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兒子兩年沒見面了，年輕人總是因為忙，忙這忙那，而好不容易盼望到過春節(jié)，機票火車票難買不說，還到處人滿為患，一想到這個，唐成就替兒子唐偉頭疼，反過來勸兒子唐偉：“你媽不在了，你們三口人一過來，我一人也侍候不了你們仨。再說，我在老家長沙也習慣了，趁身子骨還硬朗，能吃能動的，你們就放心工作吧?！边@一勸兩勸的，時間一下就過去了兩年。不過，兒子兒媳忙了也好，若是整天的無所事事，當老的就該擔心了。
　　 說到兒子唐偉，唐成有一種很欣慰的感覺，兒子是個公務員，人老實，心眼好，性格溫順，像自己。估計呀，一輩子也難大紅大紫。倒是兒媳玲玲，從大學一畢業(yè)，便開了一家櫥柜設計公司，生意越來越好，整天忙得腳不沾地。還在鄭州市最繁華的地段買了一百多平米的單元房，單元房就是兒媳玲玲最好的能力證明。兒媳也常在電話中對唐成爸來爸去的親切問候與關懷，令唐成心存溫暖。說實話，唐成倒是挺想孫子唐哲的，唐哲七歲了，每個星期的固定時間，唐成都會借助微信和孫子唐哲視頻，小孩子家家的，總有許多稀奇古怪的問題，問得唐成一頭霧水笑不攏嘴。
　　 在兒子兒媳的一再邀請下，唐成決定搬去城里跟兒子一起住。至今仍記得兒子當時接到自己時那驚異的表情。兒子第一眼看到父親唐成，驚鄂地微張著嘴，瞬間便口齒哽咽：“爸，您怎么變成這樣了？”
　　 “啥樣啊，我再變也還是你爸?！碧瞥尚χf。
　　 “爸，我知道，這兩年我們對您關心不夠讓您受委屈了，一會我們去把頭發(fā)染一下，至少顯得精神點?！碧苽ヒ贿吔舆^父親簡單的行李，一邊順手挽起父親的胳膊。
　　 唐成明白兒子的意思，自從老伴走后，唐成一直無法從那種灰暗、低落的情緒中走出來，衣服不再添，飯也隨時對付，整天對著空蕩蕩的屋子發(fā)呆，又不太愿意出門走動、與鄰居談心?？傁腱o靜地從這份寂寞傷感的舊物中找尋一絲絲曾經的溫馨與懷念。卻不料，來之前雖然準備齊全，卻忽略了變白的頭發(fā)，在這車站的人來人往中，一個清瘦的微駝老人，頂著一頭刺眼的霜發(fā)，叫兒子怎能不心庝！
　　 “我這頭白發(fā)啊，是表示對你媽的思念之情。”唐成安慰兒子唐偉，但卻讓兒子唐偉顯得更加傷心，兒子顯然還在為剛才的話在后悔。
　　 到了兒子家，兒媳玲玲早做好了一桌子菜在等著。見公公進了門，趕緊攙著老人坐在餐桌前：“爸，您來了，快坐下，以后就留在這幫我們，您可是曾經響當當的人民教師。從今后啊，孫子我們就交給您了，我們再也不用擔心他的學習了?！绷崃岬男?，讓唐成感到很溫暖。
　　 吃過飯，接手玲玲交給的任務，就是每天買買菜，掃掃地，輔導孫子學習。唐成明白兒媳的好意，是怕自己無聊時又想起以往，所以給自己找點事，打發(fā)時間，順便借助買菜時出去走走，散散心。
　　 兒子住的小區(qū)旁有一個街心公園，住在這一帶的人白天晚上的沒事，都愛往公園跑，公園里熱鬧非凡，一角有專門為愛跳舞的老人們免費服務的音響，旁邊的小道上有溜狗的老太太在閑逛，一旁草坪上有愛太極的老爺子們在慢悠悠的陶冶著情操。唐成不太喜歡人多嘈雜的地方，但確實也在家待的無聊，便以打發(fā)時間來到公園，坐在偏僻之處的椅凳上，靜靜地看著人來人往。
　　 這時，一個牽著小狗的中年婦女，在唐成坐的長條椅的一角站下：“大哥好，我坐下休息一會，不會打憂你吧？”
　　 “不會，請坐?！碧瞥煽戳丝催@個慈眉善目的女人一眼，笑了笑說道。
　　 “我叫秀梅，在這附近住，大哥剛來的吧，以前沒見過你的，家在幾號樓住的呀？”坐下的秀梅順便嘮些家常。
　　 “很久以前來過，每次都是沒待多長時間，不過以后會隨兒子生活，我老家長沙，兒子買的房在這兒，住在5號樓2單元?！碧瞥苫氐?。
　　 “噢，巧了，我在后面高層15號樓3單元，我們是小區(qū)鄰居呢。大哥平常都喜歡做什么呀？”秀梅很是欣喜。
　　 “不做什么，退休了，沒事給兒子兒媳買買菜，輔導孫子學習，就這點事。”唐成回答。
　　 “哦，我老家也是外地的，在這也是給孩子們做做家務，清閑得很。大哥明天若去買萊，咱倆一塊去吧，反正我也是一個人?！毙忝费?zhí)瞥伞?br />　　 “好呀，正好我還不太熟悉遠點的路，那要麻煩你了?！碧瞥珊苁歉屑ぁ?br />　　 “不麻煩，要不老哥留個電話，出發(fā)前我約你。”秀梅很高興。
　　 “嗯，行。”
　　 兩個人互相留下電話，又閑聊了一會，相繼回家。
　　 第二天吃過早飯，孫子唐哲被兒媳送去學校，兒子唐偉也上班走了。唐成對著空蕩蕩的屋子，不由得一陣傷感襲來，若是老婆在，這會肯定嘮嘮叨叨地說些家常里短，要么就是找些活給唐成干。“你去燒些水吧，暖瓶里沒水了……你去掃地吧，飯桌跟前臟了……你去擇菜吧，讓我休息會……”往事歷歷在目，如今物是人非，曾經的溫馨場面，如今再也不能把那份故意縱容的溫馨寄托。唉……唐成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兩年了，怎么還清晰地記得這些瑣碎。搖了搖頭，想把回憶甩掉，卻甩不掉這空蕩屋子的冷寂。忽然想起了昨天與初識秀梅相約買菜的事，孩子們中午都不過來，自己在家也是湊合著吃點東西，倒不如約上她逛逛去，打發(fā)這一天天的無聊。
　　 唐成通過電話，兩人在公園碰面。唐成初來乍到，對這一帶還真不太熟悉，聽兒子說以往買菜是去小區(qū)附近的超市，要不就是不太遠的一個菜市場。秀梅聞聽，抿嘴笑了：“老哥，運到這一帶的菜都不新鮮了，今天我領你去一個稍微遠點的市場，那里的菜既新鮮又便宜?！?br />　　 “好呀，正好多轉轉，全當鍛煉了身體。”唐成很是高興。
　　 “走著?！?br />　　 兩個人一同走出小區(qū)大門，乘上了公交車，車上人多，唐成謙虛地讓秀梅坐下，自己挨著秀梅的座位而站。自從老伴去世，自己從沒挨女人這么近過的。秀梅是性格開朗之人，言談舉止都含有一種親切感與溫柔。而正是這份親切感，才讓唐成有了相約而行的沖動，這也讓唐成有了一種對生活的熱情。一路上，秀梅手指向窗外向唐成介紹著一路的風景，滔滔不絕的話語與指點，也讓唐成目不暇接，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欣喜之情。只是唐成問到沒到站時，秀梅總說，下一站，下一站，快到了。具體過了幾站，唐成也記不清了，只好聽著秀梅指揮，她說下車就下車。
　　 這個萊市場很大，兩人閑情逸致地逛著，各取所需，秀梅很會討價，兩個人買的菜都是既新鮮又便宜，這讓唐誠很是嘆服。
　　 隔三坌五的兩人就相約著去幾站外的市場買次菜，漸漸地兩人就變得無話不談了。從秀梅的口中，也了解到了秀梅原本是鄉(xiāng)下人，老伴因病早年去世，自己跟隨獨生女兒琴琴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打工，女婿文化淺，找不到體面的工作，就找了一份出力的活，每天累死累活的，工資不高但也算能掙錢。閨女做鐘點工，給有錢人家打掃衛(wèi)生，工資不菲。遇到主人心腸好的，會把穿舊的衣服送給琴琴，有時也會多發(fā)給琴琴幾百塊錢作為獎勵。
　　 女兒琴琴相信女兒富養(yǎng)兒窮待的道理，所以，外甥女現在借讀在一家私立學校，外甥在老家上學，有奶奶爺爺管著。秀梅自己也不用接送外甥女，平常就是做做飯，買買菜，洗洗衣服之類的照顧一家人的生活。雖說租著房子，但女兒說了，等努力再干幾年，就掙夠回家蓋新房的錢了。女兒女婿都還孝順，沒惹過自己生氣，當老人的也就心滿意足了。雖說平日里自己有些孤單，但為了孩子，孤就孤吧，自己常出來走動走動，交一些朋友，偶爾打打麻將，生活也沒覺得多難過。
　　 對于秀梅的開朗性格，唐成十分佩服，心里也暗暗發(fā)誓，要走出憂郁的心結，不讓兒子兒媳操心。
　　 這一天，秀梅領著唐成走進了小區(qū)內的老年活動中心，這里，是為一些老年人準備的麻將場，麻將桌是簡單的方桌子，要一起玩的四人動手搓牌，然后再擺上，一場下來，輸也輸不了多少錢，雖說浪費不少時間，這也正好消磨了老人們的無聊，而這些老人們常常意猶未盡，到點了回家吃飯，飯后就按時過來，有時不夠四人，就一邊喝茶一邊等人湊桌，不但提高了有些人生活的積極性，也讓這些老人在無聊中有了寄托。
　　 秀梅來了之后，首先給大家介紹了唐成，大家在點頭微笑之后，便開始了各忙各的事。唐成不懂麻將，只好坐在秀梅旁邊看，看她幺雞白板的吆喝著，唐成一頭霧水，卻也不便詢問，只是靜靜地坐著，顯得格格不入，好在沒人注意他。
　　 不懂麻將的唐成，去了一次之后便不再去了，當中秀梅怕他寂寞，還時不時的問唐成渴不渴的，唐成自己都覺得麻煩和別扭。當白天實在無聊時，就在家里翻翻書，雖說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但紙張的響聲也是一種享受，要么就打開電視，聽著電視劇中人物的對話，卻將身子歪在軟綿綿的沙發(fā)里打盹，一天天的時間倒也過得很快。
　　 最愜意的日子就是與秀梅一起買菜了。轉眼已經半年有余，一起去買菜的消息，在小區(qū)悄然傳開，起初唐成不知道人們在經過他身邊時，總是對他擠眉弄眼的，又交頭接耳的是為什么。而秀梅也是盡量的能推就推的不再與唐成一起出去了。
　　 直到這次，兩人碰巧一塊在等公交時，有熟人跟秀梅說話：“喲，又一塊去買菜?。抗植坏貌蝗ゴ蚵閷⒘??！?br />　　 尷尬的秀梅當時臉一沉，回到：“最近手頭緊，閨女不讓亂花錢。車來了，走了，老成?！辈辉倮砟侨耍泻糁瞥缮狭塑?。
　　 車上，唐成問秀梅：“最近怎么啦，如有困難，我可以幫幫忙?！?br />　　 秀梅回道：“不用了，家里的事，女兒失業(yè)在家，她愛嘮叨，正為工作發(fā)愁呢，所以這段不去打麻將了。”
　　 “要不我回家跟我兒媳說說，看她能不能為你女兒找到好一點的工作?！碧瞥捎终f。
　　 “別了，女兒個性強，老公找的工作都不去，何況你一個他不認識的人?！毙忝吠裱跃芙^。
　　 “好吧，你現在家庭有困難，我有退休金，回家給你去取出來，先應應急?！碧瞥梢荒樥\懇。
　　 “別別別，千萬別，若真的解決不了，我再向大哥你借?！毙忝芬豢诰芙^。
　　 “好吧，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是大事，也別太難為自己啊。”唐成說。
　　 “嗯，不會的?！毙忝坊氐?。
　　 回到家的唐成，心里擔心秀梅。飯桌上不安的情愫引起了兒媳玲玲的注意。玲玲隨即進了自己臥室，然后拿出一沓錢：“爸，是不是手頭緊了，這有兩千塊錢，您先花著，明天我再取，別委屈了您?！?br />　　 唐成搖搖頭：“不是沒錢，上次你給的錢還多著呢。其實吧，我是擔心鄰居秀梅，她女兒失業(yè)，我在糾結要不要給你們說說，幫她女兒找個工作。自從我來，秀梅可沒少幫我熟悉環(huán)境，不但領我去四處公園逛了逛，也讓我知道了好幾處賣菜的新市場。昨天我就想回報一下幫幫忙，但人家拒絕了。”
　　 “這事啊，得讓人家同意了咱才好幫忙的，爸，您有空再跟秀梅阿姨說說，同意了，玲玲好去聯系?！眱鹤犹苽サ囊环挘屘瞥傻男姆畔铝?。兒媳玲玲把錢塞進公公手中，還笑著勸道：“這不是個事，先吃飯，爸。”
　　 “嗯嗯。”唐成心里暖融融的。
　　 相處得久了，人自然有了感情，面對一直以來秀梅的幫助，唐成內心是感激的，但心里也有那么一絲絲心動，想到心動，唐成認為，這不是感情問題，只是一種依賴，自己孤單得久了，與另一個同樣孤單的人在一塊排遣寂寞，并不是對已逝老婆的背叛，相信老婆的在天之靈，也會欣慰地看著自己走向開朗。
　　 釋然的唐成，在第二天中午直接便去了秀梅家的樓下，相處半年，彼此都還沒去過對方的家，接到電話的秀梅，趕緊告訴唐成怎樣上樓，然后開門在門口等候，接到唐成，熱情地為他倒茶。唐成用眼光四處觀看了秀梅的家，雖然清貧，但很干凈。
　　 秀梅一邊端水一邊說著話：“家是簡單了點，但租的房子，能湊就湊合吧，人啊，總有一天要回到自己的家，到那時，就不會像現在一樣湊合了。”
　　 “嗯嗯，家很干凈，說明你很能干啊?！碧瞥捎芍缘乜渲忝罚皩α?，我今天來是想問問你，女兒的事有著落沒？也許我兒媳可以幫忙呢?！?br />　　 秀梅猶豫了一下，向一個房間看了看：“我問一下，她在里屋睡覺呢。閨女，你醒了嗎？你唐伯來了，順便問問你工作上的事?！?br />　　 “哦?！崩镂輵艘宦暎痪?，門開了，從里面走出來一個女人。
　　 秀梅趕緊介紹：“我閨女，叫琴琴。琴琴，這是你唐伯。”
　　 “您就是唐伯啊，我工作找到了，只是最近想休息幾天，還沒跟我媽說呢?！鼻偾俨焕洳粺岬卣f道。
　　 “哦，那就好，那就好。如果需要就說話，你媽是個好人，我初來乍到沒少幫我?！碧瞥烧f。
　　 “你們聊，我再睡會?！鼻偾僖廊徊焕洳粺帷?br />　　 “這孩子，最近老困，不好意思啊?！毙忝非敢獾馈?br />　　 “既然孩子找到工作了，我們也放心了，我也沒別的事了，這樣我就先回去了，別打擾了孩子睡覺。”
　　 唐成站起身離去。
　　 在樓道口的拐角處，剛要下樓的唐成就聽見秀梅母女好像在吵架，一高一低的聲音中還牽扯到了自己。唐成好奇，不由得又回轉身子，站在秀梅房間門口，剛要敲門，卻停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