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作家】梅春瘋了
引
梅春是個很能干的女人,一個水果攤賣出了一座獨院小樓房,五十多歲了依然風風火火干勁十足,小日子過得有聲有色。
突然有一天,街上多了一個瘋女人,衣衫不整,頭發(fā)蓬亂,面帶污垢,誰都想不到這個女人竟是能干的梅春。她目光呆滯,嘴里念念有詞:“沒有了,啥都沒有了,房子叫人強拆了,丟人??!臉面丟光了!叫人給算計了,給人擋槍使了,啥都沒有了。不該聽小人的,不該告老主任,老主任死了,都是我害的?!?br />
鄰居王嬸走過來讓她回去:“梅春,快回去吧,來順剛才還找你呢。”
梅春并不理會王嬸的話,嘴里依然嘟嘟噥噥。王嬸搖搖頭,自言自語道:“多能干的一個女人,一下子身命不顧了,都是拆遷鬧的。唉!人不能太貪,太貪惹事端!”王嬸看著梅春的背影,搖搖頭,又覺得她甚是可憐。
其實梅春也可以不瘋,安安生生過著紅紅火火的日子,一道舊城改造的拆遷令讓她看到了通向富裕的光明,梅春認準了可以從中撈一把,自從村委找她談話開始,水果攤也不干了,因為她覺得拆遷補償夠下半輩子橫吃豎花都用不完了,干嘛還要賣傻力氣干呢!不給?就別想拆我的房子!我就當這個釘子戶!梅春卯足了勁等著一番番談判的到來,也盼著一踏踏票子和樓座橫空降落。當愿望在欲望的操縱下沒能滿足或者填平欲望的溝壑時,一個急火攻心,什么不測都能發(fā)生,梅春是瘋了,有的人兩腿一蹬就到了閻王殿了。
一
舊城改造應該是個好事情,算是國家給居民的一個福利,一座不起眼的小屋小院就能換得一所電梯樓,公共設施一應具有。在樓價暴漲的今天,望樓興嘆的一些打工族要有一處老宅,也不能算是窮人。
很多人都是期盼著拆遷,尤其家中有未婚男子的家庭,娶媳婦樓房是不可缺少的條件,也有人期盼著拆遷讓自己脫貧,一夜暴富。
拆遷范圍都是一些城中村,雖然沒有了地,卻是農村編制,領導機構依然是村支部,村主任算是村里權利最大的領導??蓜e看一個小小的村主任,那可是個官微權大的角色,是被稱作土皇帝的!每個城中村都富得流油!因為隨著經濟的發(fā)展、城市的擴建,地里長出的不再是莊家和蔬菜,而是一幢幢拔地而起的街邊樓房門面,這些收益都被歸到村委財政,這些城中村的村民也會得到其他村民享受不到的福利待遇。不過村民還是覺得吃虧,始終覺得自己得到的不過是九牛一毛。所以,村民中很多人也是有意見,認為錢都讓干部貪污了,梅春更是耿耿于懷,她似乎是個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一旦有人說起此事,她就會插上一嘴,咱們不能吃著啞巴虧,要告他們貪污!大隊一年收入多少錢!就分給咱一點點米面油鹽,太不公平!梅春的氣憤有人隨話答話,有人努努嘴不接話茬,反正只是嘴上說說,并沒有誰打官司告狀。
二
隨著城市改造步伐的加快,這次梅春家也被規(guī)劃到拆遷之列,昨天村委大喇叭里喊各家留個主事的人,鄉(xiāng)里有人過來談拆遷事宜。梅春自然是家里的執(zhí)政大臣,她盤算著自家的這爿小院能給自己帶來不菲的財富,她很得意自己有眼光,把一個破敗的小院翻蓋成了小樓,這下真的要發(fā)一筆了!
晚上,她躺在床上,盤算著要多少夠自己的,就和老公商量:“來順,你說大隊要找咱談,咱照著多少要才合適?我聽說張家營有一戶要了11套單元樓還外帶一百萬現金,咱也不能要少了。”“差不多算了,也別當那釘子戶,你看那電視里的釘子戶最后哪個沾光啦?快睡吧,明天起早還要去進貨?!币眄樌б怆鼥V的回答著。
“你就是個豬!就知道睡!你還能睡得著!進貨進貨,還進啥貨!咱這房子要是能多要一些啥都有了,我不干了,要干你干!”梅春看丈夫并沒把這么大的事情放在心上,自己越是來氣。她把被子從丈夫身上扯下,把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初秋的氣溫還不需要把被子裹得那么嚴實,一會兒她就出了一身的汗,又索性把被子掀翻,直挺挺的躺在那,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天花板,呼哧哧的喘著粗氣。
姚來順翻身過來,把梅春攬在懷里,安慰道:“八字才一撇,又不是咱一個人,全村那么多人,大家怎樣咱就怎樣唄!啥事沒個框框,不是你想怎么就是怎么,想多沒用,親親睡吧?!薄耙贿吶ィ∥铱蓻]閑情和你親親,正煩著呢!”梅春推開丈夫,嘴里埋怨著不知道操心之類的話,來順看著勸也沒用,就不再理她。
屋內黑著燈,梅春依然在黑漆漆的空間里睜大著眼睛,墻上的時鐘敲響了敲響了凌晨的鐘點,丈夫已經進入夢鄉(xiāng),她還在掐著指頭算著:要三個單元樓,一個門面房,兩個車庫外帶一百萬現金,給,就讓他拆,不給,我還住著我的小洋樓,誰也別想動我的地盤兒,就這么定!心中有了數,神情也嫻靜下來,困意襲來,帶著向往慢慢的睡去。
三
梅春已有三天沒出攤了,就為迎接上邊來量房子。
一大早,喇叭里傳出村主任姚慶海略帶嘶啞的聲音:“各位村民注意了,今天鄉(xiāng)政府派人來丈量數據,每家都要留一個作主的人,今天只是量個數據,具體事宜再另外商談,希望大家積極配合?!敝貜秃傲藥妆橹?,跟這有關人員挨家挨戶進行操作丈量。
梅春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凈凈在家里等了,平時她是沒有時間收拾家的,她就像一個賺錢的機器,整天在她的水果攤上忙活,風里雨里從不間斷,正是這樣的勤快,才掙得了今天生活的富足。收拾完房間,她坐在沙發(fā)上,環(huán)視著整個屋子,看了一陣只后又走到院子里,再看看自己這座坐北朝南的小樓,這座曾經也招鄉(xiāng)鄰們羨慕嫉妒恨的樓房,不久就被拆遷,她心里著實有點不舍,就算換的成倍雙倍都不及自己親手收拾的融了自己汗水的獨家小院,關上門就是自己的世界。不過拆遷是個趨勢,勢不可擋,不拆怕是不行的,拆,必須有賺頭,不然也是不行的。梅春心里怎么都得找個平衡。
籠子里的大黑狗向梅春發(fā)出抗議,看著她喉嚨里發(fā)出吱吱咕咕聲,她知道它是餓了,就去端來食物喂它吃。
一陣敲門聲傳來,梅春想一定是大隊來人了,就慌忙去開門,原來是鄰居王嬸過來串門。
“快來王嬸,有些日子不見了,正想你呢?!泵反赫f著客氣話迎王嬸進門。
“可不,得有半月不見你人影了,你整天忙著掙錢,哪像我,就在家給人看看孩子,老了還要兒女當奴才用。”王嬸五十大幾的樣子,呼呼拉拉的脾氣,半開玩笑的說。
“奴才就奴才吧,哪個當父母的不是這樣?為了孩子命都舍得搭上?!泵反喊压肥硟河謹嚢鑾紫?,從籠子里拿個盆從自來水管里接了些水放好,把王嬸讓進屋里坐。
王嬸坐定,梅春趕緊問:“你家去量了沒有?”“量了,還不知道后邊咋著呢!給樓房哪有咱自己的院子住著自在,不過人家公家叫咋著就咋著吧?!薄罢l說不是??!這公家也是窮折騰,折騰折騰他們當官的掙個錢唄!”“其實這樣也都上算,要叫咱買樓也真買不起,咱年齡大了,住習慣了平房,年輕人還是愿意住樓房。你家就是樓房,看你把這小院收拾的,換不換他的樓房都一樣。”“可不,我不想讓他拆,不拆也不行??!胳膊擰不過大腿,拆是拆,她要給的少了我反正不干?!泵反和醢顺猿禹仁氰F了心要發(fā)一筆改造財。她拿了個蘋果遞到王嬸手中,王嬸客氣一下接過來,咬一口說:“那可不,你的房子是啥房子!還嶄新的樓房,俺的不行,幾間破磚房,差不多就算。”“那也真的要差不多,多要了是自己的,要些錢等著養(yǎng)老,你這時候不要求,等到以后啥都晚了。咱都擰成一股勁,能多要就多要?!泵反洪_始在自己戰(zhàn)線上拉人。正說著起勁,姚慶海帶著拆遷辦的進了門。
王嬸見老主任領著工作人員進來,便和主任打了個招呼離開了。幾個人把儀器支上開始工作,梅春在院子里和主任說話:“叔,你看咱這房蓋好還沒兩年,拆了真是可惜,不過這是國家政策,咱也得支持,反正有你在,平時有啥事都挺照顧的,這次你也要給幫忙,得讓他們多給咱點,你說咱這房子這么好!”梅春帶著惋惜也帶著奢求的跟姚慶海說。老主任像是同意梅春的說法,看著這座整齊的小樓,點點頭:“那當然和舊房子評估有區(qū)別,放心,有政策,公家不讓個人吃虧?!薄昂呛?!說實在我真不愿意讓他拆,小院住著多肅靜?!薄按髣菟?,大勢所趨?!崩现魅我荒樀膰烂C,目光在整個院落巡視,梅春并沒有聽懂老主任說的大勢所趨是什么意思,她沒有多少文化,簡單的字還能認幾個,一上了詞她只能干瞪眼了。不管村主任說的是什么意思,他都覺得會向著她,論輩份還是沒出五伏的叔叔,怎么也得向著自己人。
一會功夫丈量完畢,工作人員收拾了儀器,準備往外走,梅春把一行人送出門外。
送走了工作人員,梅春趕緊給來順打電話:“量過了,說讓等通知,我給慶海叔說了,讓他照顧著點。”“完了你就過來吧,攤上這會兒挺忙的,我都顧不過來?!眮眄樳吔o顧客稱水果邊接電話,草草的幾句也就掛斷了。梅春趕緊騎了車子出門,她知道丈夫也不是個做買賣的料,稱上高高低低的他就不在乎,這小買賣全憑賺稱頭上賺點,手松就賠本,梅春算是個會精打細算的女人。
四
村支部的門口貼出了告示,是關于拆遷置換賠償事宜,并且寫著誰家積極配合,在通知貼出十五日內交鑰匙的獎勵十平方外加一萬塊現金。村民圍了一圈都在看,也都算著能換置多少平方,梅春自然也在其中。
“還有獎勵,我打頭炮,早晚的事,早了還能多拿點?!标愯F林的聰明就是能把事情分出輕重緩急,他擁有自己的一個小公司,做塑鋼門窗生意,經的事見的事也多了,所以他從不干等人把牛牽走自己去拔拴牛那根撅的事。大家也都七嘴八舌的議論著,有說早搬家好有說要滿足條件,梅春很清楚自己站在哪一邊,她把王嬸叫到一邊說:“嬸,你看這動作還挺快的,咱不能馬上給他們交鑰匙,咱的和他們談談條件,給得少了多不劃算!反正他不拆我們住著也挺好,他們給的房子是干凈明亮了,還每月都有物業(yè)費呢!咱自己的房子還啥都不用交呢。咱就說好,他給咱少了咱就不能讓他拆吧!”“看大多數吧,萬一最后人家咋也不多給,強拆了,生一肚子氣還沾不了光?!蓖鯆鹗莻€隨大流的人,梅春看著沒有拉動王嬸,也不再說什么。不管別人怎么想,梅春是拿定注意要在拆遷上搏一搏,搏出個黃金滿地來。
喇叭里開始廣播,要各家來個做主的到大隊簽置換協議,很多村民都是積極配合的,只有少數人也在觀望,梅春更是不能輕易交出鑰匙的一員。
剩下的幾戶釘子戶村委會研究決定分組去做工作,梅春的工作是村主任負責,村主任姚慶海帶著會計來到梅春家:“我說侄媳婦,就剩下你們幾戶了,看啥時候能把鑰匙交了,你平時也不是個不通情達理的女人,這回千萬別落下個釘子戶的名聲,不是個啥好現象,差一不二就得了。”“叔,你算說對了,我梅春可不是個不說理的人,你公家也別讓俺這小家吃虧?!薄澳愠陨短潱磕愕姆孔佑袛?,一共182平,按規(guī)定你換三套兩大一小還要添錢,就算你的房子是新蓋的,給你三套不讓添錢就是照顧了。還外帶門市車庫,你有那么多房子嗎?凡事都有個道道。”“叔你說少了,還有一百萬現金,你可以不拆俺的房,按自己住著也挺舒服的。條件不到俺是不能讓拆!”梅春覺得拆遷辦十趟八遭的找她,是這片地方對拆遷很重要,她是拿定主意不達目地不放棄。老主任看著無望了,就扔下一句:“那你就等著吧!”
經過很多年的拆遷例子,配合和不配合的對比,群眾還是學得越來越聰明了,再加上每年都有人住進高樓大廈,是要比那土院黑屋敞亮明快,人們學會了見好就收,幾天的時間,大部分村民都交了鑰匙,拆遷辦動作更快,交一戶拆一戶,眼看著一棟棟的舊宅瞬間夷為平地,梅純不明白,這人都急著干嘛!她有一時的動搖,心想:要不把鑰匙也交了?得到一些獎勵?轉念又想:獎勵才多少,不能,還是要求條件,一定要拼到底。
“你別死犟了,萬一到最后弄個臭不值還不如早點得到獎勵,你不看前幾天新聞,上海一家樓房在馬路上僵持了十四年,不還是拆了?他不是也說沒多得一毛錢。人家都算著帳呢,隨大多數多好,又心靜?!币眄樖莻€愛省心的人,就勸妻子趁早弄清,好安安心心的做生意。
“好個屁!那時上海,我又沒要那么多,只不過夠咱的就成?!泵反嚎傁诱煞虿欢盟阌?,啥心不操,訓自己的丈夫從來就像訓孩子一樣。
眼看著就剩下十來戶還在大片的廢墟中蕭瑟矗立著,村委會和拆遷辦的人也在為著幾戶人家挨著做工作,給他們講政策,讓他們和大伙看齊。
梅春也挨著去做工作,她先去的是胡二歪家,胡二歪自從下崗后就沒有啥新職業(yè),平時愛打個麻將喝個酒,媳婦受不了他自甘墮落,也和他離了婚,帶著孩子走了。這次拆遷也給他帶來希望,他是想著這后半生就指望著這爿小院過日子了,所以也想多撈一把。
“胡哥,我看拆得差不多了,就剩下咱這幾家,咱可得頂住,不達目的不放松?!薄胺判牡苊茫揖椭竿孔舆^生活,他不給夠咱的就別想動咱的土。”胡二歪的堅定讓梅春更堅定了信心。她決定再走幾家,都把他們鼓動鼓動,有了凝聚力就有了戰(zhàn)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