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鼓臺懷古
擂鼓臺地處于中原,位于外方山東部丘陵山區(qū)。外方山,一個看似帶有禪意的名字,有化外之意。據(jù)《漢書?地理志》載,春秋時期,楚莊王欲爭強中國,筑列城于北方,以逼華夏,就在今河南省方城縣以北筑起一道長城,名叫方城,而嵩山在方城之外,故名外方山。
春秋時期,一個容易令人產(chǎn)生遐想的時期,那是個文士皆求遇,俠士死知己的時期。諸子百家,經(jīng)綸濟世,天地之道,人生智慧,令人高山仰止。這個時期,文化繁榮,學術(shù)輝煌,及至數(shù)千年之后,竟無可比擬者。但同時,春秋時期又是一個社會動蕩、戰(zhàn)亂頻發(fā)時期,周王室窮途末路,日漸衰微,諸侯國連年征戰(zhàn),金戈鐵馬,遍地狼煙。
這就令人十分不解,時局不穩(wěn),戰(zhàn)亂頻發(fā),何以造就文化的昌盛?
有學者從當時的生存環(huán)境做出評定:各諸侯國要想在戰(zhàn)火紛飛中立于不敗之地,必然會尋求不同的治國方略,于是各種流派應運而生,道家、儒家、墨家、兵家等學派都提出了不同的政治主張。可謂各方諸侯指點江山,真奸莫辨;眾門派謀略有術(shù),縱橫捭闔,真?zhèn)€是成也于斯,敗也于斯。
社會動蕩不寧,就會有人做出不同的抉擇,有人選擇出世,或隱于山林,或遁于書室;也有人選擇入世,參與變革。但不管出世或是入世,都不過是一種政治觀念和信仰的不同。
在一個夕陽西下的秋日,一大耳老者騎一青牛,披一身斜陽,踏一路煙塵來到函谷關(guān)。他身后,落日余暉覆蓋著茫茫黃土,老者和青牛在黃土地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身影。函谷關(guān)關(guān)令尹喜早已灑道迎接,將大耳老者迎進關(guān)內(nèi)。不知尹喜與老者有過怎樣的一番交談,老者竟在函谷關(guān)內(nèi)住下,寫下了《道經(jīng)》上篇和《德經(jīng)》下篇,計五千言。之后,老者騎牛出關(guān),一路向西,竟不知所蹤。
從此,一段佳話傳誦至今,讓無數(shù)人心向往之,這便是在世界范圍內(nèi),其影響力比肩《圣經(jīng)》、被譽為萬經(jīng)之王的《道德經(jīng)》的誕生。
尹喜也是一個飽學的賢士,《道德經(jīng)》經(jīng)由他傳承而推廣于世。而他在反復研讀《道德經(jīng)》的基礎上有感而發(fā),作《關(guān)尹子》九篇,被后世譽為文始真經(jīng),后人尊其為關(guān)尹子,道教尊其為文始真人,可謂功德無量。
《道德經(jīng)》對后來的儒家、法家、墨家等學派都有不同程度的影響。至今,全國各地廟宇道觀里供奉的“三清”之一,太清道德天尊——即太上老君,就是老子。只不過老子的哲學思想是無為而治,修心保身,是一種出世之道。
公元前610年,楚莊王率大軍出方城渡過沙河,駐守大龍山。晉鄭聯(lián)軍將大龍山圍得水泄不通。楚莊王派細作連夜渡河,令方城軍民高舉火把,吸引晉鄭聯(lián)軍。晉鄭聯(lián)軍心生恐懼,不戰(zhàn)自亂。莊王見戰(zhàn)機成熟,親自在山上擂鼓助戰(zhàn),激勵將士奮勇殺敵。楚軍吶喊著沖下山去,殺入敵陣,果然初戰(zhàn)告捷,擂鼓臺之名也由此而來。
擂鼓臺為大龍山主峰,山頂是一塊平地。時至今日,住在擂鼓臺下的村民還記得晉楚大戰(zhàn)的典故。他們世代皆為耕夫,文化并不高,有的甚至是文盲,但提起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楚莊王及百步穿楊的神箭手養(yǎng)由基依然津津樂道。
獵獵秋風吹遠了戰(zhàn)馬的蹄聲,喊殺聲也喑啞了下來。楚莊王站在擂鼓臺上,吸納著深濃的涼意。正是天清氣爽,秋高馬肥的季節(jié),天地間都是金黃一色,瑰麗輝煌。莊王的目光掠過開滿野菊的山崗,時而深邃,時而安詳。此時,未來的一代霸主不知作何感想。
晉國與楚國自公元前632年城濮之戰(zhàn)為開端,展開了一場曠日持久的中原爭霸戰(zhàn),雙方你來我往,時斷時續(xù)竟達數(shù)十年之久。楚莊王繼晉文公之后最終登上霸主之位。而晉楚之戰(zhàn)也只是整個春秋戰(zhàn)亂的一個縮影,其間發(fā)生過的戰(zhàn)事不計其數(shù)。車馬兵卒頭頂南方烈日,腳踏北方冰河,往返沖殺,將士的吶喊、戰(zhàn)馬的嘶鳴在中原大地回蕩。戰(zhàn)場上蕩起的塵煙滾滾而來,又卷天而去??蓱z那些中原小國被撲面而來的狼煙烽火壓得抬不起頭來,他們不得不像墻頭草一樣,今天楚國打敗晉國,他們便依附楚國,明天晉國戰(zhàn)敗楚國,他們又成了晉國的附庸。在生死存亡的歷史關(guān)頭,他們不得不做出艱難抉擇。
驀地,在戰(zhàn)火硝煙里,一輛馬車緩緩駛出,拉車的是一匹老馬,瘦骨嶙峋,車上坐的是一個白發(fā)老者。他精神萎靡,面色枯黃,疲憊地低著頭,懷里抱一柄長劍。一群風塵仆仆、無精打采的漢子跟在馬車左右。這輛馬車在荒郊野外不知走了多久,車上的老者抑或是從衛(wèi)國而來?是否還在想念那個坐在絺帷中,吐氣若蘭,幾縷燭光將帷中佳麗掩映得如夢中人一般的南子?若干年后,老者站在彼岸,一會兒俯視腳下的流水,一會兒仰頭觀看白云蒼狗,感嘆世事變幻如流水,一去不復還,而故人遠在他方。望斷西極路,帝丘猶在,只是不見佳人,川上老者只能做逝者如斯的嘆息了。
這是孔子帶著他的學生周游列國,推銷他的仁義與教化的治國主張,簡言之就是以德治國。這也是春秋時期,諸子百家倡導的政治主張中最高的治國境界。不過,孔子的這種治國主張過于理想化了,因為這就要求國民素質(zhì)、道德環(huán)境達到一種至善至純的地步,這幾乎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
孔子懷抱“理想之國”四處游說,卻到處碰壁,最后不得不回到魯國執(zhí)教修書去了。今天人們對孔子的理解也僅僅停留在諸如“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等字面上的理解。試想兩千多年來,自詡為儒者或夫子門生的人不計其數(shù),又有幾人懂得孔子?
歷代封建帝王對孔子倍加推崇,更多的還是斷章取義吧。
空曠的原野,硝煙仍在天地間彌漫,人喊馬嘶,刀槍碰撞,山川崩裂,血雨腥風。歷史已經(jīng)進入到戰(zhàn)國,秦國的大軍以開拓者的姿態(tài),駕駛著戰(zhàn)車碾壓著碎石瓦礫,滾滾向前,路兩旁堆積著六國將士累累白骨。最終,嬴政以他崢嶸的壯志和鐵血雄心,在刀光劍影中完成大統(tǒng),在白骨上建立起強大的秦帝國。
六王畢,四海一。秦統(tǒng)一六國,固然在于國力的強盛和嬴政的雄才大略。秦國自秦孝公到始皇帝,其間一百五十余年,奉行的是法家“依法治國”的政治主張,這是造就秦國強盛的根本原因。法家思想的核心就是依法治國,富國強兵。這些主張就是到現(xiàn)在,依然有借鑒意義。
夜色蒼茫,月色如霜。六國的亡魂在失落的故土上往來徘徊,那是被屈辱和怒氣充塞卻又無奈的亡魂。夜冷風寒,殘垣斷夢。凄清的月光照著汩汩流淌的巴水,那是楚人嗚咽的哭聲。
于是在今安徽境內(nèi)一個名為涉故臺村的地方,一群去漁陽戎邊的楚人揭竿而起,繼而全國響應的推翻秦暴政的戰(zhàn)爭。
歷史的演繹總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商推翻桀,周推翻紂,幾十年數(shù)百年一個輪回,其原因卻大致相同。始皇帝統(tǒng)一中國,這使他成為歷史上一位偉大人物,但他暴唳多疑的性格缺陷,必然會影響他的政治決策。刑法嚴苛、徭役繁多等等正是秦帝國走向滅亡主要原因。
古老的大地上,一場聲勢浩大的反秦戰(zhàn)爭就此拉開序幕,強大的秦帝國頃刻間土崩瓦解。之后,各路反王煙塵并舉,相互廝殺,最終演化為兩大集團之間的戰(zhàn)爭,這場逐鹿大戰(zhàn)持續(xù)四年之久,歷史上稱為楚漢戰(zhàn)爭。
在古代,中原一詞泛指中國。自夏朝以來,中原一直是中國政治、經(jīng)濟、文化的中心,逐鹿中原,方可鼎立天下。劉項兩大集團在中原廣袤的大地上如兩團烈焰,時而碰撞在一起,時而分離,而分離是為了獲得喘息之機,養(yǎng)精蓄銳,為了下一次更猛烈的撞擊。男人的驍悍勇猛在戰(zhàn)場上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相傳楚漢兩軍曾在擂鼓臺下大戰(zhàn),劉邦麾下大將樊噲在山頂置二十面大鼓,揮臂舞槌助戰(zhàn),鼓聲如雷,聲震五百里,可以想見當時的氣勢。鼓聲掠起沙石俯沖而下,漢軍的刀槍挑著翻卷的流云直撲向楚軍,猶如仙人作法,可謂驚天動地,神哭鬼泣。此為擂鼓臺由來的另一傳說。
傳說帶有陽剛金屬的特質(zhì):血性和硬度。擂鼓臺本身不僅具有形勝的優(yōu)越,歷史典故又使其成為當?shù)厝宋膭俚?。各地稱作擂鼓臺的地方可謂多矣,它們大多和戰(zhàn)爭有關(guān)。戰(zhàn)爭,血與火的征服、刀與劍的碰撞。風起了,呼嘯著掠過原野、山崗,那是遠古戰(zhàn)場上將士的吶喊。他們身穿鐵甲,手持長矛沖向敵陣。禿鷲在空中盤旋,大地在瑟瑟戰(zhàn)栗,動物們在倉皇奔逃。那是一種何等壯闊的場景!
中國古代歷史的更替,也是一場又一場戰(zhàn)爭演繹,戰(zhàn)場上涌現(xiàn)出出來的領軍人物,我們稱之為英雄。每一個時代,對英雄的評價也不盡相同,比如項羽和劉邦。人們談起項羽總是流露出一種莫名的慨嘆,文人學士更是把他稱為人杰,戰(zhàn)神、悲情英雄。一曲《霸王別姬》讓無數(shù)后人扼腕。而把劉邦形容為膽小怕死,六親不認的市儈小人。這不免令人心存疑惑,把一個心胸狹隘,剛愎自用的人稱為英雄,把一個胸懷大志,擇天下英才為我所用的開國之君稱為地痞無賴究竟為何?
人們從幾千年故紙堆里扒出一個結(jié)論,原來是權(quán)貴思想作祟?!拔逅摹边\動到如今,人們一直倡導民主平等,但骨子里依然有一種唯權(quán)唯上、輕視草根心理。項羽出身貴族,劉邦出身草根,但兩人結(jié)局卻天壤之別,一個自刎烏江,一個登上大典,這就不免讓一些文人胃口泛起酸來。其實,比較項羽和劉邦的《垓下歌》、《大風歌》不難看出兩人的胸襟,一個是英雄氣短,一個是躊躇滿志。兩人都是英雄,但一個是逞匹夫之勇,一個是集眾人之力,孰優(yōu)孰劣一目了然。
戰(zhàn)爭與政治、經(jīng)濟息息相關(guān),也和人類無止境的貪婪聯(lián)系密切,可以說,人的性格缺陷引發(fā)了戰(zhàn)爭。這就出現(xiàn)了兩個問題:一個是利益的誘惑,一個是人性的缺陷。究竟是人的性格缺陷引發(fā)了戰(zhàn)爭,還是豐厚的利益引發(fā)了戰(zhàn)爭?二者應該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人性的貪婪和缺陷還表現(xiàn)在殘忍和暴虐上,劉邦駕崩,呂后專權(quán),誅殺劉氏皇子皇孫,將政敵兼情敵的戚夫人制成“人彘”,就是剁掉四肢,挖出眼睛,用銅注入耳朵,使其失聰,用喑藥灌進喉嚨,破壞聲帶,再割去舌頭,然后扔進廁所。戚夫人在廁所爬了三天才死去。其手段歹毒陰狠令人發(fā)指。
某些人猖獗之時,總會有人選擇蟄伏。此起彼伏,自然界如此,人類也是如此。這里不得不提到一位了不起的女子,正是因為她,漢代才開啟了一個新的時代,并為漢代走上富國強兵之路奠定了堅實基礎,她就是漢文帝之母,仁慈堅毅隱忍的薄姬。劉邦死,呂后亂政,行事低調(diào)的薄姬向呂后請辭前往其子劉恒的封地,以看顧年幼的兒子。如此,薄姬母子才逃脫厄運,最終劉恒得以榮登天子寶座,是為漢文帝,而薄姬也成為皇太后。中國歷史上著名的“文景之治”由此開始。文帝的孫子漢武帝劉徹,承繼祖輩父輩累聚起來的蒸蒸日上的國力,收復西域諸國,并開始了對匈奴的反擊戰(zhàn),漢民族從此成為屹立世界之林的偉大民族。
風云時代總會產(chǎn)生風云人物,久經(jīng)沙場的名將有衛(wèi)青、霍去病、李廣,文臣有蘇武、張騫等。漢武帝時期可說是一個慷慨激昂,蕩氣回腸時期,中華民族自此獲得了更為廣闊的生存空間。
東漢末年,中華大地又開始發(fā)生戰(zhàn)亂,一直到后來的三國、魏晉及短命的隋朝,中華民族的歷史再次變得雄渾厚重起來,這就是強大的唐帝國的建立。每當我們想起唐朝,內(nèi)心總會不自覺地升起一種豪氣。那是一個萬物同生,百川沸騰,色彩繽紛的時代,華麗喧鬧卻不失溫馨恬靜、勇猛威武卻又無不和諧,大氣又細膩,令人心安,呼吸順暢。史冊已經(jīng)無法容納這個時代,因為她留下印記實在太多,像是一種無形資產(chǎn)被后人繼承。
漢代與唐代相比,顯得野性了些、粗糙了些;宋代與唐代相比,又太過陰柔,少了一些雄性的東西,以至于研究歷史的人只能截取她的一個片段、一個切面去了解研究,而結(jié)果往往不夠完整,帶有主觀色彩。
才是春末,擂鼓臺上變得燥熱起來,山風撩起一陣又一陣熱浪,讓人呼吸變得局促,又一個盛夏提前到來了。人們開始躲進陰涼的地方,喝茶聊天,議論他人是非。人們對物質(zhì)的東西依賴太多,以至于變得慵懶了。
紅塵輾轉(zhuǎn),回首已是千年。什么時候能夠?qū)飘敻?,拔劍起舞,不負歷史,不負江山。畢竟,我們身體里流淌的是漢唐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