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 媽 媽
上大學以后,共有四個寒、暑假沒有回過家了,就連年也沒有回家過過一次。大部分時間都是窩在學校里,偶爾也去會會同學。
“娟兒,今年回家過年吧。你都這么久未回過家了。”從電話中聽到爸爸的聲音,我明顯地感覺到了他的蒼老或哀惋。
自從接到這個電話之后,我就開始有些動搖。我在抉擇,最終還是決定作出屈服,對初衷進行一次更改。
年三十的晚上,一年一度的“團圓飯”,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假裝聚精會神地在看著微信,實際上是在拿余光去關(guān)注著今年家庭成員的新變化。除了那幾位長輩未變之外,多出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女人,懷里還抱著一個小男孩??瓷先?,女人大約十八九歲的模樣,比我小了二三歲,小男孩大約三個月了。
爸爸私人的專用廚師已經(jīng)開始上菜了,程序是:湯,冷盤,熱菜等。我瞄了一眼,滿滿一大桌,估計至少也有五六十道。這對于我這個久吃學校餐的人來說,誘惑力是致命的。我除了滿嘴流著口水之外,味蕾細胞也異常的活躍。酒水是,洋酒有軒尼詩VSOP、軒尼詩XO、人頭馬、馬爹利等,葡萄酒有拉菲?、張裕、長城等,還有牛奶,酸奶等。
上餐桌前,爸爸給每人遞上一個厚厚的紅包,見人有份,私人廚師手上也有。只是小男孩的那一個比別人的厚多了。那個厚紅包在年輕女人的懷里放了一會兒之后,就被她收藏起來了。
爸爸領(lǐng)著我向那個女人走去,并向我介紹著:“這是你‘媽媽’,這是你弟弟。”并指著那個女人對我說:“快叫‘媽媽’!叫弟弟?!?br />
此時,我感覺到有點眩暈,迅速地調(diào)動起腦細胞在進行思考:什么時候從天上掉下一個比我還要年輕幾歲的媽媽?我又在什么時候去過她的子宮里呆了十個月?她什么時候撫養(yǎng)過我?所有這些問題,將我?guī)氲皆粕届F海中。我憑什么要叫她為“媽媽”?經(jīng)過片刻縝密的思考之后,我得出了結(jié)論:叫她“媽媽”,毫無理由。
“小妹妹……”于是,我盯著她叫了一聲,并順手甩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在她粉嫩的臉上留下了幾道紅指印。她沒有還手,連吭一聲都沒有。她還沉醉在剛才拿了兩個大紅包的幸福之中。我那一耳光將她扇懵了,這大過年的,遭的是哪股子罪。她可憐兮兮地看著我,不知說什么好。她,什么也沒說。但是,我看到了她的眼里噙著淚水,一直在強忍著,沒讓它們流出來。
爸爸看到了這個場面,一個箭步跨上前來,站在了我和她的中間,用雙手護住了那個女人和那個小男孩,并且迅速地轉(zhuǎn)過身來,狠狠地給了我一巴掌。我頓時感到有一顆牙齒被打落在我的嘴里。在我的嘴里,緊接著又涌出了一股又熱又咸又腥的液體。我死命地抿緊了上下嘴唇,不讓那些東西吐在現(xiàn)場。
我捂著腫臉,毅然地離開了家門。大年三十的夜晚,我只身返回了學校。
我的爸爸,已年過六旬,長得像個冬瓜似的。他的頭頂上光禿禿的,閃閃發(fā)光;脖子又粗又短;中部已經(jīng)崛起,肚皮下垂,遮住了兩側(cè)大腿根部,走起路來上下顫抖;腿部短粗,移動起來跟個螃蟹似的。他作息較有規(guī)律,天一黑就開始興奮,尋歡作樂已成為了他的習慣,例如,喝酒,擲骰子,與女人玩猜拳脫衣,有時也會摟著幾個女人K上一曲,等等。天亮了,他就回到了他的富麗堂皇的家,將一身肥肉往那張可同時容納十五人睡在上面的大床上一丟,呼呼大睡起來,開始著他的溫柔夢境……
他有錢,到底有多少,他從來不說,我也從來不問。有時,我不問,他也會偶爾自言自語地來上幾句,例如,“昨天夜里,我送給XXX女人一副翡翠手鐲,不貴,才20萬元?!薄扒疤煲估?,我送給XXX女人一塊手表,不是很好,只花4萬元?!薄敖裉煲估?,我準備送給XXX女人一個精致的小坤包,不是很好,只用去了15萬元?!薄啊?br />
這些,我不愛聽,只是擔心掃了他的興,有時也會伸出大拇指,順便夸獎他幾句。例如,“爸爸好大方也!”“爸爸好有錢錢啊!”“爸爸待人真好啊!”他立馬就會沉醉在自豪與幸福之中,臉上會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
至于他的錢是從哪里來的,有社會經(jīng)驗的人都懂的,像我這樣涉世未深的學生就不是很懂,即使是懂得一些皮毛,也不一定能說得準確。所以,我決定了不對任何人講。有關(guān)這方面的知識,我比較敏感,查找了很多的書籍。但是,在任何一本書里,我都沒有找到這方面的知識。
爸爸的女人,換了一茬又一茬。人們在背后經(jīng)常議論他,說上了他的賊船的女人有好幾百,好幾千……但具體到底是多少,未有專人去作統(tǒng)計,也統(tǒng)計不出來,甚至連他自己也不一定記得那么清楚。
說實在的,無論爸爸有多少女人,都不關(guān)我的屁事,也改變不了我與他的血緣關(guān)系。盡管我有時不小心,不經(jīng)意間經(jīng)常會撞見他的各種各樣的女人,例如,半老的,年輕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等等。即使是碰上了,我也假裝沒有看見,奉行著“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的做人準則。多年來,我與他,彼此間基本上做到了“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還算協(xié)調(diào)。至于他和那些女人之間的事,多半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誰有閑功夫非要去為他們理出個誰是誰非不可。再說,如今比較盛行的世風是,有錢者,暢行無阻;無錢者,寸步難移。
自從我上中學以后,他每月給我400元錢,用作伙食費,多年一貫制,雷打不動。我精打細算著用,勉強湊合,只是不敢去參加同學之間的活動,否則,就會讓我捉襟見肘,格外尷尬。我曾多次向他提出:“爸,每月給我增加點伙食費吧?”他端出了一大籮筐的大道理:“我的那些員工每月工資也才一千帶點零頭,他們每家差不多有五六口人就靠這些工資養(yǎng)活。你一個學生每月就拿400元,還怎么加?再加就是害了你?!?br />
錢在他的手上,他不給,我有什么辦法。我總不能去偷、去搶吧?我只好忍氣吞聲,悵然若失。
他經(jīng)常忘記給我錢。我不知道他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有一次,爸爸已經(jīng)連續(xù)三個月未給我錢。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以致忍無可忍。我未同他打招呼,徑直去到他的辦公室。他的辦公室位于他的三十層大樓的頂樓,大約600平方米,有辦公間、陽臺、衛(wèi)生間、游泳池、四間臥室,等等。開門后,我見到爸爸只穿著一條短褲,上身赤膊,在其中的一間臥室的床上,正躺著一個只穿文胸和T字褲的年輕女人。我一怒之下,將晾曬在陽臺上的那個女人的外衣、外褲、文胸、T字褲等收在一起,從頂樓上扔了下去。在空氣阻力和重力的共同作用下,那些東西在空中飄散著,像天女散花一樣。我看著那些“花”,覺得它們既不美麗,又不十分丑陋。我只是在那里冷漠地盯著它們緩緩地落在地面上,被正好路過的車輛或行人從上面碾壓著或踐踏著。
我看到爸爸的兩個腮幫子在不停地鼓著。他正在咬牙切齒,恨之入骨。但是,他還是在竭力地克制或隱忍,沒有爆發(fā)。他或許是不想將場面弄得不可收拾。畢竟,他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大董事長,他的總部就設(shè)在這座大樓里。
那一次,爸爸沒有打我,也沒有罵我。他只是,一分錢也沒有給我。
“叫媽事件”之后,爸爸的那一巴掌,將我徹底地打醒了,在女人和親情這座天枰上,孰輕孰重,昭然若揭,一目了然。原來我預設(shè)大學畢業(yè)之后,給他當助手,協(xié)助他打理事業(yè),待他百年去世之后,繼承他的部分產(chǎn)業(yè)。
現(xiàn)在,爸爸又有了新的女人,還不能保證他沒有別的女人或者還要更新女人。我親眼見到了一個弟弟,也不能保證我只有一個弟弟或者還會有新的弟弟。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千年不變:爸爸“重男輕女”的思想根深蒂固,他的產(chǎn)業(yè)只會傳兒不會傳女。所以,他一定會不斷地更新女人,不斷地留下他的血脈,尤其是擁有多多的兒子。我還會有更多的新“媽媽”和弟弟。
我的夢想只是一場空,如同鏡中花、水中月一樣。我只能這樣去想,我還年輕,還有希望,不想輸?shù)锰珣K。我不能將寶全押在爸爸的身上。我需要重新設(shè)計我的人生計劃。
初一的一大早,我?guī)蠇寢屜矚g吃的東西出發(fā)了。媽媽很窮很窮,她獨自一人生活,只能勉強度日。我曾在她的肚子里幸福地睡眠了十個月,而且她又把我撫養(yǎng)成了人。
當我見到滿頭已經(jīng)斑白的媽媽時,我撲了上去緊緊地抱著她,輕輕地叫著:“媽媽,媽媽!”眼淚奪眶而出,像脫了線的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