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人間百態(tài)】鄉(xiāng)村人物素描(征文·散文)
離開家鄉(xiāng)二十多年了,心里總在惦念著一些人,一些事。其實,每個人都有故事,都是一本耐人品讀的厚重的書,隨著游走的歲月,總是在不停地書寫著自己的經(jīng)歷,無論貧窮或是富有,平凡或是偉大。
----題記
一、安叔。
離我家老院東邊不遠處,就是安叔的家。安叔姓安,平日里與人相處的還不錯,卻有一個耐人尋味的綽號:“支乎”。同輩的人遇見他似乎都忘記了他的真名,都習(xí)慣叫他“支乎”。他聽到別人這樣叫他,只是笑著滿口答應(yīng)著,一點也不惱,好像也習(xí)慣了別人這樣叫他。我曾問過父親,安叔外號的由來,父親說是有一年家鄉(xiāng)鬧水災(zāi),家家戶戶的草房在水里浸泡著,岌岌可危,老鄉(xiāng)們都不敢在里面住了,怕出什么意外。大伙有的外出逃荒度日,留守下來的鄉(xiāng)親在地勢高處搭簡易的草棚暫時安頓下來。安叔一家?guī)卓谝泊盍藗€草棚,他呢,搭棚子時不經(jīng)心,所用的木樁子有兩根太細,風(fēng)一吹,草棚就有點晃晃悠悠的,他的父親說這樣不行啊。安叔說:“支乎一下吧,木棍不好找。”結(jié)果呢,大風(fēng)一來,他家的棚子經(jīng)不起一陣風(fēng)的折騰,就被刮翻了,幸好人都沒什么事,可他的綽號卻在鄉(xiāng)親們中間傳開來。其實,現(xiàn)在想想,也難為安叔啦!在那樣艱苦的日子里誰家都不好過,他不去“支乎”也沒更好的法子。說起我們兩家的交際,一來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二來因他大兒媳婦的關(guān)系沾點小親戚。安叔家有四個兒子,我和他家老仨治強是同齡人,治強比我的生月大一點,我倆小時候經(jīng)常在一起玩耍,脾氣上很合得來。大集體生產(chǎn)快解散的那兩年,隊里的菜園承包給了安叔家啦,條件是保證著老鄉(xiāng)們的日常用菜,如果還有剩余的菜,他家可以自行處理。安叔是一個種菜的好手,把一塊五畝見方的菜園打理的井井有條。我和治強哥到菜園里給他送飯,送茶水的時候,常見他在菜地里蹲著捉蟲,除草。那片菜地里,菜的種類還真不少,像黃瓜啦,豆角啦,茄子啦等時令蔬菜樣樣不缺。產(chǎn)出的菜吃不完時,安叔就拉著一架子車蔬菜到集市上去賣,他的家有了更多的收入,經(jīng)濟條件也逐步好轉(zhuǎn)起來。他外出賣菜時,治強哥老是叫我陪著他一起看菜園。其實,那個菜園看不看都一樣,也沒有人前去偷菜,主要是防著跳圈的豬,開繩的羊跑到菜園子里面搞破壞。
安叔趕集回來,只要見我在菜園子里,總是給我摘一點菜讓我捎回去。安叔老是說,咱自己種的菜,誰也說不著,你家里人口多,帶一點也沒有錯啊?;厝ズ?,母親總說下次再給就不能要啦!因為都是出勞力干死干活的,都不容易。說歸說,安叔再給我菜的時候我照樣帶到家里,母親又說:“這個‘支乎’,人還真不賴呢。”母親就尋思著給他家的大兒子張羅媳婦,說的對象是我姥家近門的姑娘,按輩分我叫她表姐。母親見到安叔說:“給你家錄兒說個媒吧,這兩天見見,相中了的話就得準備見面禮啦!”安叔說:“見唄,準備的有錢,明天見面明天就有錢給人家?!蹦赣H對父親說:“都說他辦事支乎,我看他正事上一點也不支乎。”女方是我家的親戚,全聽母親的一句話,雙方一見面都還覺得滿意,“支乎”叔就痛快地給了女方見面禮,還給女方買了幾件好衣服,還有糖果,香煙等招待鄉(xiāng)親們,錄哥的婚事從頭至尾,安叔辦的都是排排場場的。隨后,他的三個兒子的婚事都一個樣,看到孩子們一個個都成家了,安叔的心也操到頭了,該享清福了,時常見他坐在院落的門坎上,嘴里叭噠著一袋旱煙,眼睛笑的瞇成一條縫。
后來,強哥給我說,他爸曾說過,凡事都有大小,輕重緩急,有的事能支乎,像孩子娶媳婦的事就是家里的大事情,一點也不能支乎。俺家兄弟四個呢,壞名聲傳出去都不好娶媳婦啦,俺爸心里有數(shù)著呢。我對安叔有了更深的了解。隨著歲月的流逝,安叔整個人背也駝啦,皺紋像蟲子一樣爬滿了他的臉龐。
大前年的一個冬夜,已經(jīng)接近八十歲的安叔又是一陣的心絞痛,他趕緊催老伴幫他拿藥,安嬸心疼他,說,不行就叫上孩子拉你上醫(yī)院吧?安叔說他是老毛病了,吃點藥,忍一忍就過去了。最終,安叔還是沒有忍過去,他背靠著床頭,面帶著笑容,安靜地睡了過去,到了另一個世界。
回老家時,每次見到治強哥,總要提起安叔。提起安叔,我就會想起那片菜園,想起他耕種的青菜的味道,那味道里滿是我酸楚的思念。安叔,一路走好。
二、孫伯
孫伯是我們家的老鄰居。我記事的時候,孫伯的妻子就去世了,可能是因為他自身經(jīng)歷的原因,他膝下有一個女兒名叫桂花,他怕后娶的對自己女兒不好,就一直堅持沒有再續(xù)弦。桂花姐長我七,八歲呢,模樣長得挺俊,高挑個子,一笑起來,她的嘴角就會顯出兩個酒窩來。父親給我說過,孫伯的身世有一些傳奇的色彩。在他七,八歲時,他母親嫌家里的日子太苦,就瞞著孫伯的父親帶著他一氣跑到了陜西某地,在那里找了個人家過起了日子。在陜西的那幾年里,孫伯的繼父待他不好,酒后常打他出氣,發(fā)酒瘋,他不想在那個家里長待下去,大概在他十二歲時,他硬是憑著自己模糊的記憶,一路上要著飯,問著路,風(fēng)餐露宿,又回到了生他養(yǎng)他的家鄉(xiāng)。孫伯回來后,他父親很高興,他父親在他母親走后又娶了一個,膝下只有一女,如今兒女雙全了,多好呵!孫伯和他的繼母卻合不上來,畢竟不是他的親媽,他父親也沒有什么好法子,只好給他早早訂親結(jié)婚,而后又分門立戶,各過各的。在那時的農(nóng)村,只有一個兒子的,結(jié)婚后大都跟著父母一起過生活,唯獨孫伯是個例外。剛開始沒房子住,他們一家只能住在生產(chǎn)隊的兩間破倉庫里,每逢下雨,屋里屋外一起下,日子過得相當(dāng)?shù)那遑殻偷玫搅艘粋€“老打鍋”的綽號。換句話說,就是窮的叮當(dāng)響的意思。實際上,那時的日子過得都不好,孫伯家只是更差一點而已。農(nóng)村土地承包以后,農(nóng)村的日子開始逐步好轉(zhuǎn),孫伯家也一樣住上了瓦房,這一切都離不開孫伯不懈的奮斗。孫伯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也是村里不安分的人,為了改變家庭的生活狀況,他走街串巷收過廢品,做過貨郎。記憶里,我常見孫伯拉著一輛架子車,車廂里面放著一個隔層的大木箱子,里面滿是針頭線腦,作業(yè)本,鉛筆等日用品和文化用品。他拉著架子車,天未大亮就出門啦,當(dāng)西邊的最后一抹晚霞逝去,村里到處炊煙裊裊的時候還不見他回家。桂花姐做好晚飯,總愛站在村口等著孫伯回來。孫伯回來的時候,他的架子車里裝著不少兌換回來的廢舊物品。平日里,小伙伴們老愛拿著家里的廢品去他家里換焦米團吃,孫伯每次總會多給我們小孩子一點,孫伯老是說,街坊鄰里不能太認真,熟人還多吃二兩豆腐呢。去他家買作業(yè)本,總要便宜一點錢的,孫伯說,等娃兒們長大有出息了,他也高興,也能跟著沾沾光不是。桂花姐要張羅婚事的時候,孫伯可沒少費心事。孫伯就她這么一個女兒,他不想讓女兒遠嫁,想招個上門女婿,好給他養(yǎng)老送終。在鄉(xiāng)村人的觀念里,日子能過得去的人家都不愿意做上門女婿的,除非是家里弟兄們多的,或者經(jīng)濟條件差的。也許是孫伯人緣好,運氣好的緣故,剛好同村有一王姓人家兄弟們多,光娶媳婦蓋房子的事王家人都吃不消了,在父親的說合下,兩家一拍即合,王家的老四順利入贅孫伯家,孫伯的心愿達成,舒心地過起了日子。
隨著歲月的流逝,孫伯年紀大了,腿腳也不太靈便了,但他還堅持騎著三輪車去集市上給人家補鞋呢。用他自己的話說,自己是一個閑不住的人,生就的受罪命,享不了多少清福!近兩年,他實在干不動了,孫伯才安生下來,沒事的時候,就和幾個老年人一起閑聊聊天,喝個小酒,日子過得很隨意隨性。孫伯常說他們現(xiàn)在趕上了好時代,要多活上幾年好好享受一下,他的綽號鄉(xiāng)親們?nèi)匀贿€記得,見面還叫他“老打鍋”。在我看來,“老打鍋”不僅僅只屬于孫伯一個人,更是一個時代的印記,這種印記就像一個七彩的果盤,盛滿苦辣酸甜的味道。
三、青哥
青哥的年齡現(xiàn)在也有七十多歲了,我叫他哥,是因為他家在村里的輩分最低。
青哥一家現(xiàn)居住在南方某地。前不久,他的大兒子順慶回來了,準備收拾一下他家老宅上的三間瓦房,他說青哥的身體不如以前了,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想家了,用青哥自己的話說就是人走的再遠,也要落葉歸根的,這應(yīng)該是在外的游子們的一致想法。
說起青哥,在我們老家算得上個“人物”。記得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期,國家扶持專業(yè)戶,就從農(nóng)村信用社的渠道撥下來專款,讓一部分有經(jīng)濟頭腦的農(nóng)村人先發(fā)家致富,然后通過一點帶面,走上共同富裕的道路。當(dāng)時,在人的思想觀念里,不論是對公對私,覺得欠人家錢都是丟人的事,青哥卻不那樣想,他愿意接受這筆貸款,成為村里第一個敢吃螃蟹的人。貸款審批下來后,他請來了技術(shù)員,在村南的老車站里開辦了一個罐頭加工廠,他自己也跟著用心學(xué)。剛開始的幾個月時間里,廠子的經(jīng)營還不錯,也不知道具體是什么原因,還不到一年的時間廠子就倒閉了。信用社的貸款青哥還沒有還上,又欠了一部分工人的工錢。工廠倒閉不久,青哥就消失在鄉(xiāng)親們的視線之外了,就連他家里人沒說不清楚青哥到底去了哪里。
還沒有幾年光景,青哥突然返回了村里,還帶回來了一臺彩電,在村子子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全村老少爭著回他家看新鮮玩意。青哥帶回了錢,還上了公家的貸款,又挨家送還了欠下的工資。對于他的這一舉動,有的鄉(xiāng)親說他太傻,說他在外混的那么好,帶著老婆孩子無聲無息一走,多好啊。青哥則不以為然,他說:“欠別人的,終就是要還的?!保谴位貋砗蟛痪?,青哥一家四口就去了南方,聽說是先給一家公司當(dāng)技術(shù)員,后來又承包了那家公司,據(jù)說還是一直做食品生意的,生意搞得非常紅火。外出的家鄉(xiāng)人到他那里打工,無論關(guān)系遠近,青哥都照顧的很周到。因為此,在我們老家,青哥落下了很好的口碑。
青哥離家后,也回來過兩次。一次是他大伯去世,另一次是他堂哥的兒子結(jié)婚。每次回來,青哥都要找我父親敘敘舊,說起少年時代他們一起掏鳥窩,割青草,下河洗澡時被父輩們發(fā)現(xiàn)追著打,光著腚逃跑的一些趣事。如今這樣的情景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父輩們都走了,到了另一個世界去了,聊起過往,說起已經(jīng)去世的老人,他們的心里總是酸酸的。看到家鄉(xiāng)的變化,他從內(nèi)心感到高興,苦日子一去不復(fù)返了,鄉(xiāng)親們逐漸過上了和城里人一樣的生活,生活中出現(xiàn)的新生事物,過去連想都不敢想的,如今都一一實現(xiàn)了。
其實,作為在外的游子,工作事業(yè)干的再好,從內(nèi)心來說,總感覺好像一片飄零的葉子,心靈孤獨無依。就像青哥一樣,在有生之年里,還想著回來再過上幾年田園生活。故鄉(xiāng),永遠都是游子心中永不褪色的生命田園。期待我的青哥早日歸來,很想聆聽他的故事,讓我用文字做絲線,把他的故事一一穿起來,留給更多的故鄉(xiāng)人分享,激勵更多的人用勤勞的雙手壘起輝煌的人生。
在我的情感世界里,無論是安叔,孫伯,青哥,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鄉(xiāng)下人,平凡的勞動者中的一員,他們沒有做過什么驚天動地的事情,他們和我的祖輩們一樣,無論在哪里,都是離不開黃土地的農(nóng)村人。他們在我心里的分量一點也不小,一直占據(jù)著極其重要的位置。在我的成長歷程中,他們的故事,過往的生活,一直影響,鼓勵著我,激勵著我奮然前行,他們值得我用一生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