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小時候我們到過的地方，水好清??！”
　　 有一段時間的夜里，我的耳邊總是縈繞著葉子的這句話，整夜都沒睡著。
　　 想起這句話的同時，又讓我想起二十幾年前的一個冬天，母親帶我走過的一條泥濘而陰森的小路。小路的盡頭就是二十幾年前表姑媽的家，屋頂蓋著稻草，泥土筑成的墻，墻上還有無數(shù)的小窗。
　　 寒冷的風(fēng)穿過無數(shù)的小窗鉆進(jìn)屋子里，吹得煤油燈的火焰在屋子里搖搖晃晃的。在那朦朧微弱的燈光下，表姑媽坐在一張鋪著竹卷席的床上，下半個身體搭著一張破棉被，哭的床頭那只熏得漆黑的呂鍋直哆嗦……
　　 原來，表姑媽剛產(chǎn)下的第七個兒子，又夭折了。
　　 母親不停地安慰著表姑媽。表姑媽的村里來了好幾個上了年紀(jì)的女人，她們勸表姑媽說：“都跟你說了，別折騰了，去抱養(yǎng)一個?！?br />　　 沒幾日，就聽見村里的大人們議論：“玉平嬸家又要生娃了，肯定又是個女的！”
　　 有天晚上，表姑媽來家里叫上母親去了玉平嬸家，守在玉平嬸的產(chǎn)床前。
　　 玉平嬸說：“是女的，你們就抱走吧?！?br />　　 兩個小時候后，表姑媽抱著一個女嬰出來了。
　　 冷颼颼的寒風(fēng)呼呼地刮著，路旁的樹上只剩幾片樹葉在寒風(fēng)中戰(zhàn)栗著。一件男人穿過的破舊棉襖里，女嬰安靜地躺著。
　　 走著走著，一片干枯的樹葉掉到了裹著嬰兒的舊棉衣上，表姑媽便給嬰兒取名叫“葉子”。
　　 奇怪的是，后來表姑媽生下的第九個兒子，竟然沒有夭折，表姑媽給他的第九個兒子取名叫“毛九”。算命的給表姑媽說，孩子的名字取得越怪孩子就越好養(yǎng)，表姑媽信了。
　　 毛九沒有夭折，不過中途還是生了一場大病，表姑媽可愁壞了，頭發(fā)都白了，因為表姑媽家一直窮得揭不開鍋，哪有錢給毛九治病?。?br />　　 表姑媽突然想起了葉子。
　　 她對正在好奇地翻著弟弟課本的葉子說：“葉子，你該嫁人了?！?br />　　 葉子扭過頭，手中的書本掉到了地上，一對又大又圓的大眼睛盯著表姑媽，兩只手捏得緊緊的，沒有說話。
　　 有一天，葉子來了我家，她說要跟我去趕集，我就帶她去了。一路上葉子蹦蹦跳跳的，長長的馬尾在她頭上左右搖擺著，那又長又黑的睫毛下掩著一雙剪水般的瞳孔，十分可愛。
　　 到集上的時候，我看中了一塊方型的手絹，上面繡著一只喜鵲棲在梅花枝頭的圖案，沒想到葉子拿在手里，也特別喜歡，拿著手絹就不動了，可是表姑媽并沒有給葉子零花錢，那日母親也只給了我少量的零花錢，剛好夠買一塊手絹。
　　 我們倆拿著手絹磨蹭了好久，剛好遇見了潤六?？匆姖櫫艺攵汩W，潤六卻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他指著葉子手里的手絹對賣東西的老板說：“她手里的手絹我?guī)退o錢！”說完還遞給葉子一包糖果和一本“小人畫”。
　　 潤六是村里牛二的兒子，長得又低又矮，大腦袋小窄臉，眼睛小也就算了，可看人的時候還斜瞪著，嘴巴還有點(diǎn)歪斜著，他身上的皮膚就像老蛇的皮。夏天的時候，他站在人群中一撓癢，身上的皮屑滿天飛，嚇得姑娘們都倉惶逃跑了。
　　 潤六長成這副丑模樣，表姑媽當(dāng)然看不上了，表姑媽看中的是潤六家土多田多錢多。
　　 葉子拿著手絹、水果糖和小人書，手不停地晃著，臉漲得通紅。
　　 從集市上回來的時候，表姑媽聽說手絹是潤六給買的，就對葉子說：“潤六就是你未來的夫婿了！”
　　 不久，葉子就嫁人了。葉子嫁人的那天，只見她稚氣未除的臉上涂著一層白白的粉，還沒有發(fā)育完好的身體裹著一件又寬又大的紅袍，臉蛋在紅袍的映襯下顯得特別的蒼白。
　　 我走近葉子輕聲對她說：“姐都不忙嫁人呢，你那么急做什么？”
　　 葉子淡定地說：“姐，他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這一晃十多年就過去了，也不知道這些年葉子過得怎么樣了，自從離開娘家后就很少知道葉子的消息了。
　　 有一天我打電話回娘家跟母親說些家常里短的事，母親說起了葉子。母親說葉子生了三個女兒，被潤六和婆婆嫌棄，她的婆婆和潤六還說要葉子一直生到兒子為止，看來這些年葉子受了不少氣。
　　 葉子在母親那兒給我留了她的電話，那天剛好是周末，孩子的父親帶著孩子去了他奶奶家，我正好沒有什么事，就撥通了葉子的電話，打算去看看葉子。
　　 葉子得知我要去看她，好像有些受寵若驚，電話里傳來的話語聲都有些結(jié)巴了。
　　 我轉(zhuǎn)了幾趟公交，走了一段很深的小道，終于找到了葉子和潤六他們一家的出租房。
　　 在他房門前我輕聲叫了聲：“葉子！”
　　 葉子從屋里走了出來，親切地叫了聲：“姐！”
　　 看著眼前的葉子，我的心一顫，她不再是以前那個純真無邪的少女了，歲月的風(fēng)霜已經(jīng)在她不到三十的臉上刻下了一道道溝壑，兩撮頭發(fā)好像剛剛被汗水打濕似的，緊緊地貼在她的臉頰上，她身上穿的衣服和褲子也是好幾年前的舊款式，整個人看起來很是憔悴蒼老。
　　 那天葉子跟我說了好多好多，說潤六帶著她去做小工，幫人家刮瓷粉，工錢全都由他掌管著，每次向他要錢花，他都不情愿地嘮叨個不停。
　　 徬晚的時候，我從葉子那里回來，看著小道上堆滿了落葉，心情不由地變得沉重起來。
　　 回來后我對葉子的關(guān)心，就變成了默默地關(guān)注她的微信。
　　 葉子換頭像了，她的頭發(fā)拉直了，長長的順順的，臉上畫了淡淡的妝，穿了一件今年流行的衣服。
　　 我看她最近氣色不錯，就問她：“葉子，最近怎么樣了？”
　　 葉子回道：“姐，我想離婚！”
　　 我不知道怎么勸她，就說：“孩子可憐，你好好考慮下?！?br />　　 葉子又跟我聊了好多，她說：“我在微信里認(rèn)識了一個男的，那個男的對我很好，給我轉(zhuǎn)了一千塊錢，我十分感動，所以我想和潤六離婚?！蔽覄裾f了她很多話，可她就是聽不進(jìn)去。
　　 后來，葉子就直接跟那個男的約會見面了。
　　 葉子做夢也沒有想到，見了面后就被那個男的拉黑了！
　　 從此以后，葉子連走路都心不在焉了，她時時刻刻地盯著手機(jī)屏幕，期盼著那個男的可以回復(fù)她一條信息。
　　 有一天，在葉子接她的第二個孩子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孩子掙脫開了她，跑著去撿路中間的一個電動玩具，這時，一輛轎車突然從她的孩子身上飛了過去……
　　 那幾天，天老是陰沉沉的，我突然就想起了葉子。
　　 我打電話問她：“你現(xiàn)在在哪里？”葉子猶豫了一會回答道：“姐，在小時候我們到過的地方，這里的水好清好清……”
　　 等我以150碼的車速趕到葉子說的那個地方時，卻看不到葉子的身影，水依然很清澈，卻看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