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獨語(散文)
這些天,我的心情一直不好。心堵,壓抑?!皝y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我非圣賢,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踏著月色,我一個人走出了家門。
晚風(fēng)清涼,月色如霜,冷清,寂寞。沿著人行道,我一個路燈一個路燈地數(shù)過去,只留下一個個孤獨的背影。
夜已深,喧鬧的街市變得格外清冷。路上行人和車輛稀少,偶爾可以遇見一兩個走路東倒西歪的醉漢。此刻,我倒是非常羨慕他們,可以忘卻所有的煩憂,美美地睡上一覺。但我不能喝醉,我有高血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我害怕自己一醉不醒就此煙消云散了。其實,我并不是怕死,而是不愿意這樣死得不明不白。
這樣胡思亂想地走著,不知不覺走進了公園。這是全市最大的街心公園。此公園中有一方水池。相傳上古時候,堯想讓位給一代圣賢許由。然而許由是一個不問政治,淡泊名利的賢士。他斷然拒絕,并隱居箕山。堯聽說后,心里更加敬重他,再次向他提出禪讓的想法。許由對此更加厭惡,跑到池邊,用池中清水洗耳、拭目。此時,正好另一位賢士巢父牽著一頭牛到池邊飲水。巢父聽了許由的話,批評他說:“浮游于世,貪求圣名”。說罷,巢父便將牛牽到水池的上游飲水,以免玷污了牛嘴。許由更加慚愧,再次掬水洗耳。洗耳池便由此得名,這個公園就叫洗耳池公園。
夜色漸濃,洗耳池公園褪去了白天的浮躁喧鬧。就連晚上跳舞鍛煉的人們也已經(jīng)散去,公園里人影稀少,一切歸于寧靜淡雅。小徑幽深,千回百折。亭榭回廊,隱沒在如水的月色中,如同身臨仙境。水平如鏡,明月倒映池中,與天上的一輪明月遙相呼應(yīng),還有從假山石縫里透出來的月光,彼此相映成趣。此情此景,我不禁感嘆:我若能如明月,有分身之術(shù),倒可以活得瀟灑自在,冷傲高潔,堅貞不屈。我多想丟下這一副臭皮囊,拋開塵世的紛擾,留一份純凈,留一份灑脫,天涯明月任我行。
臨水而棲,坐于石上。一棵樹植根于泥土,一片葉生于光合,吞吸吐納之間,汲取天地萬物之精華。夜風(fēng)乍起,吹皺一池碧水,波光粼粼,如淚光點點,傷痕累累。樹稍搖曳,枝葉婆娑,光影斑駁,如篩漏珠寶,遍地繁星。觸景生情,情不能自已。萬物有靈,人何以堪?然而人情薄似紙,翻臉就無情,竟不如一花一木,月光照影,有情有義?!皢柺篱g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人生在世,愛就愛了,為何還要移情別戀?草木榮枯,人生一世,樹猶如此,情何以堪?
怪石嶙峋,其間溪水汩汩,潺潺流淌,晶瑩剔透,別有一番韻味。聞此聲音,如泣如訴,似有滿腹愁怨,涓涓流入我心。我當(dāng)與溪流之聲互訴衷腸,如覓知音,纏綿悱惻?!巴翘煅臏S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竊竊私語或默然對視,此時無聲勝有聲。水聲清脆,悅耳動聽,如空谷回音,不絕于耳;如幽谷之蘭,芬芳優(yōu)雅。臨溪而立,月華流瀉,玉龍冰雕。我俯身掬水,洗去滿面塵土,濯清心靈之垢,絕世而獨立。
轉(zhuǎn)身獨行,曲徑通幽,一座石拱橋映入眼簾。月色朦朧,水霧縈繞,恍如仙境。我走近橋頭,舉頭仰望,小橋流水明月,構(gòu)成了一幅絕妙的水墨中國畫。我拾階而上,憑欄遠(yuǎn)眺,仿佛依偎在祖父彎成一張弓形的脊背。不知多少次,祖父用他那佝僂而堅強的背馱著我翻山越嶺,走村上街。祖父離開我們已經(jīng)整整二十年了。祖父對我的疼愛,在那一刻戛然而止,他給予我的溫情在人世間永遠(yuǎn)不復(fù)存在了。想起祖父,我不禁潸然淚下。皓月當(dāng)空,恩情難忘,今夜教我如何不想念!
清風(fēng)徐來,水波不興。我佇立亭中,遠(yuǎn)望碧波,銀鱗閃耀,魚翔淺底。此亭臨池而建,立于池邊石上,是為紀(jì)念巢父、許由而建,故名“二賢亭”。亭前巢父牽牛、許由掬水洗耳的銅像惟妙惟肖,仿佛時光倒流,我穿越千年,回到了遠(yuǎn)古時代。我乃一介布衣,茍活于世,不敢攀龍附鳳。今夜于此公園,得與二位圣賢相遇,此乃三生有幸。我寄愁心與明月,二位圣賢可曾聽聞?巢父曰:“污濁之世,出淤泥而不染。”許由曰:“淡泊明志,寧靜致遠(yuǎn)?!蔽椅⑽⒁恍?,拜謝二位圣賢說:“聽君一句話,勝讀十年書??逼?,放下,自在?!?br />
夜露漸重,寒意漸濃。我不禁打了一個寒戰(zhàn),恍如夢境?!安恢苤畨魹楹c,蝴蝶之夢為周與?”我暗自思忖,不覺莞爾?!扒f周夢為蝴蝶,莊周之幸也;蝴蝶夢為莊周,蝴蝶之不幸也?!比松鐗?,隨緣自在!
夢醒時分,倦鳥歸巢。心若沒有棲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讀書、旅行,一個人獨行,沒有終點,只有遠(yuǎn)方,風(fēng)景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