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鎖(小說)
在這個世界里,有著無數(shù)的網(wǎng),你可以想象有無數(shù)的蜘蛛慢慢吐絲,凝結成一張張巨大的網(wǎng),縱橫交織著。不遠處,一個皮影戲的人夾著小木棒,細細的繩子牽引著線上的木偶,突然線段了,木偶狠狠地摔倒在地。人的命運猶如木偶,被命運這根繩索緊緊地牽著,不得自由。
深夜,萬家燈火照得地上猶如人間的天堂,在一棟棟房子的背后隱藏著一個個不為人知的故事。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女孩躲在房間里寫作業(yè),在黑暗的房間里,臺上的護眼燈晃得白的耀眼,只看到一大滴眼淚落到了作業(yè)本上,映出了一個小坑,她小聲地哭泣著。門外她的父母在為著明天買什么菜爭執(zhí)不下。
當她寫完作業(yè),準備讓父母在備忘錄簽字的時候,她的母親惡狠狠地看了她,說:“都是為了你。我們吵來吵去都是為了你?!毙∨⑽乜蘖恕K母赣H提高了嗓門,大喊:“我怎么生了你這個敗類!你看看別人家孩子多優(yōu)秀,回回考試考第一。你呢?你說你不是垃圾,是什么?”
小女孩不知所措地低下了頭,仿佛自己鑄成了天大的錯。在這個家里,無論她做什么都是錯的。眼淚水嘩啦啦地從她的眼睛流向臉頰,但是她隱忍著,盡量不發(fā)出聲音。她父親看到她哭的樣子,更來氣地說:“說你是垃圾,你還不服氣!哼,我真倒霉!”小女孩默不作聲地等著她母親簽字,然后拿著備忘錄躲到了自己的房間里。
她抱著枕頭大哭了一場,枕巾雖然一周換一次,常年是濕漉漉的,不是因為天氣返潮,而是眼淚水常常不經(jīng)意地將枕巾打濕,她的眼眶哭成了一個水蜜桃,眼袋常年都是發(fā)暗的,她的瞳孔黯淡無光,猶如陷入了深深的泥潭。她常常抱著自己,勸慰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雖然這一切看起來是很渺茫的。除此以外,她很迷茫為什么她會來到這個世界。
她熱愛著這個世界,可惜世界并不愛她。她熱愛著路邊的小花,雖然它們不像蘭花珍貴高雅,但是它們拼勁全力,努力地綻放自己的多彩。小草雖然不及大樹的挺拔,但生生不息的生命力讓她感受到與命運抗爭的頑強。世界并不愛她,無論她多么努力,她的父母總是以嚴苛的眼神看著她,當他們心情不佳的時候,她就是一個眾矢之的。
多少個夜晚,只有她的眼淚陪伴著她。在她的眼神里,透露著對世界的絕望。她認為這個世界是冷漠無情的。在這個家里,除了燈是溫暖的,其他都是被一層厚厚的冰所覆蓋。當她放學回到家,才五點鐘,她的母親急不可耐地喊她一起吃飯。當她拒絕太早吃飯的時候,她的母親的眼神惡狠狠地盯著她,兩塊高聳無肉的顴骨凸出,指著菜說:“不吃,我收了。你肯定是外面吃過了。給你的一點零用錢,你都買零食了。哼。”
女孩沒有任何的爭辯。其實她母親給的零用錢無非就是幾十塊錢,根本就不多,不可能每天都買零食的。她的父親沉默不說話,早早地將吃好的骨盆丟了,嘴里嘮叨著:“真難伺候!都是老祖宗啊!燒什么都不吃?!彼粋€人回到房間寫作業(yè),到了夜里,肚子會咕嚕嚕地叫著,她忍著,洗完澡,躺在床上后,她默默地想著賣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在夢里,她會很幸福地夢見她的外公。
在這個世界里,最愛她的只有她外公了。但是當她夢到外公,她的心冷不丁地被錘頭敲了一下,眼淚水又忍不住刷刷地流。在外公去世前,她永遠不明白為什么外公最寵愛她,因為她既不是美女,也不是讀書讀的最好的孩子。直到外公離世后,她才明白這是一種無言的同情,在她所有的親戚里,沒有一個人像她的父母般讓人難以接近,而她恰恰是他們的孩子。
父母是沒有辦法選擇的。這是她一生的悲哀。她絕望地看著天空,并不想許愿未來過得幸福美好,只是希望有一天能盡早離開這個家,再也看不到父母的臉色,僅此而已。當很多人懷著夢想考進大學的時候,她的心底是歡喜的,因為大學是住宿的,可以遠離父母一陣子。哪怕這一陣足夠高興很久了。
她的人生的所有的美好回憶停留在外公和大學時間,所有的不幸都和她的父母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而她所有的幸福卻和她父母沒有半毛錢的關系。她回憶起她的母親,腦海里想著她感冒的剎那,她母親冷冷地說,離我遠點兒,別過給我。她苦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可奈何。
等大學畢業(yè)的剎那,她通過自己的努力,找到了幾份工作,都被她父母搖頭拒絕了,這個公司是私營的,不靠譜。那個公司太遠,不適合你。最終她失業(yè)了,停留在家里。她猛地意識到,無論什么工作都是幸福的,只要離開這個家。當她每天在網(wǎng)上投簡歷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一無是處,在大學期間,自己還是一個人,出了社會,自己不過是一只任人踩的螞蟻,任何人的一腳下去,她連活命的可能都沒有了。
她陷入了一次次的絕望,失業(yè)的痛苦和職業(yè)的迷茫籠罩著她。每天她父母回到家,用極其骯臟的言語羞辱她。這是她每天的作業(yè)。一次比一次嚴厲,一次比一次惡毒,在這個家里,她感受到世界的冷漠和人情的無助。雖然她的哥哥姐姐一直幫她,猶如美國對朝鮮,縱使知道朝鮮是獨裁,壓迫著他們的人民,但無能為力。
她絕望了,甚至想過自殺。這是她唯一的路,剛工作不久的她租不起房子,更不要提生活來源。失業(yè)的痛苦,天天被精神的凌辱使她痛不欲生。她憎惡著她的父母,第一次在網(wǎng)上寫小說,寫到她的母親,她冷不丁地用了那個女人。仿佛那個女人和她沒有任何的關系,他們之間從不認識,也不會深交似的。
她天天哭,身體一天比一天差。有一次她踩樓梯沒踩好,冷不丁地從上面摔了下來,兩條膝關節(jié)被診斷出半月板損失二度。她絕望地看著磁共振的報告單,當醫(yī)生詢問她病人在哪的時候,她自己指了指自己,沒有任何人的陪同。她的母親說,自己工作忙,你早晚要獨立的,自己去面對。
這就是她口里的那個女人的反應。
有一天,那個女人不在家,她接到了一個電話,她母親的同事打來的,電話那頭關切地說,嗨,聽你媽說,你腿不好。我讓你媽媽好好照顧你,給你買護膝。女孩聽了很難過,她的母親從來沒有想過要為她做什么。大概一周后,她的母親買了一對黑色的護膝,說美國的牌子,效果好。她試了試,當心底突然想回暖,還沒有捂熱的剎那,那個女人說:“一個三百多,兩個我算你六百。你什么時候把錢給我?”
女孩冷笑,這就是她的母親——一個精明的女人——在經(jīng)濟社會里,什么都是講感情的。她從皮包里,絕望地從一千塊的存款里掏出六百的時候,內(nèi)心幾乎已經(jīng)崩潰了。她雖然很窮,但她不差錢,無所謂三百還是六百,在這個家里,她只是一個租客。她的父母提供住宿,沒有向她收費已經(jīng)很好了。
幾天了,她都沉默不語。有一次,她母親抱怨單位的事情,她不響的時候,對著她父親喊:“快把她門拆了。讓她不說話!”她的父親用榔頭把她的房門的鎖敲壞了。這一刻,她的心已經(jīng)死了,門還是原來的門,鎖已經(jīng)壞了,雖然沒有完全拆下,半拉扯的門把手空蕩蕩地掛著,她欲哭無淚。
又過了一周,她被反鎖在家,準確地說,她的房門因為上次鎖被敲壞了,導致被鎖在家里。她的父親在外面看著電視,當她讓她父親請鎖匠開門的時候,她父親大罵:“你就是一個垃圾。你為什么鎖門呢!知道門鎖不好,哈,我現(xiàn)在就看你怎么出來!我怎么生了你這個敗類!……”
她哭了,一個人抱著自己躲在房間里哭。她想到了一個人,她的爺爺,于是給她爺爺打電話求助。等爺爺請開門師傅過來的時候,她的父親嘴里不干不凈地大罵:“垃圾!讓她關在里面!哼。我真是傷心透了。怎么會有你這樣的女兒?”她默不作聲,一個人哭著,開鎖的師傅說話小心地說,因為鎖被翹,才壞……聲音故意壓得很低。她的爺爺說,沒事的,現(xiàn)在好了。
等這一切都過去的時候,女孩看著這個世界冷笑,她并不希望這輩子幸福,只是突然很向往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