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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山水】走著走著就散了(傳統(tǒng)·散文)


作者:一品謀士 秀才,1080.20 游戲積分:0 防御:破壞: 閱讀:7435發(fā)表時間:2017-02-17 11:32:33
摘要:這個世界,甭管你是誰?遇見了誰?遇見了就會有告別!我們隨時都要準備著,準備與誰和誰說——再見!包括自己。


   父親是個十分重情重義的人。親友在他的眼里只看中兩個人。其中一位便是父親的小表弟“德”。我們管“德”叫“德叔”。據(jù)說,他是姨奶奶一族以及父親這一輩里唯一從“泥巴腿子”混到縣城當工人的人。當然也是父親常掛在嘴邊念叨著的有出息的“公家人”。
   父親的姨老表有三個,都住在鎮(zhèn)子的西邊,父親稱之為“西上”。
   父親童年時代就在那里度過。所以,“西上”對父親而言有著一種獨特的情感。以至于每個大年初一去“西上”拜年成了我們家的規(guī)矩。
   去“西上”,父親必帶我去。因為我是家里最小也是唯一健壯的男丁,是為父親支撐門戶的人。我去幾次“西上”后才知道父親原來還有個乳名叫“照”。父親年屆五十,大表叔們仍叫著父親的乳名,這讓父親感到自己十分的年輕,也十分的親切。
   父親與表哥們一見面必有酒局,常喝得找不著北,而且總有說不完的話。不過每次酒過三巡,便會重復一句話:姆媽與姨母就生了我們這幾個。我們要相互照應,不管老輩子(當時奶奶已去世,姨奶奶身體狀況也不好)以后如何?這條路(指親戚關系)要走下去。不能像酒一樣灑了。邊說邊把酒杯傾斜著,欲做向下翻轉的動作。
   表叔們連連拱手回應:“一母生兩女,血濃于水,不能,不能!”
   “一定不能忘了本。”
   這后一句話是父親朝著德叔講的。
   姨奶奶是由表叔中排行最小的德叔撫養(yǎng)的,因此我們去“西上”拜年時就常在德叔家落腳,一去就是多日。我與蓉表姐要好,也頗討姨奶奶的喜。
   我念高一年那年秋,姨奶奶去世。父親特地趕到學校告知我這個喪訊,只上過三個月私塾的父親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我,便立在教學樓前的操場中央,站了一節(jié)課。我下課時才發(fā)現(xiàn)他。他低著頭,腰間纏著白布,臉上滿布凄色。父親希望我放學后去一趟“西上”,送姨奶奶上山。
   從小學到高中,記憶中那是父親唯一一次出現(xiàn)在我就讀的校園。
   姨奶奶去后不久,大表叔也去世了。德叔將全家搬到了縣里,只留下了空落落的老屋。
   德叔不時從縣里托人送些藥品、緊缺的食品回來給我父親。還常給我在鎮(zhèn)上念高中的二姐寄去鋼筆與復習資料。父親便用筆記本記著,告訴我們說,以后長大了要報恩,要懂得還禮。
   再去“西上”拜年時,父親到三表叔家只呆半日,當晚便會回。但每次必帶上物什到山上祭拜大表叔,我照例跟著父親后面。但見父親路過德叔家老屋時,頭扭向一邊,步子也加快了。我想,父親是不忍看到上了鎖的那兩扇門,不忍看到人去屋空的場景,不忍憶及在德叔家留下的太多回憶。
   父親生重病時,是德叔與二姐夫陪著去省城看的病。在父親的心里,許是擔心自己這樣沒見過世面的人,頭回去省城恐鬧出笑話來,有德叔這個常在外跑的“公家人”保駕踏實;又或許父親還有一層更深的含義,如果自己在省城醫(yī)院手術中走了,還有二姐夫這個讀書人與德叔在,這下一代的關系算上接上了。
   父親重視的另一位親人是他的堂兄。我們管它叫二爺。二爺有只眼盲了,但二爺?shù)娜_功夫不錯,身上有股虎氣。二爺家的三個兒子從小也都跟二爺練過拳。我們家孩子雖多,但排行靠前的都是姐姐,不免在村里受欺侮。而二爺便是我們家最大的靠山。每每遇到“誰家的牛吃了誰家?guī)卓谇f稼”、“誰的板車占了誰家的道”類似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欺侮到我們家時,父親第一句話便是——“去新灣叫二爺去”……
   二爺也待父親不錯。家里做個木匠活什么的,也會叫父親去喝盅小酒,每次父親都會醉著回來。他們每次酒后也都反復確認著一件事:雖然是叔伯兄弟,可同一祖宗假不了,況且村子又隔得這么近,兩家關系比親兄弟還親,這親情不能變。
   若干年后,二爺病重,臨終前,特地把父親請去交待后事。父親得訊,在家里徘徊了好久。
   父親打二爺家回來沒幾天便生了病。后來我從母親口中得知。原來二爺遺言是:老三,各自的兒女大了,子孫多了,孩子們負擔重了,我們說話不管用了,我走后,就…就不要再來往了吧……
   那句話或許在二爺心里埋藏了很久,每次想說卻被父親一張熱絡的笑臉給擋了回去?;蛟S那根本就不是二爺?shù)囊馑?,只是迫于壓力,轉達了兒女的意思。不管怎么說,二爺?shù)脑捪癜训洞恋搅烁赣H痛處。
   讓父親痛心的或許不是今后在村里沒了保護傘(因為那時我們都漸漸大了),而是在他看來世上情如手足的兄弟,幾十年來往,鞋底都不知磨破了多少雙,可還沒走完第二代,這說沒就沒了。
   父親也終究沒能挨過次年的雨季。父親去世后,我的姐姐們先后都出了嫁,家里開始返貧。期間德叔來我們家看望過母親一兩次。還給我們抓來了一對種兔,建議我母親養(yǎng)兔致富。兔子終究是沒養(yǎng)起來,我們自然也沒能迅速致富。
   后來,我們與德叔及另外兩個表叔的下一代往來越來越少,“西上”人家都搬遷殆盡。父親窮盡一生努力建立起來的血脈親情,也走到了盡頭。
   那年,我去縣城辦事,在路邊坐上一輛雙人座電摩,車主是位五十多歲的男子,戴著我熟悉的瓜皮帽,帽沿有點低,彎著腰,背對著我。我一坐下來他就啟動了電摩,且迅速加足油門,一副急切的樣子。
   “去哪?”。
   那時我心里記掛著要辦的事,張嘴說了地名后沉默著。到目的地時,他轉了下頭,示意我付錢。
   我心里一緊——德叔?我低低地叫了聲,我怕認錯人,但我想他已經聽見。他的背抖動了一下,爾后仍保持著駕駛的姿勢,眼睛木然地望著前方。我想他應該不難認出我的,可是他始終沒有再回頭。那段路本就不長,應該是三元錢的費用,我給了他一張五元的鈔票,讓他不用找了。他笑著點了點頭,把帽沿再低了低,絕塵而去。
   我更加認定他就是德叔,或許他單位經濟效益不好下崗了,或許是有了空閑出來賺點外塊。他一輩子習慣地扮演著強者角色,沒想到到頭來還要接受鄉(xiāng)下窮親戚且還是晚輩子的幫助。
   他沒認我,是不好意思?還是……
   那是我最后一直見到德叔。此后,我再也沒能打聽出關于他的消息。
   前年春節(jié)回家,與大堂兄一起到去祭祖?;貋淼穆飞?,大堂兄走得很慢,我陪著他掉在隊伍的后面。驀地,他嘆了口氣對我說,“我們的父母都入土為安這么多年了,我現(xiàn)在已過花甲之年,模豎也快躺進去了。他們走得早,很多話來不及說,我又是個泥巴腿子,種了一輩子地,也不懂啥道理。你們幾年才回鄉(xiāng)一次,平日里連個訊息都沒,你說如果我走了,這條路還……”
   大堂兄哽咽著,幾行渾濁的淚水從深陷的眼窩邊滾落下來。
   后面的話大堂兄沒再往下說。父母仙逝,長兄為父,我不知如何作答。
   我一直認為我們還年輕,身后的事還有很多時間來安排來處理??墒?,我卻沒有替大堂兄去想,更沒有想到父親那一輩糾結著的難以割舍的親情休止符如此快速地來到了我們的眼前。
   曾經牢不可破,血濃于水的親情,走著走著就斷了,走著走著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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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走著走著就散了》是一篇真正意義的鄉(xiāng)愁。筆者把寫作的背景植根深厚凝重的故土,濃濃的情感汩汩流淌在生生不息的人生的河床,沉思中閃爍著人性掙扎的浪花和執(zhí)著追求的光。文章帶給讀者生命從何處而來,應到何處而去的思索;深刻地啟迪人們對來到這個世界,難道就只是“走著走著就散了”的慨嘆,蒼涼而沉重。鄉(xiāng)土是寫作的源泉,我看到了筆者置身其中,尋找歸屬的影子,洗練且有擔當。推薦欣賞。問好作者!【山水神韻編輯:青苔與巖石】【江山編輯部·精品推薦F1702230005】

大家來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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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樓        文友:青苔與巖石        2017-02-17 11:39:04
  拜讀。父親年屆五十,大表叔們仍叫著父親的乳名,這讓父親感到自己十分的年輕,也十分的親切。一語點亮家和的燈,紅紅火火照親情。問好一品謀士!敬茶!
坐在一個爐灶的角落,燒出苦辣酸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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