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開始只是此起彼伏的罵戰(zhàn)，過會兒，氣氛就漸漸被烘托的熱烈起來，像弓箭終于拉滿了，再也繃不住勁兒，不得不發(fā)，群狗就開始了歇斯底里地沖殺，此時的吠叫是響成一團的，是一個整體，有一種駭人的氣勢。如果沒有小區(qū)里的什么人干預，再過一小會兒，它們就能分出勝負了。它們其中一方被打敗，叫聲從先前的高亢又干凈利落瞬間變得尖細而拖泥帶水，還總在每一聲吠叫的盡頭抖出一個婉轉(zhuǎn)的小彎兒。而本該慶祝勝利的一方卻迅速偃旗息鼓了，最后無聲無息，所謂窮寇莫追，一場戰(zhàn)斗就此結(jié)束。
　　 這幾天，它們幾乎每天約架，時間差不多都在夜半時分。為什么呢？是搶地盤還是發(fā)泄白天里被炎熱氣溫壓抑住的躁動呢？
　　 燦燦躺在床上睜著眼睛望著窗外，窗戶是開到最大的，劉春越就在身邊睡著，呼嚕聲很大。那群狗打過架之后萬籟俱寂，只剩下劉春越的呼嚕聲義無反顧地打著。搬來新家之前，燦燦很討厭劉春越的呼嚕聲，她曾把熟睡的劉春越一腳踹到了床下。她也曾對劉春越當面約法，一定要等到她睡熟了他才能睡，否則就分床睡?？墒窃诎崛胄戮又埃瓦B分床睡的賭咒都是奢侈的。因為他們只有一張床，只有一間屋。那么現(xiàn)在不一樣了，現(xiàn)在他們住進了兩居室的房子里，萬象更新，連劉春越的呼嚕聲都被賦予新的意義，就連狗的打架都那么與眾不同了。
　　 燦燦已經(jīng)在新居里住了快有一個星期了。新居是一套閣樓，位于港口小城的中心地帶。買這套閣樓之前，他們租住在劉春越單位的宿舍里。劉春越把燦燦娶回家后就把她帶到了自己的單位，然后托門子找關系的弄到了一間有限指標下的“夫妻間兒”。有了住處，小兩口兒的日子就支起來了，新婚燕爾，這日子也是欣欣向榮的。燦燦本是個能持家的，沒過幾天她就開始算計了。這港口小城的生活成本比老家要高出不少，除此之外還有每個月三四百元的房租，雖然不貴，但對他們這些沒有基礎的年輕人來說還是是挺焦慌人的。劉春越的工資雖然夠花可也每每捉襟見肘。再說，他們總不能老是住在這逼仄的小小“夫妻間”里吧！房子是必須要買的，那可是一筆大錢呢！于是，燦燦和劉春越商量要出去上班。兩個人上班就能攢下錢，用不了兩三年，再加上他們現(xiàn)有的錢就能夠個首付了。
　　 劉春越心想，燦燦去上班其實是不用著急的，當務之急是要懷孕生孩子。生孩子之前的女人是不容易找到好工作的。用人單位早就把女人生孩子的麻煩考慮在內(nèi)了，雖然共和國法律明確規(guī)定保護婦女的合法權益，但事實上婦女的生育還是成為她們事業(yè)發(fā)展的嚴重阻礙，所以現(xiàn)階段，劉春越對燦燦出來工作持保留態(tài)度。燦燦卻打定主意，她是必須要出來工作的，她無限憧憬的和劉春越說要攢錢買房子，買一個大房子。正巧，劉春越的公司要招聘一批家屬工，劉春越就給燦燦報了名。燦燦被分到一個不錯的工作崗位，但只上了兩個月的班就懷孕了，燦燦咬牙又堅持上了一個月，實在受不了喜病的折磨又辭職了，買房子的大計就耽擱下來。耽擱是欲望的催化劑，耽擱的越久，燦燦買房子的欲望就越發(fā)強烈，欲望擱在心里火燒火燎的，但現(xiàn)實就像一盆冷水，這懸殊的溫度差是會讓人生病的。燦燦就生病了，她開始埋怨和遷怒，開始矯情和自怨自艾。
　　 燦燦覺得“夫妻間”里的一切都顯得礙手礙腳，做個飯啊洗個衣服啊都施展不開，廁所里常年漏水沒人修理，房間里的墻皮脫落，地板上還有一些怎么也擦不掉的污點。這些都成了她和劉春越吵架的借口。
　　 燦燦用討厭的聲音說在這里做出的飯不好吃。
　　 燦燦用尖銳的聲音說廁所里又在滴滴答答漏水。
　　 燦燦用不屑的聲音說不再給劉春越洗衣服了。
　　 燦燦用煩惱的聲音說晚上被劉春越的呼嚕吵得睡不著。
　　 燦燦陰陽怪氣地說不能相信劉春越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還能不斷發(fā)胖。
　　 燦燦千姿百態(tài)地說……
　　 劉春越就用低沉的聲音截燦燦的話茬：“先回老家生孩子吧，回來就抓緊買房子?！?br />　　 于是，肚子里的孩子到了八個多月，燦燦就回老家待產(chǎn)了，只留春越一個人待在“夫妻間”里。燦燦又用依依不舍的聲音說會想他，會擔心他，會不放心他，讓他起碼一個月要回兩三次老家看看她。燦燦在老家待了整一年時間。孩子還不到一周歲，燦燦就把她放到老家了，自己回來找劉春越了。買房子的大計被重新啟動，燦燦這次勢在必得了。
　　 港口小城是一座新興的小城，幾乎所有的樓盤都是新建的高層。他們把所有在售的樓盤轉(zhuǎn)了個遍，也去了各大銀行咨詢貸款事宜。通過各方比較，他們咬牙決定按揭買套期房，雖然銀行的房貸利率都他媽貴的邪乎，但期房相比于現(xiàn)房價格上要便宜一些。而他們選擇的那個小區(qū)在便宜的基礎上還另有優(yōu)惠，就是首先預交一萬元，開發(fā)商會給客戶辦理一張金卡，憑金卡可以享受購房時三萬元的優(yōu)惠，還享有優(yōu)先選擇權。燦燦和劉春越商量了一宿，第二天，劉春越就把一萬塊交到了售樓處，當他把金卡和收據(jù)遞到燦燦面前，燦燦興奮的拿著金卡狠狠親了幾口，然后珍而重之地把它們收好。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拼命攢錢和耐心等待了。他們?yōu)樽约壕幙椓艘粋€希望，并為了這個希望快樂而艱辛的生活。他們還要在那間不足二十平米的宿舍里度過兩年甚至更多的時間。
　　 當然，購買期房的夢想最終破滅了。拿到優(yōu)惠的金卡之后，燦燦懷揣希望地煎熬了幾個月，發(fā)現(xiàn)那個小區(qū)不但沒有破土動工，宣傳力度也降低不少。燦燦和劉春越就去售樓處問，發(fā)現(xiàn)售樓處已經(jīng)不似幾個月前賣金卡時那樣紅火了，變得冷冷清清。售樓員倒是一如既往的熱情，她為燦燦和劉春越倒了兩杯水，把他們引到售樓處的會客區(qū)。
　　 “我問一下，你們小區(qū)什么時候破土動工？我看到現(xiàn)在也沒什么動靜呢！”燦燦喝了口水，然后甩出疑問。
　　 “哦，您不要著急，我們這個月就要開始動工了。您知道開發(fā)一塊地皮總是有很多事宜。您是我們的金卡VIP客戶，告訴您一個好消息，可能優(yōu)惠幅度還要加大噢！”售樓員幾句話又迅速的在燦燦面前畫了一個餅。
　　 “是這樣，我不打算買房子了，想把那一萬塊退出來，你看……”劉春越也不是好糊弄的，他微微一笑接著說自己不打算在港口小城待了，決定去別的城市發(fā)展，老人們已經(jīng)在那座城市打點好關系等等，說的售樓員一愣一愣的。
　　 “要是現(xiàn)在能退呢，最好現(xiàn)在就退。我們把金卡和收據(jù)都帶來了。”劉春越說著示意燦燦拿出來。
　　 “額，是這樣，按理說呢，客戶要退金卡，我們應該立刻辦理，不過錢款不在我們的掌握中，那得需要我們經(jīng)理簽字，還要會計蓋章，然后才能把錢退出來，真不巧，我們經(jīng)理這兩天出差了，應該過兩天回來，所以……不過你們不要著急，我把這事兒記下來，等經(jīng)理回來，我立刻通知你們?！闭f著，售樓員從柜臺處拿來一個登記用的小冊子，翻到使用的一頁說：“先登個記，留個電話?！?br />　　 走出售樓處，燦燦問劉春越為什么要退卡，劉春越說退卡只是為了敲打敲打他們，再說不是也沒退嘛。燦燦就笑著說鬼主意還挺多的。
　　 想到這兒，燦燦看了一眼正熟睡的劉春越，他正抱著枕頭睡得和死狗一樣呢。她用毛巾被給他搭上肚子，接著又陷入回憶中。
　　 燦燦當然沒有等來售樓員的電話，而期房也沒有在當月動工。最終促使燦燦退掉金卡的原因在于她身邊的朋友有很多都買到了房子，她們一見面就會情不自禁地問燦燦買房子沒有，在哪兒買的，單價多少錢，然后不無炫耀的把問燦燦的問題自己回答一遍，好像唯恐別人不知道她們買了房子一樣。燦燦想就這樣傻等著，猴年馬月才能住新房子?。∷K于按耐不住和劉春越商量把金卡退了。退錢的過程是一波三折的。售樓處總是以各種借口搪塞他們。最后終于把劉春越給惹急了，他對燦燦說錢他負責要回來，讓燦燦不要管了。然后通過多方打聽，劉春越終于知道了售樓經(jīng)理的電話，他當著燦燦的面撥通那個經(jīng)理的電話：“喂，是王經(jīng)理嗎？是這樣，我在你們那兒交了一萬塊錢的定金，之前呢，我打算退出來，現(xiàn)在，我倒是不著急了。不過呢，我們是窮人，都快窮瘋了，您知道什么是窮急生瘋吧！對了，我現(xiàn)在就接近瘋的邊緣了。我不知道自己哪天瘋起來，到時候可不好控制。王經(jīng)理，你不要擔心，那一萬塊你愛退不退。不過我既然能查到你的號碼，其他的我也能查到，都是老鄉(xiāng)嘛，誰不知道誰呢？你說是不是？”
　　 放下電話，劉春越向燦燦一仰頭說：“走，咱們?nèi)ツ缅X。”
　　 到了售樓處，售樓員已經(jīng)把一萬塊錢準備好，劉春越二話不說拿了錢，把卡和收據(jù)往桌子上一拍，然后直接拉著燦燦出來了。燦燦看著劉春越想，這還是那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胖老公嗎？走出售樓處好遠，劉春越噗嗤一下樂了，皮鞋炸線咧著嘴一樣對燦燦說：“走啊，媳婦兒，咱們?nèi)コ灶D大餐，安撫一下我這撲撲直跳的小心臟吧！”
　　
　　 二
　　 那次嘗試失敗后，燦燦及時調(diào)整了戰(zhàn)略方向。她不再相信期房，那種不踏實多么讓人抓狂，那種風險總是讓人的心揪揪著。就這小小的港城，樓盤爛尾的例子也是屢見不鮮的，售金卡的那個小區(qū)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怪不得遲遲不能開工呢。還有就是煎熬中的期待，那是嚴重的精神內(nèi)耗啊，受不了受不了！燦燦吃一塹長一智，她的眼光開始朝現(xiàn)房的市場上瞧來，她發(fā)現(xiàn)現(xiàn)房也不是都貴得讓人望而卻步，有的地段兒，有的樓層價格也是可以勉強接受的。還有就是二手房市場里往往有運氣的存在。時不時的就會有人因為各種原因把房子便宜賣了，這并不是難以理解的事，所謂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那些富人家也總有煩惱吧。雖然這運氣可遇不可求，但是這總也是個念想吧。燦燦確定了戰(zhàn)略目標后，就立刻行動起來。她上網(wǎng)查房源，把那些價格可以接受的一一記下來，打電話給房主約看房時間，然后，就拉著劉春越去看房子。她對房子的事兒越來越敏感，起初，她對別人談論房子持厭惡態(tài)度，總是擺出嗤之以鼻的樣子。后來她想明白了，那是典型的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相通之后，她就開始積極參與討論，以期獲得有用的訊息。就連那大街小巷，電線桿、路燈桿上貼著的賣房小廣告也能令她駐足仔細觀看良久。劉春越說她都魔怔了，她就反駁說不瘋魔不成活兒。瞧瞧，這句話都能用在這兒了！
　　 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燦燦終于找到了一套合適的房子。那套房子真不是一般的合適啊，是各個方面都合適。就連劉春越看過之后都決定把它買下來。房子地處港口小城的中央地段，是少有的矮層，距離學校、商場、菜市場都不遠，而且還是套新樓，從來沒有住過，也沒有裝修。最主要的是價格合理，還可以按揭。房子的格局是兩室兩廳一廚一衛(wèi)，95平，南北通透，六樓，也就是頂樓。樓頂是脊式的，坡度不小，但是裝修吊頂?shù)脑捒梢酝耆[沒。房子價格31萬，這個價格雖說比期房要貴一些，但低于現(xiàn)房平均價二三百元，而且不用全款交付，絕對合適。人家為什么賣這個價呢？通過打聽，燦燦和春越得知，本來這套房子是一對兒新婚夫婦合兩家之力買的，結(jié)果新婚夫婦剛買下這套房不久就鬧矛盾離婚了。由于這套房子牽扯財產(chǎn)分割問題，所以急需折現(xiàn)，要不人家怎么能賣這個價呢？燦燦和春越合計，首付款需要十一萬，而他們手頭的錢比這個數(shù)兒差一大截還拐彎兒呢，怎么辦？伸手朝家里要？家里條件也不好啊，就指著種地和父親打工每年有點結(jié)余，積攢了這么點兒錢。而且春越弟弟的婚姻大事還沒有著落，如果把錢給春越他們添上，弟弟結(jié)婚就更加沒著落了。劉春越和燦燦都是孝順孩子，怎么忍心讓老家兒犯難呢？劉春越心里就有些打退堂鼓了。燦燦說我們自己借錢不行嗎？劉春越就說那樣我們不但要還貸款還得還帳，生活上多吃力啊。燦燦想了想，然后給劉春越打氣說沒關系，大不了過幾年苦日子。最后，他倆商量決定，自己朝親朋好友們借錢。這對他們來說絕對是一件大事兒，就算不需要家里幫助，也要和老人通氣兒。春越就給父親打了電話。
　　 “喂，爸。我有個事要和您商量。我們看上一套房子……”劉春越在電話里把這套房子的具體細節(jié)給父親說了一下。
　　 “哦，你們置家置業(yè)的是好事兒啊！我和你媽都支持。對了，你們手頭有多少錢？”
　　 “差不多有六萬吧！”
　　 “好吧，你們先等等，我過兩天去你們那看看房子，你們小年輕的別叫人糊弄了，我看著如果合適呢，首付的錢家里也幫助你們點兒?！?br />　　 “我和燦燦商量好了，不用家里幫助，我們找人借。”
　　 “恩，過兩天我去看看再說。對了，這套房子滿不滿五年？”
　　 “好像不滿五年。”
　　 “不滿五年你們怎么貸款？估計房本還在銀行里壓著呢？”
　　 “哦，是嗎？我得問問房主?！?br />　　 “好好問問。”
　　 劉春越掛斷電話，把父親怎么說的和燦燦學了一遍。燦燦忽然一驚，她也忘記問房主到不到五年了。哎呀，她都興奮過頭了。不足五年的房子不僅不容易貸款，而且過戶費和稅費也相當貴??！她立刻打電話給房主詢問，得到的答復是不足五年。這真是一盆涼水，又實實在在地澆在燦燦的頭上，她的表情瞬間變得沮喪，接著就從沮喪又慢慢變得氣急敗壞起來，抓在手里的手機用力一撇就摔在“夫妻間”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