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灑手榴彈箱
看著眼前的手榴彈箱,我落淚了。
這軍綠色的手榴彈箱,長五十二厘米,寬二十四厘米,高二十厘米,是用金屬扣件把一塊塊一點五厘米厚的板子拼成的,連接蓋板的活葉非常傳統(tǒng),非常結實。
四十二年前,我們步兵軍事訓練的主要科目是五大戰(zhàn)術的訓練,投擲手榴彈是五大戰(zhàn)術之一。初冬的一天下午,我們二分隊進行手榴彈實彈投擲考核,按照劉副分隊長的要求,等待考核的人員在四十米外的安全區(qū)待令,叫到一個過來一個。
這第九個過來的是入伍不到一年的新戰(zhàn)士小郭,他個子約一米六多一點,矮胖矮胖的,平時少言寡語,干活倒是挺賣力的。小郭投擲時,由于緊張,把拉了環(huán)的手榴彈脫落在了地上……手榴彈滋滋滋地冒著白煙,不停地旋轉著,情況十分緊急!只見劉副分隊長在發(fā)出“臥倒”命令并一腳將手榴彈踹開的同時,一抱抱住小郭并將他按倒在自己的身軀下面。時任分隊文書的我,負責發(fā)彈和記錄考核成績,距離投彈位置不到兩米。一秒、兩秒……手榴彈在八九米遠的地方轟的一聲爆炸后,我們抬起頭來,只見劉副分隊長和我身上滿是泥沙。慶幸的是,由于劉副分隊長的果敢,小郭和我以及劉副分隊長絲毫沒有掛彩。
“劉副分隊長,您這是英雄行為?。 弊鳛楂@救者之一的我,情不自禁地感嘆。劉副分隊長用命令式的口氣說:“什么英雄行為?以后不許再說這事兒。誰來組織考核,遇到這種情況都會這樣做。”考核結束列隊講評時,劉副分隊長把他的這席話再次講了一遍。
部隊用過的手榴彈箱和子彈箱一般不再回收兵工廠,基本上是用作部隊燃料。這次用空了的這個手榴彈箱,我沒有交給炊事班,而是悄然地把它拿回了我的宿舍。作為軍人,對劉副分隊長“不許再說這事兒”的規(guī)定,我必須服從,但心里總在犯著嘀咕:“要是我會寫新聞的話,一定要把這事兒捅給報紙電臺。”我暗下決心,一定要用這手榴彈箱陪伴我永遠記住劉副分隊長舍身救戰(zhàn)友還不許別人再說的英雄之舉。
這箱子跟了我以后,也沒讓它閑著,每當撿到一顆螺絲、一根圓釘什么的,我就把它裝在這個箱子里,需要時再派上用場。從基層部隊調到拉薩后,出門可以騎自行車了,為了方便自己修車,我買了幾件修理工具,也放進了這個箱子。久而久之,箱里的東西越發(fā)增多,無意之中成為了我的工具箱。服役期間,從基層部隊到軍區(qū)機關,雖然調動頻繁,但無論調到哪里,我都一定會帶上這個箱子。轉業(yè)時,我堅持把它帶進了成都。我轉業(yè)后搬過三次家,每搬一次難免要淘汰一些家具什么的,但我都沒有淘汰它。光陰荏苒,箱子有的地方已經磨花了,同現代家具電器放在一起,的確不那么般配。最后一次搬家時,我不在成都,還專門在電話里叮囑兒子,一定要把我的手榴彈箱帶上。幾十年來,我每次開箱取東西,劉副分隊長要我們“臥倒”的命令總會在耳旁響起,他舍身救人的壯舉總會在惱海里浮現。劉副分隊長轉業(yè)時,我在軍區(qū)機關工作,他離開西藏,不知被組織上安排去了哪里,我一直沒能同他聯系上,但一點也沒把他淡忘。很有意思的是,這幾年黨和國家開展打老虎拍蒼蠅的反腐斗爭,每當從電視新聞中傳來又抓到一只老虎的捷報時,我的心中總會泛起漣漪,這些腐敗份子怎么啦,我們的劉副分隊長舍己救人還“不許再說”呢,都是黨的人嘛,怎么會有如此差異呢?難道……難道……
兩個月前,我的家人為了“遮丑”,悄悄地把手榴彈箱放進了洗碗池下面的廚柜里。前些天,我開箱拿釘錘,發(fā)現由于洗碗池下面潮濕,整個箱體上的金屬扣件和活汁都長滿了銹,甚至,箱里的工具和螺絲什么的也長了銹……我心痛極了,淚水驀地塞滿了雙眼,我沖著家人吼道:“你們怎么一點不懂得一個軍人的情懷呢?你們知道這箱子對我有多重要嗎?”
我找來機油瓶,用一個多小時把箱體上和箱子里的所有金屬件都非常仔細地擦拭保養(yǎng)了一遍,整個過程,我的雙手就像在一遍又一遍地撫摸我兒子小時候的臉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