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某人杯】音樂盒(小說 征文)
一.失去母親的孩子
莫小溪七歲生日那天,父親送給她一個粉紅的音樂盒,只要打開盒蓋,就有一個踮著腳尖、穿著芭蕾舞裙的小人在上面跟著音樂旋轉(zhuǎn),從此莫小溪就喜歡上了這個粉紅的音樂盒。小溪的眼睛欣喜地注視著跳舞的小人,在小人的旋轉(zhuǎn)中沉沉睡去。她懷抱著漂亮的音樂盒就像懷抱著一朵粉色的云。音樂盒后來成為莫小溪最珍貴的收集物,她的玩具柜里擺放的不是芭比娃娃,而是五顏六色、形狀各異的音樂盒。
有一天莫小溪在偌大的客廳里模仿音樂盒里的小人跳舞,她對父親說她想要一件綴著亮片的芭蕾舞衣。父親聽了很喜悅,說:“不僅要買芭蕾舞衣,小溪,你還需要一雙舞鞋?!碑敻赣H牽著小溪的手去少年宮學舞蹈的時候,小溪已經(jīng)八歲了。小溪成為少年宮里最有天分的孩子,她學動作很快,表現(xiàn)力也很強。舞蹈從某種程度上拯救了性格內(nèi)向的小溪,她沉醉在優(yōu)美的肢體語言中,周圍是色彩繽紛的舞臺,只有在舞臺上,小溪才找回了自己。
晚上小溪聽到奶奶和父親的爭吵,他們吵得聲音很低,可小溪仍然聽見了。奶奶責怪父親不該支持小溪學舞蹈,還說跳舞的女人都是壞女人。奶奶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小溪的母親是歌舞團的舞蹈演員,她身材修長,容貌秀美,跳起舞來很靈巧。父親在觀看母親的演出后對母親一見鐘情,他頻繁地給母親送花,終于獲得了母親的芳心。
在小溪年幼的記憶中,對母親的印象很模糊。母親在她三歲時背叛了她和父親,跟歌舞團的一個舞者跑了,為此奶奶提起母親就咬牙切齒。小溪依稀記得母親留著一頭美麗的長發(fā),當母親看著別人的時候,她的眼神很溫柔,絕不是奶奶嘴中的“狠毒的女人”。但是這樣一位溫柔的母親卻背叛了家庭,八歲的小溪怎么也想不通。小溪不敢去問父親,因為只要奶奶一說起母親,父親就眉頭緊蹙,滿臉陰郁。母親的出走令父親絕望透頂,小溪卻覺得母親的離去充滿了神秘。童話中公主經(jīng)常掙脫城堡的束縛與心上人逃跑,母親大概是不滿生活的現(xiàn)狀走了,美麗的母親就像公主,可惜父親卻不是王子。
當早晨的陽光透過窗子折射進小溪的房間,父親就從客廳內(nèi)喚她:“小溪,起床上學啦!”小溪總是緩慢而滯重地起身穿衣服,她最不喜歡聽見父親喊她起床的聲音,然而這聲音的確存在著,它只不過由另一個房間傳過來而已。父親從玩具柜里拿出一個音樂盒并打開,悅耳的歌聲立即蹦跳出來,父親握著音樂盒走進小溪的房間,小溪這才露出笑容。
小溪在學校里和在舞臺上迥然不同,她異常安靜,總是面無表情。坐在教室中,她不是看著窗外發(fā)呆,就是默默地做作業(yè)。班主任凌老師無數(shù)次向小溪的父親反映:“你們家的孩子太內(nèi)向了,平時不講話、不和同學一起玩,上課也不舉手回答問題......”小溪的父親只是好脾氣地對老師打招呼:“沒辦法,這孩子就是不喜歡說話,老師您多費心了!”小溪回到家,父親就把老師的話一字不漏地告訴她,小溪撅著嘴聽著,父親原想數(shù)落小溪幾句,可是望見小溪怏怏不樂的神情,父親心軟了。小溪是父親的掌上明珠,無論小溪有什么要求,父親都能滿足她。父親對小溪說:“以后不能再悶不吭聲了,你要把學校當成家一樣......”
“把學校當成家?”小溪默默咀嚼著這句話,凌老師那么兇,同學們又只是欺負她,怎么會和家一樣呢?小溪放下書包,跑進自己的房間,關(guān)上房門。小溪望著玩具柜里的音樂盒,對它們說:“爸爸和老師都是不了解我的,你們是我的好朋友,你們應(yīng)該很了解我吧!”
父親對奶奶說:“媽,這孩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凌老師說她學習不好,性格太內(nèi)向了?!?br />
“女孩文靜點好,”奶奶說,“再說長大了會變的,怎么說小溪都可憐,那個女人連自己的親骨肉都不要!”
父親想,奶奶的話或許是對的,小溪才八歲,以后總是要變的。父親相信,小溪會往好的方面轉(zhuǎn)變。
沒有母親的莫小溪仍然過得很快樂,雖然凌老師不喜歡她,但父親和奶奶喜歡,而且她還有那些心愛的音樂盒,這一點很重要。
二.隔壁家的男孩和狗
住在小溪家對門的是男孩湯樂和他的狗奇奇。湯樂比小溪大兩歲,他高高的個子,有兩道很濃的眉毛和一雙智慧的眼睛。他的狗奇奇總是跟在湯樂的身后,湯樂一放學回家奇奇就歡快地撲到他身上,用舌頭舔他的臉。湯樂和小溪在同一個小學讀書,湯樂讀五年級,小溪讀三年級。小溪知道湯樂的功課很棒,早晨上學時湯樂總是戴著三道杠站在學校門口像警察一樣銳利地巡視進校的學生有沒有戴紅領(lǐng)巾。
有一天上學,小溪忘戴紅領(lǐng)巾了,她走到校大門口時,湯樂叫住她:“你的紅領(lǐng)巾呢?”
小溪只是瞪大眼睛望著湯樂,她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湯樂身邊的女同學說:“還問什么問?肯定是沒戴了,把她的名字記下來!”
湯樂回頭對那女同學說:“記什么記?她是我鄰居,這次就不記了,下次再說!”女同學白小溪一眼,卻不再說話了。
小溪每天傍晚從教室放學出來都要看三樓五年級燈火通明的教室,偶爾還能聽見湯樂響亮的聲音在領(lǐng)讀課文或回答問題。五年級對小溪來說是那么遙遠,她相信每一個低年級的孩子都要仰視高年級的孩子,湯樂代表的是高年級優(yōu)等生,而莫小溪代表的卻是低年級劣等生。莫小溪想象著自己上五年級的樣子,但她無論怎么努力也想象不出來。
學校對小溪而言只是個代名詞,但對湯樂來說卻是樂園。湯樂如同他的名字一樣快快樂樂的,晚上他常帶著狗在樓下溜達,他總是擲一支鏢在遠處,讓奇奇去銜回來,奇奇“汪汪”地銜住飛鏢,興奮地在他的腿邊竄來竄去。湯樂有時候抱著奇奇和小溪在樓梯上不期而遇,他本想愉快地向小溪打招呼,但小溪總是羞澀沉默地走開,湯樂不知為什么竟有些悵然若失。住在隔壁的小溪很少出門,即使出了門她的奶奶或者父親和小溪寸步不離,湯樂聽說小溪沒有母親,難怪小溪總是沉默寡言。
湯樂生在一個幸福的知識分子家庭,他的母親是醫(yī)生,父親是教授,十一歲的湯樂雖然體會不了莫小溪的心情,但他十分同情小溪,他想找個機會和小溪交朋友,因為他很喜歡這個鄰家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烏黑的頭發(fā)上戴著粉色蝴蝶結(jié),干凈、漂亮的裙子下面是雪白的小腿,這是漂亮女學生最平常的裝束。
學校舉辦文藝匯演,小溪表演的一支舞蹈令全校師生對她刮目相看。小溪轉(zhuǎn)動著靈巧的腳尖,揮舞著纖細的手臂,仿佛一朵美麗的花。那支舞蹈也令湯樂印象深刻,他沒有想到小溪跳起舞來像脫胎換骨一般,跳舞的小溪是有表情的,這是湯樂第一次看見小溪的笑臉,那是一張燦爛美麗的笑臉......
三.少女莫小溪
小溪在衛(wèi)生間上廁所時尖叫了一聲,因為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內(nèi)褲上都是紅色的血跡,她不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奶奶聞聲而來,小溪給奶奶看了內(nèi)褲,奶奶搖搖手說:“別害怕,孩子,你已經(jīng)長大了,來了這個不能吃生冷的東西,還要注意衛(wèi)生。”奶奶的一番解釋讓小溪明白例假是怎么回事,是啊,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高中生了,過了年就滿十六歲。鏡子中的小溪不再是當初戴蝴蝶結(jié)的小女孩,而是臉頰豐滿、亭亭玉立的少女了。洗澡時小溪不敢低頭看自己的胸脯,那兩座微微隆起的小山峰像嬌嫩的花骨朵。而且父親也不再隨便進她的臥室,她漸漸知道,自己的確是長大了,大人們羨慕地稱這個年齡是“美好的花季”。
莫小溪從父親那里知道湯樂考上省城的名牌大學了,每年的寒暑假才能回來。父親說這話時口氣酸酸的,小溪想,如果我像湯樂一樣優(yōu)秀就好了,父親就不會流露出這樣的神情。童年時,小溪便不敢與湯樂的目光對視,盡管湯樂的臉龐像父親般和藹,可小溪見到湯樂就臉紅心跳,小溪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那時學校開運動會,五年級的學生與三年級的學生坐在一起。作為班長的湯樂忙前忙后,小溪發(fā)現(xiàn)湯樂在學生們的面前威信很高。湯樂參加完比賽,喝著飲料,他一面喝一面望著莫小溪,并問她有沒有參加項目,要不要喝飲料等等。小溪羞怯地回答他,旁邊的女同學都羨慕地看著莫小溪,因為能和全校有名的優(yōu)秀生聊天是件很光榮的事。湯樂去省城上大學的前一天又在樓梯上與小溪相遇,他站在小溪身邊,瘦高的個子、結(jié)實的胸膛,小溪明顯的感到一種近距離的壓迫。湯樂也有些緊張,他說:“小溪,明天我就要走了,在走之前,我能握握你的手嗎?”小溪惶恐極了,她又是歡喜又是害羞,紅著臉一言不發(fā)。湯樂緩緩地用他的手握住了小溪的手,小溪望見湯樂的手象父親的手那樣寬大厚實,不免有些驚訝。湯樂走后,小溪久久不能平靜,她注視著玩具柜中的音樂盒,自言自語地說:“湯樂為什么要和我握手?”
莫小溪走在校園里,她一頭烏黑的長發(fā)、清秀的臉龐、搖曳的身姿與水杉、垂柳輝映成畫,那些繞著操場打籃球的男生偶爾會停下來,望著小溪的背影發(fā)呆。小溪在男生們的眼里是一位文靜、羞澀又漂亮的女孩,他們說小溪是不愿打開的音樂盒,即使盒內(nèi)的音樂再動聽,不打開別人是聽不見的。小溪對這樣的評價不作回應(yīng),在小溪的內(nèi)心深處仍掛念著湯樂。
四.愛出風頭的呂佩佩
呂佩佩是小溪的同班同學,她和小溪年紀差不多,性格卻迥異。呂佩佩在老師、同學眼里是品學兼優(yōu)的女學生,因此她當仁不讓做了班長。呂佩佩長得一點也不好看,可是班上的同學都喜歡她,他們經(jīng)常忽略莫小溪,但是他們不會忽略呂佩佩。呂佩佩獲得的獎狀不計其數(shù),可能比莫小溪玩具柜里的音樂盒還要多。
清晨,呂佩佩在講臺上領(lǐng)讀英語課文,她的眼神像老師那樣環(huán)視教室,有一回她發(fā)現(xiàn)莫小溪沒有朗讀課文,她就叫莫小溪起立,要求小溪背誦課文開始的段落。小溪面紅耳赤,低頭不語。呂佩佩不耐煩地提醒她,但小溪仍一言不發(fā)地站在那兒,令呂佩佩十分不快。等班主任到時,呂佩佩向班主任告莫小溪的狀,說莫小溪不會背誦課文,班主任又將莫小溪批評了一通。
呂佩佩在各種文娛比賽、知識競賽中獨占鰲頭,每位老師都對她贊賞有加、另眼相看。呂佩佩洋洋得意,在同學們面前自覺高人一等。
呂佩佩不能理解莫小溪,如果讓她學莫小溪那樣悶聲不響,她會憋得難受。她沒有片刻的安寧,她能為了一道數(shù)學題與男生爭得面紅脖子粗;為了在課堂上引起老師的注意,她能極力的表現(xiàn)自己,她喜歡這種過程,當她信心十足地回答一個問題、朗誦一段課文、指揮幾個同學,她都感到無法言語的驕傲。這種驕傲不是家長多給幾句贊揚或零花錢能比擬的,它是屬于呂佩佩一個人的,仿佛音樂盒屬于莫小溪的一樣。但莫小溪的盒子里只有音樂,呂佩佩的驕傲不止音樂,還有榮譽。驕傲的呂佩佩讓莫小溪想起了同樣優(yōu)秀的湯樂,但湯樂不像呂佩佩那樣驕傲。
呂佩佩的出現(xiàn)似乎暗示著小溪在另一個角落中默默無聞的黯淡。
五.初吻
少年的時候,我們通常會感到時間過得枯燥而緩慢,我們渴望長大、成熟;而當一個又一個春夏秋冬匆匆而過,我們才發(fā)現(xiàn)時間是那么的猝不及防——莫小溪就是這樣猝不及防地迎來了她的二十歲生日。
小溪考上了二本大學,雖然不是211,但對她來說已經(jīng)很知足了。當初考大學,小溪卯足了勁都考不上省城的大學,不能和湯樂在同一個城市念書,小溪覺得很可惜。幸好湯樂每個寒暑假都能回來。
湯樂每次回家都會帶一些省城的特產(chǎn),他拿著特產(chǎn)會分給周圍的鄰居。小溪的父親收到了特產(chǎn),對這個鄰家男孩贊不絕口,他說湯樂是百里挑一的好男孩。
小溪總是看見湯樂在小區(qū)里遛狗,他們像兒時那樣相遇。湯樂抱著狗,對小溪展開一個毫無保留的微笑:“嗨,小溪,你好!”
小溪紅著臉說:“你好,湯樂!”
“你一點都沒變,還是那么愛臉紅!”
小溪聽后臉更紅了,仿佛傍晚的云霞。湯樂凝視著小溪,又說:“我們一起散步吧!”
小溪沒有拒絕,和湯樂在小區(qū)里走著。湯樂放下狗,讓狗歡快地在地上跑。他和小溪開始聊天,問她一些學校的事情,還鼓勵她繼續(xù)深造。
“那你會讀碩士了?”小溪很好奇。
“當然,讀完碩士,我想我會再讀博士!”
“了不起!”
“小溪,我快大學畢業(yè)了,你知道這幾年我為什么沒交女朋友嗎?”湯樂突然說。
小溪的心“撲通撲通”狂跳起來,她愣住了,不知道該說什么。
“傻瓜,我是為了你?。 睖珮氛f,并握住了小溪的手。
小溪此時的驚喜已經(jīng)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她慶幸的是,原來她不是單相思,她和湯樂一直彼此愛慕著。湯樂的手是那么溫暖,一直溫暖到了小溪的心底。
湯樂的意外表白令小溪感到很幸福,他們戀愛了。湯樂總是以各種借口在小溪家逗留,連小溪的奶奶也看出他對小溪有意思。小溪的父親也不反對湯樂和小溪交往,因為湯樂是個優(yōu)秀的男孩。
湯樂復習考研資料,那些參考資料對小溪而言是晦澀難懂的,她皺著眉瀏覽著參考書,驚訝地說:“你要學這么多啊?會不會學傻了呀?”
“怎么會呢?小溪,你男朋友的智商你還懷疑?”湯樂笑了。
小溪也笑,湯樂出神地望著她的笑容,說:“你真的很漂亮,尤其是你跳舞的時候......你跳舞這么好,會不會因為你媽媽是舞蹈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