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2)

　　十二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吳書記被抓的消息，很快就在區(qū)里傳開了。人們震驚之余，便議論紛紛，有說他在征地拆遷中撈了不少，至少也有百八十萬，這次是因為他伸手太黑而激怒了對方，才導(dǎo)致東窗事發(fā)。也有人說，在他眼里只有上級領(lǐng)導(dǎo)，在領(lǐng)導(dǎo)面前簡直就是十足的如才，而在同仁面前卻擺出一付趾高氣揚的樣子。人家看不慣，便一封信把他受賄的事舉報到紀(jì)檢那。還有說，他每到一處任職便與屬下異性有扯不清的男女關(guān)系……唉，各種議論鋪天蓋地。
　　這人啊，真不能太得意，即便得意了也不能忘形，更不能太驕橫，否則一旦有事，什么都會給你抖出來，落井下石的事還少嗎？說不準(zhǔn)還會給你添上些花花草草。就拿男女之間的事來說吧，在此之前怎么就沒聽說他有這么多的風(fēng)流事呢？即便偶爾有些議論，別人也只是羨慕加佩服，或只當(dāng)作茶余飯后的笑料不置可否地一笑了之，誰又會去管呢？
　　有一回在酒桌上聽說，某單位一副職到上面反映情況，說他單位一把手與某單位女干部長期保持著情人關(guān)系，那領(lǐng)導(dǎo)聽了后，黑著臉斥了他一通，說，你好好做好你的工作，管人家這些閑事干嘛．人家老公老婆都不急，你操得是哪門子心啦。搞得那位副職灰頭土臉地溜了出去．
　　就是，這原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況且這種事又豈止是個別現(xiàn)象？放眼官場，有多少當(dāng)官的后面不是跟著一串一串的女人！司空見慣，何足為奇！相反地，那位副職的行為反倒成了酒桌上的一種笑料了。
　　不過，我還是不能理解，從古至今，為什么總有那么些女人喜歡沒名沒份地躺在當(dāng)官的懷里，或是心甘情愿地被有錢人圈在一個雖是豪華卻孤獨寂寞的樓宇里？我不知道這是否就是一個男人的價值體現(xiàn)，或是作為一個女人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纳嬷?？這是男人的榮耀，還是女人的悲哀？看如今曝光的腐敗案，雖然不敢說全是女人引起的，但每個案子的背后必然會牽扯出女人來，這似乎已成了一種現(xiàn)象，一種很普遍的中國現(xiàn)象。
　　唉，我在這啰啰嗦嗦地跟自已說這些有什么意義呢？每個生命雖然都是十月懷胎而成，從子宮里出來時的第一聲啼哭是那么地相似，但人的命運就是那么千差萬別，所走的道路自然也就不同，如此，才會有這百味的人生。就象當(dāng)官的和有錢人可以左擁右抱，他們找女人就象去菜市場買小菜一樣，而我卻一個女人都沒有。
　　也許，真正應(yīng)該感到悲哀的是我。
　　本想去看看老王，他的房子也不知道租到了沒有。如果沒有補償，那他就要永遠租房子住了．我該為他做些什么呢？自從知道他是劉芳的姨叔后，在我的心里便多了一份牽掛．
　　可今天我不想出門，一股慵懶的情緒包圍著我．我一個人蜷在辦公室的椅子里，眼睛望著天花板，一付沉思的樣子，其實我腦子里現(xiàn)在是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該想些什么做些什么，生活好象失去了方向，整天就這樣混，任由大好的光陰從我身邊一點點地流走。
　　前些日子，也不知為什么，常被小馬他們這伙年輕人約去吃飯唱歌，開始我還有點不適應(yīng)，畢竟我與他們有著年令上的差別。但隨著與他們接觸的次數(shù)多了，我從他們眼里感覺到了一份友善和真誠，我忽然間覺得并不是所有人把我當(dāng)傻子的?？墒?，盡管我跟他們在一起玩的時候很愉快，很開心，但過后卻更有一種疲憊和空虛。每次從歌廳出來，獨自一個人回到住處時，那種凄涼卻更讓我徹夜難眠。所以有幾次我還是婉言謝絕了他們。
　　不知過了多久，辦公樓里安靜極了．突然一陣斷斷續(xù)續(xù)的女人的嗚咽從走廊里傳來，我定神聽了下，是從財務(wù)室的方向傳過來的。是誰呢？此時，已經(jīng)是下班的時間了。小吳？小羅？我想從這隱隱的抽泣聲里辯別出是誰來，但還是沒聽出來．
　　我起身，朝門外走去，我放慢腳步，正猶豫著是否要走過去時，財務(wù)室的門開了，出來的正是小羅，她一定很驚訝我怎么突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所以有點不自然地跟我打招呼：“張局？”然后很迅速地低下頭。但我還是看見了一雙哭紅了的眼睛，臉上還掛著淡淡的淚痕。
　　“怎么了？下了班還沒回去？”我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從她身邊走過，朝前面的衛(wèi)生間走去。只聽見她在后面說：“不想回去。”
　　當(dāng)我從洗手間出來時，她還站在財務(wù)室門口，像在等我．
　　她問：“張局，您也不回去？”
　　“哦，不回去。我回不回去都一樣，反正一個人?！蔽彝?。此時，她臉上已看不出有哭過的痕跡。
　　我問她：“你叫了盒飯嗎？”
　　“沒有?！?br /> 　　“那今天我請你吃盒飯吧?！?br /> 　　“謝謝領(lǐng)導(dǎo)了?！彼敛豢蜌?，高興地跟著我，來到我辦公室。我拔通了快餐店的電話，要了兩份盒飯。
　　放下電話，我不知道說些什么，靜靜的辦公室里，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這種場面我還是很少遇到過，而且還是在下班的時候。我顯得有點不自然，我這個人在女人面前永遠是個白癡。我忽然想起那天在橋上遇到她的情景，便沒話找話地問道：“現(xiàn)在你還去橋那邊散步嗎？”
　　“去呀，每天必去。你呢？我好像沒看到過你了?！彼蝗幌肫鹗裁此频亟又f道：“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躲到郊區(qū)去了。呵呵?！彼男β曔€是那么好聽，她還記得那天我們說的話。
　　一會兒，送飯的來了?？觳偷昃驮谖覀儤窍屡赃叀?br /> 　　她端了她那份坐在周組長的位子上，笑著說：“呵，今天坐著領(lǐng)導(dǎo)的椅子，吃著領(lǐng)導(dǎo)請的盒飯?！?br /> 　　“感覺特好吧？”我也笑著問。
　　“當(dāng)然?！蔽铱粗桥d奮的樣子，心里不禁在想，這女人真是情緒易變的動物，十幾分鐘前可以一個人躲在屋子里傷心欲絕，這會兒竟然可以在這談笑風(fēng)聲，好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
　　我們各自吃著飯，辦公室里又安靜了下來，只聽得見兩個嚼飯的聲音。
　　突然，她抬起頭問我：“張局，你經(jīng)常吃盒飯嗎？”
　　“是呀。簡單方便?！蔽掖鸬馈?br />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她望了下我，然后盯著飯盒，一雙筷子銜在嘴里。
　　“請問。”我似乎感覺到她要問什么問題了。
　　“你……你怎么不再找一個？憑你的條件應(yīng)該不難?！?br /> 　　“哈哈，是嗎？我的條件？我有什么條件？上無片瓦，下無寸地。沒車子，沒票子，還是一個傻子，一個糟老頭子?！?br /> 　　“你怎么這樣說自已呢？”她把筷子插在飯盒上，生氣地說道。
　　“我說的是事實呀?！蔽蚁氩黹_這個話題，便對她說道：“好了，別說我了，說說你吧，你剛才在辦公室里干什么了？”
　　“沒干什么呀？”說完低下頭，兩頰通紅。一會兒，抬起頭，說：“你聽見了？”
　　“你說呢？你以為我這糟老頭子耳朵就聾了？能告訴我為什么嗎？”話一出口，就覺得后悔，我不該這么唐突的，對一個女人，盡管她是我的下屬，但畢竟現(xiàn)在是下班時間。于是，我急忙補充道：“不方便說就別說。這不是長官命令。哈哈?！?br /> 　　她站起來，把飯盒丟到門邊上的垃圾桶里，又走到我這邊，把我的飯盒連同攤在桌面上的報紙卷作一團丟到垃圾桶里，然后走回到位子上，匐下，臉貼在玻璃板上，才幽幽地說道：“我喜歡上了一個人。我知道我不對，我不該，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已?！?br /> 　　“你喜歡小馬？”
　　她像觸電般地彈了起來：“你怎么知道？誰告訴你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這個秘密她可不敢告訴任何人，今天也不知為什么，她會在他面前透露她的心思。但是她決不會告訴他，她喜歡的人是誰?？伤谷恢?，怎不叫她心驚。
　　“別這樣看著我，沒人告訴我，我猜的?！?br /> 　　“憑什么？”她還是不相信。
　　“憑我是過來人呀?！蔽矣幸舛核?。
　　“切，就你是?？煺f吧，憑什么？”她嬌嗔地催著。
　　“你還記得前些日子，小馬請你們這些經(jīng)常在一起玩的人吃飯唱歌嗎？”
　　“當(dāng)然記得，我們常在一起?！?br /> 　　“有幾次我也有幸參加了?！?br /> 　　“我知道，那是我們一起商量好要你加入的?！?br /> 　　“為什么？”這回輪到我吃驚了，我沒想到我參加的那幾次宴會還經(jīng)過了他們的集體討論。
　　“我們都認為你跟別的當(dāng)官的不一樣，而且，你身上有一種讓我們很崇敬的東西?！?br /> 　　“什么東西？”
　　“今天不討論這個問題?？煺f說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哈哈，當(dāng)然是憑眼睛看出來的了?！?br /> 　　“快說，別賣關(guān)子了?！?br /> 　　“真的要我說?！?br /> 　　“你說?！?br /> 　　“其實是你的眼睛出賣了你。你每次看他的眼神跟看別人的不一樣，里面流露出強烈的愛慕之情?！?br /> 　　“就憑這？”
　　“不夠？”
　　“當(dāng)然不夠。”
　　“那好，你還記得那一次小馬過生日我們在一起喝酒嗎？那天你喝醉了，其實你并沒有喝多少，但你卻醉了。也許是酒沒醉人，人自醉．那天，是小馬開車送你回去的，本來由小馬送你回去，我們大可放心回家，可當(dāng)我們走到半路上卻接到小馬的電話，他說他一個人扶你上不了７樓，要我們過去幫忙。我聽懂了他的意思，他是擔(dān)心萬一被你老公撞見說不清楚?？墒堑任覀冓s到你家樓下時卻不見了你們的蹤影。于是我們便打你們的電話，電話卻莫明其妙地打不通，我們在你家樓下足足等了一個小時，最后還是小馬打我的電話，叫我們不要等了，說你要等酒醒后才肯回去。還叮囑我對其他人說你們?nèi)ベI東西去了。還要我說下去嗎？”此時，小羅的臉上布滿了紅霞。
　　“他什么都告訴你了？”
　　“他什么都沒說?！?br /> 　　“怪不得他對你言聽計從了。”說完又嘆道：“我們該怎么辦呢？”
　　“想聽聽我的意見嗎？”我望著她。她點點頭。
　　“放棄。
　　“放棄？還以為你有什么高見呢？原來跟他說得一樣．”她失望地說道．
　　“這種事沒有什么高見，無非就是三種結(jié)果，一是結(jié)合，二是繼續(xù)這種關(guān)系，三就是放棄。我認為選擇放棄，把愛埋在心底，再把它化作一份最真誠的友情，是上上之策。我知道這樣做開始很難很痛苦，但只要你多去想想你們現(xiàn)在肩上擔(dān)負的責(zé)任，你要知道，你們現(xiàn)在的這份感情將直接影響到兩個正常的家庭。更何況，你也愛著你的丈夫，他也愛著他的妻子。就目前這種狀況，你們都不會拋棄對方，你們還有更割舍不下的孩子，那又何必呢？所以，結(jié)合不可能。但如果繼續(xù)保持下去，你們又會覺得對不住家庭，你和小馬都很善良，整天生活在痛苦、愧疚的陰影里，與心不忍，又得不償失。那么惟一的選擇就是放棄。小馬也是這個意思吧？其實，當(dāng)愛不允許再選擇的時候，如果能選擇友情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不是嗎？”說到這里，我的心里涌起一股酸味，因為我連選擇友情的機會都沒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