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理論的甜頭
晚飯后,聞名遐邇的高原風打著尖叫的口哨,一聲又一聲地從耳邊掠過,陽光依然強烈地照耀著拉薩河谷,遲遲不愿離去,河水泛著耀眼的波光,永不停息地向著雅魯藏布江奔去。沒等到夜幕降臨,我們一同散步的三個戰(zhàn)友便從拉薩河畔回到了軍區(qū)大院,繼續(xù)著我們的閑談。
司令部石參謀說:“你們編輯記者是寫文章的人。千百年來,人們常把寫文章的人稱作筆桿子,說是筆頭子硬,能不能告訴我什么叫筆頭子硬?”
作為石參謀的老鄉(xiāng)、我的新同事李編輯說:“傳統(tǒng)意義上所說的筆頭子硬,無非是說語言文字掌握得好一些,文字功底扎實一些。其實,根據(jù)我們的體會,文字功底不是首要的基本功,首要的基本功是要有扎實的理論功底?!?br />
“我同意李編輯的說法。我覺得,一個人從小學到大學,從在校學習到走出校門后的繼續(xù)學習,一生都處在不斷地學習之中,而學習的全部目的都是為了提高觀察問題、分析問題和解決問題的能力。我們當記者編輯的同當參謀干事的一樣,對同一事物,應該以什么視覺去看,其中最本質(zhì)的東西是什么,應該從哪個角度去抓問題,怎樣更好地解決問題,取勝的根本不是文字功底而應當是理論功底。換句話說,有文字功底,僅僅是掌握了寫作的工具和方法,真要寫出好的文章,更需要革命的理論,按哲人的話說,必須掌握好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否則,連新聞敏感都不會有,即使有,也不一定準確,或者很膚淺?!?br />
石參謀非常贊同我們兩個的意見。
上床后我想,這種認識還在基層部隊的時候就有了,只是認識深化到今天,才說出了一點道道。這些年,正是有了這樣的認識,正是有了在這一認識驅(qū)動下的努力學習,才使自己對革命理論的學習有所收獲,有所受益,真真切切地嘗到了甜頭。
軍區(qū)機關每周都有半天的政治學習,《西藏民兵》雜志社十幾號人,每次學習討論時,幾乎都是我第一個發(fā)言,有時出于某種考慮想消極一下,同事們總會把目光落在我身上,或許陳總編還會點我的名,久而久之,由我第一個發(fā)言,仿佛成了一種約定。我性格外向,開口就話多,每次發(fā)言都在一個小時以上,有時甚至會說到課間休息。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第一個春天,我休完假住在西藏軍區(qū)駐川辦事處一分所等候進藏的機票。一天早上,我去成都的一家醫(yī)院抽餓血化驗肝功,發(fā)現(xiàn)這家醫(yī)院在開展抽取孕婦羊水測定胎兒性別的門診業(yè)務。憑著新聞敏感,我覺得以這種方法測定胎兒性別,作為醫(yī)學科研無可非議,但要應用于門診,在人們重男輕女的思想根深蒂固,且正在推行一對夫婦只生一個孩子的情況下,將有許多女孩胎死腹中,造成下一代男女比例失衡,給婚配埋下后患。想到這些,我當天便向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發(fā)去一稿,幾天后在《各地人民廣播電臺聯(lián)播節(jié)目》里播了出來,引起醫(yī)學界和醫(yī)療單位的高度重視。
一九八二年,針對西藏民兵隊伍建設的實際,作為漢編組負責人,我提議開劈一個法制教育的欄目,獲準后,在為欄目撰寫開篇詞時,我果斷地把“依法治國”寫了進去,陳總編在審稿時把我叫了去,他說:“依法法國,我很贊同,這將是一種歷史的必然。問題是你現(xiàn)在這樣寫有無依據(jù),比如上級的文件上有沒有?領導人有沒有講過?”
我回答:“暫時還沒有,我想以后會有。我是怎么想就怎么寫的?!?br />
“能把這個提法變成文字,說明你很有思想,也很有理論勇氣,然而,我要簽發(fā)的話……”陳總編沒再往下說。
“陳總編,如果您認為這個提法沒錯,我建議您簽發(fā)。有什么問題,由我承擔全部責任?!?br />
“即使有啥問題,也該由我負責,我是總編?!标惪偩庍呎f邊揮筆寫下了“同意”二字。
所幸的是,當期雜志發(fā)行后,對這個提法,既沒有收到上級的批評意見,也沒有收到任何反對的意見。
西藏軍區(qū)開展徹底否定文化大革命的教育,集中搞了兩周時間,為了深化和鞏固教育成果,軍區(qū)決定召開一次軍區(qū)機關以及駐拉薩部隊團以上干部大會,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各派一名代表作大會發(fā)言。
晚上八點,陳總編找到我說:“政治部張主任親自點將,要你代表政治部發(fā)言,時間是本周星期六下午,還有兩天時間,你提前準備準備?!?br />
“陳總編,我不行我不行,能不能請政治部首長重新考慮一下?!?br />
“我已經(jīng)向張主任說了,司令部是參謀長發(fā)言,后勤部是部長發(fā)言,我們政治部去一個編輯發(fā)言,行嗎?張主任一口肯定你行?!?br />
“張主任并不了解我,我真的怕完成不好這個任務?!?br />
“張主任說他不止一次看過你的文章,特別是他指定你執(zhí)筆起草的軍區(qū)報給總政治部的那份匯報材料,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張主任還說你是他見過的文章寫得最好的干部,是軍區(qū)的秀才?!?br />
“張主任太過獎了?!蔽彝nD了一下,說,“陳總編,請你告訴張主任,就說我寫還可以,但口才不行。好嗎?”
“我再去說,去挨罵?該說的話我都說了。張主任還說,能寫就能說,能說倒不一定能寫?!?br />
“我們政治部的首長們事多,去一名處長發(fā)言也更有代表性嘛?!?br />
“行了,服從安排吧?!标惪偩幷f,“每個人的發(fā)言時間為一個小時。憑我對你的了解,你不用準備稿子,就像在我們雜志社學習討論時發(fā)言那樣,隨口說,你會發(fā)揮得更好。”
回想起來,當兵前,作為家鄉(xiāng)黨組織重點培養(yǎng)的對象,曾多次以青年代表的身份在公社的大會上發(fā)言,當兵后,在基層部隊作大會發(fā)言也不止一次,但要面對軍區(qū)首長,面對司、政、后三大部首長及其各處處長,面對各有其長的參謀、干事、助理員,面對駐拉薩部隊的師、團干部發(fā)言,的確未曾有過。沒法,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但愿不給政治部丟丑。
大會在軍區(qū)大禮堂舉行。按司、政、后的順序,我第二個發(fā)言。管他的,既然我已經(jīng)被“逼上梁山”,只好想怎么說就怎么說。圍繞為什么必須徹底否定文化大革命,我著力談了三點:第一,文化大革命在理論上是荒謬的;第二,文化大革命在實踐上是失敗的;第三,文化大革命在結果上是慘重的。我不知道我的發(fā)言如何,但會場上掌聲的時長和我走下主席臺時齊刷刷的目光告訴我,我可能沒出洋相。
散會后,張主任一定要我到政治部首長食堂同他共進晚餐,說是犒勞我,弄得我受寵若驚。平時言語不多的張主任對我說:“你今天的發(fā)言理論結合實際,很有說服力。我們是政治部,應該如此。”聽著首長的夸獎和鼓勵,我覺得全身越來越有使不完的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