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某人杯】親愛的老閱(微型小說 征文 )
老閱站在海邊的樣子還是蠻帥的,一輛自行車停在身后,仿佛他不是為了來看海,而是穿越了大半個中國只為找個合適的背景。而我,并沒有花太多的心思看他的背景,我把他上上下下看了個遍。我得出一個結論:老閱好年輕??!
年輕的老閱皮膚緊致得都讓我自慚形穢。其實只要年輕,往哪站都是好看的。我毫不吝嗇我的贊美:真好!
是啊,多好!天天面對蔚藍的大海,世上再也沒有煩惱了!他在電腦上回復了我這幾個字。
最近我總愛做夢,做些很奇怪的夢。
我夢見自己被囚禁在一所監(jiān)獄里,周圍是牢不可破的鐵窗,還有高壓電,而窗外卻是一派春光。我掙扎著想出去,可是每當我把所有的空氣吸入肚子的時候,我不是飄起來,而是往下沉,沉得更深,我跌入地獄。地獄里到處是冤死的鬼魂,我問他們?yōu)槭裁礇]升入天堂,他們說沒有天堂。我非常害怕,難道我也要做冤死鬼嗎。我問怎么可以離開地獄,他們說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吸自己新鮮的血液。我很納悶:那不是死得更快嗎。他們不停游走在我的身邊:身體沒有血色、眼淚縱橫、眼里發(fā)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綠光。
我的頭一連痛了好幾天。我害怕睡眠,害怕夜晚,尤其害怕和那些死鬼打交道。這些死鬼,我已分不出他們好壞,他們和我說話的時候態(tài)度誠懇,可是他們看我的眼神卻是鬼鬼祟祟。我心里也住著一個鬼,我知道它隨時可能把我吞噬掉。
我把這些有選擇性的告訴老閱。除了老閱,我沒有再認識第二個年輕的男性。
原諒我保守的思想,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老掉的,生命里的男人如果少得可憐,是會老得更快的。
我想抓住老閱,在還沒有完全老掉的時候。
頭痛得厲害嗎,看醫(yī)生了嗎。老閱果真對我表露出十分的關心。我十二分的開心。我按壓著太陽穴,齜牙咧嘴地叫苦。
這是怎么弄的,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這么不會照顧自己。老閱仿佛又要騎著那輛自行車跨越大半個中國來看我的樣子。我倒是希望他來,這樣我可以老得慢些。
夢依舊做著,只是升級換代了,科技要進步,夢也一樣。
我竟然變成鬼了,出了監(jiān)獄。周圍都是文明人,我有著一雙綠光的眼。我對自己的同類很熟悉,我很快就能聞到他們身上不一樣的氣息。
他們讓我安靜,如果說出他們是鬼,他們要掐死我。我很害怕。我對自己的害怕感到困惑,我已經是鬼了,怎么還怕呢。我到底怕什么。
我想對老閱說。老閱太年輕,人和鬼的世界終究是不一樣的,我想和他保持一致。
老閱有著忙不完的事情。而我這個鬼,游手好閑。
我問老閱每天都忙些什么。老閱說,忙著考試,忙著談戀愛,忙著找工作,忙著結婚。
我一聽說他要忙著結婚,我覺得他是在和我開玩笑。他那么年輕,怎么可能就結婚呢。
你不覺得人很孤單嗎。他問我。這讓我感到膽戰(zhàn)心驚,因為我怕他看出我不是人。
是啊,很孤單。我嘆著氣,一副很孤單的樣子。
他說,你也結婚啊。
我嗎,我跟誰結婚,鬼嗎。我想和老閱結婚,可他是人,不是鬼,這讓我感到心疼。我心一疼,眼里的綠光更綠了。
我想和你結婚,老閱。我摸著發(fā)疼的綠眼,嘟囔著。
別開玩笑了。老閱沒有直接說我老,但我知道。我決定立刻離開老閱。
我想重新回到監(jiān)獄。在回去前,我最后一次問老閱:你喜歡我嗎。
喜歡。喜歡為什么不結婚。喜歡不一定要結婚。
人就是聰明,比鬼聰明。
我把綠眼睛摘掉,換了副紅色的。這樣吸自己血的時候,顏色會更統(tǒng)一點。
可是地獄和監(jiān)獄不再歡迎我。他們說我沾染著人的氣味。他們說我的眼睛變了顏色。
我和老閱連親吻都沒有,怎么可能沾染人的氣味。他們只是找借口罷了。
我哪里都去不了。我重新找老閱。
老閱也不要我了。他找了個漂亮的妻子,并且沒給我吃喜糖。我也沒有送禮。
我的頭痛加劇。精神恍惚。
冤死鬼從地底下爬了出來。他們尋找各自的冤家。
我很好奇他們是怎么做到這些的,他們自己已經沒有血可以吸。
監(jiān)獄里的人也都放了出來。他們并沒有因此行善積德,反而變本加厲。
如果沒有錯,監(jiān)獄里放出來的人應該有可能就是冤死鬼要找的人。這下世界會很熱鬧。
我用紅色的眼睛看著我臆想的一切,包括幻覺,比如犯人再次繩之以法,比如冤死鬼不再含冤。
可是為什么我的眼睛在滴血,我分不清那是不是血,大片大片紅色掉落。
我看海的顏色也很奇怪,紅和藍疊加在一起的顏色。這讓我的眼睛很不舒服。
老閱怎么就老了。他好像并沒有談戀愛就結婚了。這樣也可以嗎。
他身后的自行車不見了。他并沒有打算騎著自行車跨越大半個中國來看我。我只是看了余秀華的詩出現(xiàn)了幻覺。
余秀華確實寫了本詩集,叫搖搖晃晃的人間。人間果真是搖搖晃晃的。
我的頭痛已經無藥可救了。它繼續(xù)轉,轉到我的肚子,我的腳心。
我開始踮著腳走路。腳心是痛的。
我就這樣踮著腳走到海邊,走到老閱的住處。
老閱抱緊我。我問,你妻子呢。
我沒有妻子。老閱開始吻我。
我放下腳,放下腳心。
一望無垠的海。我想到海子。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海子只是面朝大海,他沒有福氣等到春暖花開。
我問老閱,春天來了,花兒開了,我們該怎么辦。
結婚。
和誰。
和你。
別開玩笑了。我老了,你也老了。我說。
我的眼睛又變成綠色。我感到害怕。
我的血也不多了。我知道自己的日子也不多了。
地獄和監(jiān)獄里的都要各自回到自己的去處。我也不例外。
人間、地獄、監(jiān)獄我都去過,可我沒去過天堂。
我很不甘心,抓住一個冤死鬼問,真的沒有天堂嗎,你沒去過不代表沒有。
他看著我,態(tài)度很誠懇,眼神很怪異。我感到厭倦。
人間到處可聞天堂,但天堂到底在哪里。
我的時日不多,我沒有力氣去尋找天堂。我也沒有力氣和老閱結婚。
老閱從頭到尾都不是我的男人。盡管我第一眼看著他時覺得他像。
我不想下地獄。
老閱只是個好人。他在我頭痛的時候給了我安慰。
我要給老閱找個好女人。趁著我時日不多。
但我找不到他。他也找不到我。
我已經下了地獄。我喝盡了自己身上最后一滴血。
他,我親愛的老閱,他沒有戀愛,沒有結婚,他只是撒了個善意的謊。
我們終究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他再老,也沒有我老。
他再喜歡我,也不如我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