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相約春天”征文】也說春日(散文)
我出生在陽春三月。
母親告訴我說,那是三月的一個清晨,一輪紅日正從東方冉冉升起,霞光萬丈,門前久不棲鳥的泡桐樹上忽然飛來一只朱雀,對著窗子啾啾一陣方才飛走。這個帶有傳奇色彩的描繪,一度使我沉溺于某種自命不凡的臆想。
因為生在三月,我分外喜愛春日,春日的一晨一昏都別有韻味,令我為之沉醉。
倘若,行在春日清早,晨風微熏,誰家庭院檐下的乳燕羞赧地奉上第一瓣啁啾,請勿踟躕,隨了這拂面輕風信步游走,在桃枝的第一蕾嫩蕊近旁微闔雙眼,深嗅青草與泥土散發(fā)出初戀的氣息,頓覺五臟六腑通透,如同擷得生命靈動之微妙。
倘若,行在春日正午,日照于頂,而大樹尚未蔥蘢,就在這和煦光亮里洗個澡吧,讓陽光從頭洗到腳,滌清去冬的蕭寒,舒活舒活筋骨,抖擻抖擻精神,用這不徐不緩的溫熱開啟新一年的好日程!
倘若,不小心失眠在春夜新雨里,淅瀝聲滴答著墨綠石階,夜鶯悶不吭聲在巢里滋養(yǎng)著昨日賣弄過頭的好嗓,柳枝用力褪去深冬的褐色肌理,蠶蛹一層一層縛繭,關(guān)不上的窗不斷被叩響,可別惱,這乍暖還寒時候,確切最難將息,就蘸著這生澀滋味,嚼一嚼前塵往事,舞筆弄墨,耍一通酸腐文人的棍棒罷。
若論春日傷情,盡算在春夜新雨里未免太過淺陋,愚以為,春日最傷,仍須算上暮春時節(jié),花開荼蘼,落英繽紛,春風起處,殘紅滿地,恰逢微微碎雨,新燕雙飛,而你獨立樹下。此情此景,雖拗不過晚秋與深冬,也堪堪令人感懷,心有戚戚然。
我一睡著極愛做夢。兒時的夢里,我是快意恩仇的女俠,扛一柄冷劍闖蕩江湖;有時我是動物的同伴,或為蝴蝶,或為馬駒;長大后的夢里,我似能窺探天機,藏于時間的渦輪,親歷世事變遷。如今我身在異鄉(xiāng),時常夢見自己是一介稚童,奔跑在鄉(xiāng)間小路,不遠處,父母臥房亮著橘色燈光,這橘色似一團火焰,召喚著瑟瑟發(fā)抖的我奔跑,不斷奔跑,那亮點卻越跑越遠,越跑越遠,直到我張開雙手,試圖攥住那亮光卻被拋下更遠,便開始呼喊,大力呼喊,卻很快醒來。醒來。醒在漆黑的夜。窗外蒼穹上一兩點星泛著冷光,我溺斃在思親的汪洋。
春日午后,尤適合入夢,我曾在這個三月連著做一些光怪陸離的夢。
忽一日,掌心翻飛,騰起無數(shù)細浪,隱隱綽綽,有大魚遨游其間。
忽一日,身騎白馬,縱橫在廣袤草原,天際邊,一道虹橫貫?zāi)媳?,彩蝶翩躚。
又一日,山峰驟然坍塌,一叢新竹從斷垣廢墟里竄出,生機逼仄。
我醒在一片光明里,窗外陽光大好,層巒疊翠,椰林如潮,幾個孩童在沙灘上嬉鬧,松軟的沙灘陷下他們淳真無華的記憶。一個旅人撿拾起一枚海螺,逆著晨光窺望美人魚的所在。又半片銀貝被浪濤卷上沙灘,等待著一個良人將將打撈,撈起一個關(guān)于去冬“莎莉嘉”的故事,“莎莉嘉”肆虐的那夜,海風卷起了幾幕巨浪,在這些浪頭里,一些貝殼魂飛魄散,一些羅非魚丟掉性命,更多的一些羅非魚在被沖散家園后,又游回故里。流浪的海龜蹲坐在珊瑚礁上假寐,全沒有流浪者的張惶,它靜謐的樣貌,像椰樹枝上的三月暖陽,輕拂過背脊,帶來稍安勿躁的安詳。
我是出生在三月,一睡著就愛做夢的姑娘。春,于我而言它富有干勁,充盈著萬物復蘇的蓬勃;它飽含希望,迸發(fā)著掙脫桎梏的勇猛。它更迭舊序,是果敢的戰(zhàn)士;它續(xù)奏新曲,又是多情的才人。它脈脈深沉,逐次升溫,令冽冽寒意款款回暖,如同一個個繾鐫而溫婉的夢。
是以,我愛做夢,尤愛在春日里做夢,就如同我將我愛曬成一枚枚苦丁,盡數(shù)投進春的茶壺,只等茶壺響沸,斟出一杯濃烈的苦丁茶水,初飲時微苦,入口略澀,在舌尖迂回旋轉(zhuǎn),方才滲出一點點甜,這甜卻立馬沁入心脾、貫穿經(jīng)脈,在五臟六腑內(nèi)翻騰。而后復又從鼻孔里逸出,一程圓寰盡數(shù)祛除掉我的周身聒噪,還給我一個風清云淡的軀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