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鏡頭(外一篇)
這是一組用膠片拍攝成的相片,沒有絢麗的色彩,只有黑白兩色的鮮明對比,就像白天與黑夜的純粹,越簡單越直接越真實,攝影師省略所有多余的語言,用敏銳的思維捕捉生命的瞬間,把震撼的影像定格在每一個人的心里,無論醒著還是睡著,都在腦海里反復(fù)重現(xiàn)著當時的情境,圖片上的每個元素都讓人的呼吸停止、心跳變慢:
普利策新聞獎是美國新聞界最高獎。在1994年4月公布的獲獎名單中,“特寫性新聞攝影”獎項獲得者是南非“自由記者”凱文.卡特拍攝的一張?zhí)K丹小女孩的照片。然而就在普利策頒獎儀式結(jié)束3個月后,即1994年7月27日夜里,警察在南非東北部城市約翰內(nèi)斯堡發(fā)現(xiàn)凱文.卡特用一氧化碳自殺身亡。
1993年,卡特和他的朋友——另一位自由攝影師西爾瓦到北部邊界去拍攝叛亂行動過后遍地餓殍的蘇丹。飛機一降落,卡特就著手拍攝那些饑民。
之后,為了能讓自己從成堆的快要餓死的人的悲慘景象中放松一下,他走進了灌木叢。
這時他聽到一聲微弱的哭泣,周圍沒有一絲風,一切都凝固著靜止不動,讓這細若游絲的聲音像一把利劍插進他的心臟,瞬間屏住了呼吸。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難道這是充滿死亡的地獄么?一個極度虛弱小女孩,正艱難地向食品發(fā)放中心爬行。她身體所有的脂肪和水分被這烈日所蒸發(fā),烤焦的皮膚里把一根根肋骨勒得清晰可見,胯骨失去了功能,固定在身體兩側(cè),支起來的膝蓋,高度超過后背,讓整個人幾乎陷進沙土,四肢無法撐起身體的重量,一抬起頭脖子也有可能會瞬間折斷,小女孩把手臂扶在地上,臉被深深埋進身體里,緊緊貼著手背,這分明就是將死的奄奄一息的活雕塑。正當卡特蹲下來拍攝時,一只鷹落在鏡頭里面,在離小女孩不遠的地方定在那里,鋒利的爪子閃著寒光,毒辣的眼睛盯著小女孩,只等它的獵物一咽氣,就立刻用如刀的鷹喙切割她的肉。那一瞬間,鷹的眼神似乎都變得貪婪??ㄌ卦谕纯嗟臎_突中徘徊,他悲慟地顫抖著手按下快門,他無法原諒自己為何將相機變成了殺人的槍,并且是他親手扣動了扳機。
他在搶拍完之后,為了防止出現(xiàn)他最不忍直視的一幕,他把禿鷹轟走。過了一段時間,他看到,那個小女孩再次開始向救濟中心挪動,拼盡全力。望著小女孩的身影,凱文·卡特內(nèi)心充滿了矛盾、愧疚和痛苦。他在一棵樹旁坐了下來,一邊抽著煙,一邊淚流滿面。后來,他對人說:“當我把鏡頭對準這一切時,我心里在說‘上帝啊!’可我必須先工作。如果我不能照常工作的話,我就不該來這里?!?br />
照片傳遍世界,在痛苦、困惑、懊悔中,他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那是頒獎典禮三個月后的某天。
阿香
已故攝影師趙鐵林說:“她們所有的人在我接觸過的都是有羞恥心的,只是在饑餓感面前羞恥心的地位就降低了。我和她們經(jīng)濟上是平等的,就是一個照相的,像走街串巷收破爛的一樣”。
趙鐵林拍了15年性工作者,他喚她們?yōu)椤芭⒆印?。阿香就是其中之一,她們或蜷縮在陰暗潮濕的出租屋內(nèi),或站在當時為數(shù)不多的涉外酒店的門口,或在一個城市通常心照不宣的某個準紅燈區(qū)昏暗的路燈下徘徊,把希望交給民工、盲流、老外和暴發(fā)戶,他用鏡頭重新讓這些邊緣少女走進了人們的視野。
黑白色的照片里:阿香穿著一襲長裙,我們只能憑借著想象還原它漂亮的真實色彩,滿身綴著碎圓點,像微風拂過湖面暈開了陣陣漣漪,送來了荷花淡淡的幽香。她從背后抱著她的男友,把冰冷的手穿過他的臂彎,繞到了他赤裸著的胸前,溫柔的把臉貼在他的肩膀上,她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是不是她心里的寒冷把整個世界都凍僵了?她盯著鏡頭,似乎看到了遠方的家鄉(xiāng)的原野和希望的朝霞,但這一切又是如此的渺茫,現(xiàn)實的疼痛讓她徹夜難眠。
她的男人坐在她的身邊低著頭一言不發(fā)。他能否聽到她的心跳?能否感受到她從內(nèi)心傳到指尖的冰冷?能否明白你是她唯一的男人?黑暗的生活讓她的肉體成為許多男人發(fā)泄摧殘的欲望秘境,而她精神上的唯一確是眼前這個無能的男人,卻心甘情愿為了他付出自己的一切。
阿香的男友嗜賭如命,逼著懷有四個月身孕的她把孩子打掉,因為擔心她無法再繼續(xù)做皮肉生意掙更多的錢讓他揮霍。
干她這路生意的女人,不可違者有三:一是年齡不宜太小,這種“工作”極其耗費體力;二是不能是處女,否則將來可怎么嫁人;三是不能陷入同鄉(xiāng)“親友”的控制之中,否則就是為他人做嫁衣裳,而自己永無出頭之日……
阿香姑娘這三條差不多都占全了,所以說她的男友不是男人,是在作孽……
阿香躺在條件簡陋的私人診所里,就在這張小小的病床上,已經(jīng)給四個女孩做了流產(chǎn)手術(shù)。診所里有一位醫(yī)生,是一位粗壯的中年婦女給阿香把脈,看舌苔,注射和用“負壓瓶”引產(chǎn),最后開方抓藥,中年婦女的面容冰冷,動作嫻熟流暢。
阿香在打胎的時候,看到他的男人嘴叼香煙在路旁若無其事的同幾個人在打牌,她閉上了眼睛,年輕的臉龐有淚滑落。
人心即社會。我們總是把最陰暗的一面隱藏起來,假裝不存在,而那些赤裸裸的邪惡像細菌一樣,在我們的生活圈的邊緣頑固的繁殖滋生著。一個人或許沒有重大的犯罪行為,但在他的心里有一個“拘留營”,里面關(guān)押著全是將會成為罪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