺在自己的床上，去等待自身去恢復“正?！被蛘呤堑鹊教炝梁笤傩刑幚?，一定會想方設法地去爭分奪秒趕到醫(yī)院救治的。也許，我現(xiàn)在還能與往日一樣的正常，一樣的在綠草地上散步和呼吸新鮮空氣，一樣的還能奔跑在運動場上，一樣的參與同學們舉行的聚會活動，一樣的參與文友們舉辦的文學采風活動，一樣的與大家有說有笑，一樣的逛書店去購買自己喜歡看的書，一樣的參加親朋好友舉辦的慶典活動，等等。然而這一切，都已成為了永遠的“不可能”，成為了歷史的記憶。
　　 我的健康，就毀在了這“關鍵的三個小時”上。因為自己的“無知”和無人“告知”，導致了一個有望恢復到病前的正常人，從此后半身不遂、變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殘疾人。
　　 醫(yī)生為我作了常規(guī)檢查，與五天前住院時的一模一樣，例如，驗血、大小便，量血壓、血糖，做B超、胸透、心電圖、腦電圖檢查……
　　 經(jīng)過了兩次CT和核磁共振檢查后，結(jié)果為：左側(cè)放射冠多發(fā)性腔隙樣腦梗塞（急性期），與第一次比較，范圍有所擴大；兩側(cè)半卵圓中心缺血灶；腦萎縮、腦血質(zhì)變性；腦動脈硬化、伴大腦動脈多發(fā)輕度狹窄，等等。
　　 我躺在病床上，無法動彈，飲食、穿衣、大小便等，無法自理，只能靠妻子24小時陪護來幫助完成。
　　 在醫(yī)院里經(jīng)過了二十多天的治療后，我的病情得到了暫時的控制，沒有繼續(xù)擴大和惡化下去。在妻子和同室病友的幫扶下，由原來的沒日沒夜地躺著，慢慢地可以在病床上坐起來，背后拿棉被墊著。
　　 根據(jù)我的身體狀況，醫(yī)生建議我去進行康復訓練，第一步，讓自己能夠站起來，第二步，讓右腳能夠邁得開。這種美好的前景，對我有著巨大的誘惑力。
　　 妻子用輪椅推著我，每天到康復室去訓練。那里有專門的康復師。先對我的右腳和右手進行針灸，再由康復師拉著我的右手、抬著我的右腳往上舉，必須達到某種預定的高度。他們還將我捆綁在一些機械設備上，將人懸空吊著，所有的動作都由機器來強制完成。他們還對我進行了電磁療，在右腳和右手的十多處地方，接通了電磁療，用來刺激經(jīng)絡……
　　 訓練項目比較多，由康復師來設定每天的訓練方案。
　　 這樣訓練了一個星期之后，康復師讓我穿上鞋站在地上。如果左右兩名康復師一松手，我就會前后左右地搖晃著，隨時都有可能摔倒。反復了幾次之后，康復師糾正了我的姿式。奇跡終于出現(xiàn)了：不用別人扶，我自己也可以站穩(wěn)。又經(jīng)過了一段時間的訓練之后，我終于可以邁開第一步，并在別人的看護下，在康復室里一瘸一拐地可以走出十多米遠。
　　 住院期間，在我的左邊病床上躺著一位六十多歲的男病人。他只是感覺到頭有點暈，就住在醫(yī)院里。他的四個兒子、三個女兒白天黑夜都在輪流守候著護理他。據(jù)他自己講，他還有一些子女在外地工作，具體是幾個他沒有透露。外地的子女暫時還沒來得及趕過來看他，只是先匯了一些錢過來。
　　 他住在醫(yī)院里，像是住在“皇宮”里一樣，有一種眾星捧月的感覺。
　　 在我的右邊病床上，躺著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她整天頭疼，疼得起不了床。她在鄉(xiāng)鎮(zhèn)級醫(yī)院治療了很長的時間，始終查不出病因來。她從親戚那里借了一點點錢，滿懷期望地來到縣城大醫(yī)院治療，她還以為大醫(yī)院能給她一個明確的答復。護理她的是她的老伴（丈夫），一位七十來歲的老大爺，雙耳已經(jīng)失聰，腿腳也不方便，靠拄著拐杖才可以行走。他們沒錢，老大爺晚上就爬在老太太的腳邊床角上休息。老倆口在醫(yī)院的食堂里只買了一份最便宜的飯菜，兩個人分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