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見聞】秧苗青青(征文.散文)
端午節(jié)過后,便是家鄉(xiāng)的插秧時節(jié)了。
每到此時,我特別愛往家里打電話。因家里還有牽掛,還有年過六旬的母親。
家鄉(xiāng)屬于典型的丘陵地帶,充沛的雨量,肥沃的土地,造就了一方水土的富饒。猶記兒時,每到插秧時,村莊就象移栽在水田里的秧苗,日似一日地鮮活起來。
鄉(xiāng)村人勤勞,特別是到了農忙時節(jié),天還未大亮,就已早早起床。帶上所需的農具,踩著葉尖上的露珠向田野進發(fā)。初夏的清晨,薄紗般的淡霧還未散去,村莊便在農人匆忙腳步和小鳥啁啾聲里,慵懶地睜開雙眼。村里,一條水泥砌就的水渠穿村而過,嘩嘩的流水躍動著歡快的浪花。村前梯田上,扛犁吆牛的大叔大伯,在麥茬田里擺開架勢耕耙起來。溪旁秧田里,水靈靈的秧苗在清爽的夏晨里隨風搖曳。迫不及待的莊稼人,早已脫鞋挽褲,躬身彎腰地在田里拔起秧苗來。
拔秧,是件看似簡單其實卻不易的事。因長時間彎腰,時間一長,就會讓人覺得腰酸背痛。拔秧時,得先備好綁秧的稻草,拔下一大撮秧苗,需用浸泡后的稻草攔腰綁成把。再拿起秧苗,用力地將根部在水里擺動。這樣就可以清掉附在根部的泥土,方便秧苗移栽時運輸。當秧苗被系緊綁好碼齊,便可裝進扁擔兩端的竹箕內,等著人們晃悠悠地把它們挑到耕耙好的秧田去。
耕耙好的梯田,在陽光照耀下,成了鑲嵌在大地上的明鏡。站在田埂上的挑秧人,將一把把的秧苗拋下田,漣漪便在秧田的水里成圈地蕩漾開來。秧苗拋進田,就可以躬身插秧了。秧田里,人們低頭彎腰一字排開,兩只手靈巧地將秧苗分株,飛快地將秧苗用手指插入腳下的泥土里。村里有經驗的叔伯們,不用繃繩,無需瞄準,只一味地低頭揮舞雙手??梢惶瞬宄鰜?,那秧苗,豎望筆直端正,橫看疏密有致。不過,要想秧插得漂亮,有時也得看田的形狀。若遇到形狀不規(guī)則的梯田,就算是行家,秧行也得隨著田埂的起伏而波動。
剛栽下去的秧苗,因在田里還沒“緩”過神,綠油油的葉尖微微泛黃,頗有幾份“面黃饑瘦”的模樣。只是無需擔心,只要不缺水,不出三兩天,秧苗們便能以最快的速度適應新環(huán)境,如魚得水地蔥蘢如初。有了水,田野便有了蓬勃。有了綠,鄉(xiāng)村便有了活力。此時,若站在村前山梁上遠眺,便會發(fā)現,初夏的村莊已被鮮亮的綠海包圍。村前,有筆直的白楊,村后,有高大的洋槐。就連村口老井邊,也有歪脖子柳樹在迎風招展。
移栽倒田里的秧苗,就像剛落地的娃娃,見風就長,見雨就綠。今天去看,是翠綠。明天再見,已是深綠。三五天后再去探望,早已成墨綠。若是驟雨初歇的午后,漫步田間,抬頭,湛藍的天空遼闊無垠。低頭,蔥蘢的秧苗清新如畫。一行行排列有序的秧苗,猶如剛沐浴過的綠衣少女,俏生生而略帶羞澀地佇立在梯田里。而雨后的稻田,也不甘寂寞。不只有著素衣的白蝶,花衣的蜻蜓在起舞,就連低調到只穿“迷彩服”的青蛙們也活躍起來。它們或蹲或蹴地依偎在稻田里,用悅耳的歌聲和秧苗互訴心語。盡管到抽穗揚花還有數月時間,可“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的詩句,常在此時就早早涌上心頭。
秧苗在陽光下返青的日子,村口池塘,有碧波微漾。村中林間,有蟬聲悠揚。村道濃蔭下,有玩耍的孩童,有覓食的雞鴨。穿村而過的水渠內,有泛著浪花的流水。水渠旁,有洗衣的村姑,有抽煙閑諞的叔伯。陽光透過濃稠的枝葉,在樹下斑駁出形態(tài)各異的圖案。調皮的孩子們,則不忘在水渠里嬉戲打鬧。歡樂的笑聲和著樹上此起彼的蟬鳴,為夏日山村增添不少閑趣。
以至于多年后,遠走他鄉(xiāng)的我,在每個初夏來臨時,心頭記掛的,依然是梯田里青綠的秧苗,村中水渠清亮的流水。只是,時光在流轉,歲月在更迭。曾經綠意蔥蘢的村莊,早已物是人非。當邁著疲憊的腳步,再次漫步在曾蛙鳴陣陣,綠浪翻滾的梯田上,只見稀稀拉拉的豆類作物,無精打采地站立在梯田里。村莊里,昔日干凈整潔的村道,蔓延著叫不上名的雜草。水泥砌就的水渠內,填滿了廢棄的破磚爛瓦。
村口那灌溉土地,讓田野稻花飄香的池塘,因青壯年流失后疏于管理,積滿了淤泥。失去了池塘的佑護,村莊的梯田,很難覓到蓬勃的秧苗。唯有耐旱的豆類作物,還在田地里孤寂地生長。眼睜睜看著村莊即將與碧水盈盈,秧苗青青的過往擦肩而過,我的心房,有了無法言說的悵然若失。我的眸底,漫溢起掩飾不了的黯然神傷。
鄉(xiāng)愁彌漫里,榮枯的農事,紛飛的愁思,無一不牽動著我的心。不知不覺,又到插秧時。打電話回家,母親說以后不再打算插秧了。聽到此話,心中不由暗喜,固執(zhí)的母親終于想通了。這些年來,每個夏季,母親一直都在堅持插秧。只是每到抽穗灌漿時,卻不得不借抽水機抽水灌溉。淤泥堆積的池塘,儲水量急劇下降。要想灌溉田地,只能依靠機械的力量。站在池塘邊,聽著抽水機轟鳴的馬達聲,看著日漸萎縮的池塘,想想關于村莊的豐盈往事,總讓人有恍若隔世之感。
幾近枯竭的池塘,雜草淹沒的小路,不再綠波蕩漾的梯田,無一不在繁衍著村莊的頹廢與疼痛。因灌溉的艱難,村莊里插秧的人家來越少。母親在我和妹妹多次勸說,終于放下了手中的秧苗了?;蛟S,只有我知道,這個小小的決定里,曾有著母親多少輾轉反側的辛酸和無奈。知道母親不再插秧后,在如釋重負的同時,我的心里卻又多了深深的失落。不久的將來,當秧苗從村莊梯田上徹底消失后,村莊的青蔥過往里,秧苗只能成為一種徹骨的懷念。
每個秧苗返青時,鄉(xiāng)愁總在心底飄搖。一道道溝壑,揮不去的,是池塘的碧波。一座痤山梁,抹不去的,是梯田的濃綠。盡管,沒了返青的秧苗,可梯田,還有耐旱的莊稼在拔節(jié)。盡管,有了荒蕪的衍生,可村莊,還有堅韌的農人在守護。
無數次夢回里,我又漫步在村莊碧綠的田野上。藍天下,有白蝶翩躚。草叢里,有蛙鼓聲聲。梯田里,有秧苗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