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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神密的“前邊兒”(2-6)

作品名稱:小沙棗      作者:綠影      發(fā)布時間:2015-02-07 21:43:05      字數:12792

 ?。ǘ?br />   自打賀勝利以為我知道“前邊兒”的秘密后,就本著“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的自信,對我軟磨硬泡,威逼利誘。爸爸說過保密守則上有一句話,是“知道的不說,不知道的不問”。我就用這兩句話和義正詞嚴的態(tài)度一次又一次地擊退了賀勝利的猖狂進攻。我越是不說,賀勝利越是以為我啥都知道,越是敬重我堅貞不屈的優(yōu)秀品德。
  曾幾何時,小伙伴們跟我跟得更緊了,特別是賀勝利,幾乎成了我的跟屁蟲。
  說實話,我只是隱隱地感覺到了這個“前邊兒”的不凡,當時肚內空空的我對此機密同樣也是大腦空空。我也曾對他們坦白地說了無數次的“不知道”,只是賀勝利他們固執(zhí)地以為這是我不愿泄露機密的托詞,如同那些革命先烈在敵人的殘暴毒打中說的“不知道”是一個意思。
  第二年,我和賀勝利背著書包上學了。
  我認識的第一位新同學就是同桌的她,她上身穿著撅腚大襟碎花夾襖,下身是水紅的粗布褲子,腳上穿一雙有袢帶的紅布鞋,頭頂上用大紅毛線扎了一把朝天翹的大刷子。她身背一個花書包在我身邊的座位上落坐時,如同一只大花蝴蝶飛進了我的眼簾。
  她對我眨著受了驚嚇似的大眼睛,說:“俺叫毓米,俺娘叫俺小米,你叫啥?”
  “啥?你叫玉米?這是人名嗎?我叫陸軍,我沒有娘,只有媽媽。我媽媽也叫我陸軍。”從她的身上好像真的飄出了煮玉米的清香,饞的我直咽著口水。
  “俺的毓不是玉米的玉,是姓毓的毓。陸軍不應該是人的名字啊,應該是部隊的名字,還有空軍和海軍,對吧?”
  “我姓陸,就叫陸軍。我是部隊的孩子叫部隊的名字有啥不好?總比你一棵大玉米棒子好吧?”
  她用大眼睛白了我一眼,我努力睜大自己的眼睛也白了她一眼。這時上課的鈴聲驟然響起,老師走上了講臺。
  一上午我們誰都沒再搭理誰。
  中午放學回家的路上,我對賀勝利說著同桌的大玉米,眉飛色舞:“我的同桌是個小丫頭片子,她穿的花里胡哨的,她腦頂上梳的小刷子特像我媽刷鍋的刷子,她的那雙眼睛看人的時候就像是被嚇著了似的傻瞪著,你知道她叫啥名字?她叫玉米,就是可以煮著吃、燒著吃、炒著吃的玉米,逗死我了,哈哈……”。
  正說得高興,毓米猛然戳在了我們面前,嚇了我一跳。我和賀勝利盯著她頭頂上的那把搖搖晃晃的小刷子,跟著她走進了我們的大院兒。
  原來她也是這大院兒里的孩子!怎么以前我沒見過她呢?我問賀勝利,賀勝利搖搖頭說他也不知道。
  留守處的住房不寬裕,我們都是兩家住一套兩居室,一間南屋,一間北屋,廚房和廁所兩家共用。住在南屋的人家前天搬走了,昨天我們家從陰暗潮濕的北屋搬到陽光燦爛的南屋,把我媽高興得什么似的。今天早晨我上學前有人在北屋打掃衛(wèi)生,這會兒我推開家門正琢磨著該進哪個屋時就聽到北屋有陌生小孩兒的哭聲。
  開飯了,我和哥哥每人端一只粗瓷大碗唏哩呼嚕地喝湯面,媽媽喂妹妹。湯面里的面條泡得胖胖軟軟的,媽媽說過這樣的湯面才顯得稠。一眨眼我的那一大碗湯面就匆匆下肚,我端著空碗問媽媽:“還有嗎?”媽媽說:“有,在鍋里,你自己去盛吧?!蔽液透绺鐏淼綇N房,揭開鍋蓋看到鍋里只剩下不到一碗的稀面湯,哥哥說媽媽還沒吃呢,我們放下碗筷意猶未盡地舔著嘴唇往回走,這時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從我家里飄出來:“大嬸您好,這是俺家晾曬的紅薯干,俺娘讓俺給你們送點兒嘗嘗。俺娘說俺們倆家住一套房子就是一家人?!?br />   媽媽連聲道謝。
  紅薯干誘惑得我急走兩步,驟然與這聲音撞了個滿懷,把她嘴里的“不用謝”撞成了“不用,??!謝。”
  定了神的我和她指著對方異口同聲地驚呼:“??!咋是你呀?!”
  小毓米那雙吃驚的大眼睛正熠熠生輝地瞪著我。
  大院外的孩子總是蔑視我們這些大院內的孩子,他們說我們這群小崽子們是土老冒兒。沒辦法,我們必竟是從祖國各地硬擠進京城來的外來戶,人家可是世代住在天子腳下,倒退若干年說不定個個都是顯赫的皇親國戚,再不濟也是個小太監(jiān)啥的。
  這天傍晚,我和毓米、賀勝利、付文斌、方小影等幾個大院兒里的孩子放學后一同回家。自從那天我和毓米零距離接觸撞了個滿懷以后,我們的關系就如兄似妹的如影隨形了。
  我們唱著在學校里學的新歌,“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歲歲來這里,我問燕子為啥來,燕子說……”突然有外人接了此歌的下文:“一群傻孩子在這里”,然后就是一陣嚎叫和哄笑。
  三個小京痞子眨眼間擋住了我們前進的道路。
  這三個男孩兒都比我們高半頭。其中一個梳著分頭的家伙伸手去撥弄毓米頭上的小刷子,嘴里還唱著:“小刷子,穿紅衣,早早晚晚走這里,我問刷子為啥來,刷子說……”
  另外兩個家伙壞壞地笑:“說說啊,小刷子,為啥來這兒啊,為啥呀……”
  我給賀勝利、付文斌使眼色,我們把書包從身后悄悄地交給方小影,讓她速回大院兒去搬救兵。我一只眼睛盯著這幾個小京痞子,另一只眼睛在周圍踅摸可以當武器的東西。我看到附近的菜地里有黃瓜架子,就躡手躡腳地向菜地蹭了過去。
  毓米瞪著一雙驚愕的大眼睛,怯怯地往后退,企圖躲避開那只騷擾她的手。她退著、退著突然被身后的一塊石頭絆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毓米指著分頭用哭腔呵斥道:“俺們招你惹你了?隨便欺負人是不對的,我們會告老師,讓老師批評你們?!?br />   這仨小痞子樂得屁顛兒、屁顛兒的:“這小丫頭片子真是可愛,還會告老師。哈哈,快點起來讓我們瞧瞧你的紅褲子摔開了襠沒有,是不是露出白屁股來了呀?哈哈……”
  賀勝利走到毓米跟前,一伸手把她從地上拽了起來掩在了自己的身后,他冷靜地對那仨人兒一鞠躬:“各位大哥,你們瞧她摔的都快哭了,逗小孩兒玩兒也該有個分寸,看在我們叫你們大哥的份上,放我們過去吧?!?br />   付文斌背著雙手站在賀勝利的身旁:“是啊,是啊,讓我們過去吧?!?br />   小分頭不高興了,他一下又一下對著賀勝利揮舞著拳頭,嘴里嘟嘟嚷嚷:“誰是你們大哥,誰當你們大哥,誰是……”
  賀勝利躲閃著往后退,這時只見付文斌雙手一揚,兩把沙土如同黑色的閃電向分頭的臉上飛了過去,分頭頓時捂著眼睛嗷嗷地嚎叫起來。
  另外兩個家伙向著撤退的賀勝利和付文斌撲了過去,這時我舉著三根竹竿跑過來,我猛然把竹竿伸出橫在這兩個家伙的腿中,只聽到撲通、撲通兩聲,他們都絆倒了。
  我乘機把竹竿發(fā)給賀勝利和付文斌。
  三個小京痞子其中一人的眼睛迷得暫時成了瞎子,另外兩人也給摔得迷離惝恍,待他們重整旗鼓再定睛瞧我們時,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我們三個人緊握手中竿,對著京痞子們嚴陣以待,就連毓米也兩手攥著沙土站在我們身旁瞪著大眼睛怒視他們。
  這時我哥哥陸兵帥領著援兵趕到了。這三個小京痞子看形勢不妙狼狽地撤出了戰(zhàn)斗,我們高唱著“帝國主義夾著尾巴逃跑了”的戰(zhàn)歌為他們送行。
  以后的事兒就不太光彩了。這三個小京痞子從此以后和我們結了仇,我和賀勝利有幾次被他們給攆得比兔子跑得都快。
  
 ?。ㄈ?br />   六五年放暑假的時候,前邊兒的爸爸回來了。晚上他和媽媽嘀咕了大半夜,第二天爸爸笑呵呵地向我們宣布,他是專程來接我們的,我們的家就要搬到“前邊兒”去了。
  太好了!我早就對這個神秘的“前邊兒”心馳神往!
  大人們都說這“前邊兒”是如何如何的神秘,是多么多么的神圣,可到底是怎么神秘怎么神圣對我來說一直是個謎。去年賀勝利家、方小影家都搬過去了,聽說付文斌的家也要搬過去。這下可好了,我們終于可以在那個神話般的“前邊兒”相聚了。
  心潮澎湃的我仰天長嘯,手舞足蹈,溜出家門一步就躥到了毓米的家。
  毓米自己在家。她腦袋上的小刷子早已茁壯成長為兩條長長的麻花辮兒。我快速把我們全家要搬到“前邊兒”的喜訊告訴她,她驚愕地看著我,大個兒的淚珠在她美麗的臉頰上滾滾落下,我凝視著她那泛濫成災的大眼睛,笑容僵在了唇邊……
  爸爸把幾樣借用公家的家具還了,我們全家背負著不多的家當登上了西行的列車。
  我們兄妹是頭一回乘坐火車,我們死盯著車窗外緩緩后退的風景,興奮的光吃不睡。三天兩夜后,我們都困乏成了一灘灘爛泥。在蘭州換車再繼續(xù)西行時,我們已由光吃不睡演變成了光睡不吃,我們的熱情隨著窗外漸變的荒蕪漸漸逝去。兩天后,我們跟著父母瞇瞇瞪瞪地在一個小小的火車站下車,我們一行五人疲憊不堪,蓬頭垢面。這情景讓我突然想起了剛學過的一篇課文中的“拖兒帶女、顛沛流離”的詞句,倏地,我又為這詞不達意而啞然失笑: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我們在塵土飛揚的小道上蹣跚而行,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終于走進了一個大院子,爸爸說這是清水西站的招待所,是“前邊兒”的南大門。一位解放軍叔叔熱情地把我們一家人帶到了一間擺放著四張單人床的房間,我們兄妹見到床二話沒說就立即親熱地撲了上去。
  我們一直酣睡到夕陽西下,在鐺鐺的鐘聲里我們幾個被父母拽著,睡眼惺忪地向飯?zhí)米呷ァ娘執(zhí)美镲h出的香味刺激得我們霎時清醒,那饑腸轆轆的感覺也愈加強烈。
  飯?zhí)美锎懊鲙變?,兩列方方正正的大餐桌整齊地列隊等候著就餐者,每張餐桌的四邊兒都擺放著四個長條凳。爸爸媽媽在排隊買飯,飯廳前面的一個大木架子上放著一個熱氣騰騰的大飯盆,大飯盆里盛的是黃橙橙的玉米面糊。晚飯就是玉米糊、玉米面發(fā)糕、一碟蘿卜干兒咸菜,一碟小蔥拌豆腐。就餐者有穿軍裝的也有穿便衣的,有大人也有孩子。大家有條不紊地用公用大飯勺給自己盛面糊,然后坐下享用晚餐。飯后把碗筷放進洗碗的水池中,再把大條凳放回原處才離開。
  我喝著甜甜的玉面糊,吃著松軟的玉米面發(fā)糕,就著脆生生的蘿卜干兒咸菜,那感覺別提有多爽!媽媽說:“包谷真是養(yǎng)人的好東西,咋吃都好吃?!?br />   小陸戈揚起粘滿玉米糊的小貓臉:“包谷就是玉米,叫包谷多土氣啊,讓北京人聽到又該笑話咱們了。玉米姐姐就不叫包谷姐姐,她就是不愿意土氣。是不是呀二哥?”
  毓米,你還好嗎?是啊,你為啥叫毓米呢?我的思緒又飛回了北京。
  “嗨!是誰幫咱們翻了身哎,啊啦嘿咝,是誰幫咱們得解放哎,啊啦嘿咝。是親人解放軍,是救星共產黨……”
  為了迎接八一建軍節(jié),我們在學校的小禮堂里排練節(jié)目,毓米、方小影和其他幾個女同學飾演藏族姑娘,我和幾個男同學飾演解放軍戰(zhàn)士。
  舞臺上的毓米的兩條長發(fā)辮被一條花手帕系在了腦后,她身穿白襯衫藍裙子,亮晶晶的大眼睛里閃爍著朦朧的笑意,她盡情地在舞臺上舒展著自己柔軟的肢體。受她的感染,我也笑嘻嘻地伸胳膊踢腿兒的蹦達。
  放學了,老師把我們這幾個男演員留下,讓女同學先走。老師嚴肅地說:“你們飾演的是解放軍戰(zhàn)士,藏族老鄉(xiāng)給你們洗衣服是對解放軍的熱愛和感謝,她們的表情應該是喜慶,是幸福,是發(fā)自內心的微笑。你們是解放軍戰(zhàn)士,解放軍戰(zhàn)士看到老鄉(xiāng)要給你們洗衣服時,應該是什么心情????應該是感動,是不好意思。陸軍,老師說得對不對呀?”
  我趕緊說對。
  老師又說:“陸軍,你剛才的表情里沒有感動和不好意思,有的是得意的笑,理所當然的笑,美滋滋地笑,是不是?。俊?br />   我趕緊說,是啊,我不應該得意地笑,我忘記了我是解放軍戰(zhàn)士了,對不起啊老師,我笑錯了。
  回家的路上我就想:一句話就得的事,瞧這老師啰嗦的。
  我獨自朝著回家的方向走去。路過眼前這一片玉米地就到大院兒的大門口了。就在這時,我看到方小影邊走邊哭,哽哽咽咽伴著嘮嘮叨叨:“玉米,可憐的玉米,臭狗,該死的黃屎狗,玉米是你的嗎?你怎么敢搶玉米?玉米,可憐的玉米,可恨的黃屎狗……”
  我跑上前問:“方小影,你怎么了?毓米怎么了?!”
  “嗚嗚,玉米讓大黃狗給搶走了?!?br />   “狗往哪兒跑了?”
  我把書包扔給方小影,朝著她指引的方向呼嘯而去。
  當天上的繁星與萬家燈火遙相呼應的時候,我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家。我首先推開了北屋的門:“阿姨,您在家嗎?您別急,聽我說。哎!毓米?毓米!你在家?。?!聽方小影說你被大黃狗給叼走了,我這個找啊,我那個急呀,我追出了好遠就是找不到你。”
  我身子一軟一屁股坐在了毓米家的地板上。
  毓米瞪著驚愕的大眼睛看著我,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毓米媽媽一手牽著毓石一手把我從地上拽起來,摸了摸我的額頭:“這孩子,在說什么呢?不發(fā)燒?。俊笨羁畹刈吡顺鋈?。
  我看著笑得花枝亂顫的毓米,從心底涌出一股委曲、憤懣、羞澀的難堪情緒,我惱羞成怒:“毓米,哼,毓米,瞧你叫得這個破名字,你為什么叫毓米,為什么叫毓米,為什么啊?!”
  晚飯后,我們全家再次背著行囊登上了一列客貨混編列車。這趟列車走得實在是太慢了,它走走停停,咣咣鐺鐺。爸爸告訴我們,我們現在走的這條鐵路是軍用鐵路線,是通往“前邊兒”的專線,這條鐵路線在中國的版圖上沒有任何標志,對內對外都是保密的。這條鐵路沿線的車站都有部隊在駐扎,每個車站都要停,所以慢。
  第二天清晨,晨曦漸漸點亮了大地,列車的終點站到了。我努力睜開惺忪的雙眼仔細打量這個神奇的“前邊兒”,只有一間小房子的小火車站站臺上懸掛著“東風”兩個紅色的大字,車站外,一條筆直的水泥馬路在晨曦中泛著青光。
  我們乘坐在接我們的大卡車上,放眼望去,遠處是茫茫的戈壁灘,幾條馬路旁有幾幢嶄新的樓房,再往前看,一座巍峨的大禮堂屹立在藍天白云之中。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陣又一陣雄壯的隊列口令聲此起彼伏,一列又一列出早操的解放軍戰(zhàn)士英姿勃勃、隊列齊整、步伐鏗鏘地在街道上奔跑。
  我茅塞頓開:這個神秘的“前邊兒”是座軍營,是掩映在戈壁灘中的軍營。
  此刻,一輪朝陽正在這座軍營的東方冉冉升起。
  
  (四)
  這座神秘軍營的名字叫“東風”,可是這里的人們卻習慣稱之為十號區(qū),在火車上就聽到過這樣的對話:“你好,進十號?”
  “對,進十號,你呢?”
  每次聽到這密電碼似的神秘地名我的心里就會涌起莫名的激動。因為我已是這神秘中的一份子了。
  十號區(qū)是一座潔凈的小城。
  這里有巍峨的辦公大樓,有幾十幢嶄新的住宅樓,還有縱橫交錯的水泥馬路,有招待所,有商店,還有學校和幼兒園。爸爸告訴我們,他剛到這兒時這里還是一片荒原,他們就住在地窩子和帳篷里,邊工作邊建設才有了現在的模樣兒。
  我的家在06區(qū)的一幢三層樓里的二樓,這是一套三居室,二間南屋一間北屋。我們家住一間南屋和另一間北屋,還有一間南屋住著三位叔叔,他們是單身干部。我們家和叔叔們共用一個衛(wèi)生間。
  下午,陸兵哥哥帶著我和陸戈妹妹在十號區(qū)的大街上閑逛。街道很整潔,路旁的小白楊樹整齊劃一。大街上流動的綠色人群行色匆匆,馬路旁玩耍的小孩子們歡呼雀躍。辦公大樓門前佇立著全副武裝的警衛(wèi)戰(zhàn)士,他們挺拔的身姿在陽光下顯得那么莊嚴和神圣。
  這時,從我的身后走過來了一支雄赳赳的綠色隊伍,震撼大地的步履聲和嘹亮的口令聲讓我為之一震,我挺起了胸膛跟上了戰(zhàn)士們行進的腳步。
  “二哥,你走那么快干嘛?”陸戈拽住了我的胳膊。
  “大哥,你瞧天上的云朵兒在飛,好白的云呀,好藍的天啊?!毙∶醚瞿槼觳[著眼睛贊嘆道。
  我和哥哥抬頭望天,見那湛藍的天空干凈得如同被水剛洗過的一般,雪白的云朵在藍天的懷抱里慢慢地變幻著嬌柔美妙的身姿,一會兒像奔騰的戰(zhàn)馬,一會兒又像溫柔的羔羊。
  突然,有人從我的身后抓住我,又是擁抱又是拍打:“嗨!陸軍!你小子還活著呀!你啥時候來的呀?哈哈!”
  我被這驟然的親熱蹂躪得直迷糊,但很快我就從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中清醒過來。
  “救命??!不得了呀!有人耍流氓呀,有人要強暴我呀,解放軍叔叔快救命啊!”我極其夸張地作掙扎狀,拼命地用凄楚的聲調哀號,以此來宣泄心中的興奮。
  瞬時,又有幾個人撲了上來,他們興奮地扯著我們的衣襟拽著我們的胳膊大呼小叫:陸兵,陸軍,陸戈,你們也來了,終于又見到你們了,嗷,太好了!
  韓梅、賀援朝、賀勝利、方小東、方小影等人奇跡般地站在我們的面前,大家高興得手拉著手又蹦又跳。
  韓梅、賀援朝、方小東圍著陸兵哥哥,賀勝利和方小影逮逃犯似的逮著我。
  方小影一手捂著自己的肚子一手指著我大笑:“哈哈,瞧你那個惡心樣兒,還哭著喊著說有人要強暴你,你惡不惡心呀?世上有男人被強暴的事兒嗎?我咋沒聽說過?哈哈,笑死我了。”
  賀勝利笑道:“誰和陸軍認真誰就是大傻冒,他只是順嘴那么一說,是不是呀,陸軍?”
  我笑著給了賀勝利一拳,一年多沒見,賀勝利長高了,拳頭下去感覺他的身板兒比以前厚實了許多,臉上的五官也舒展了。
  我轉臉看方小影,發(fā)現這小丫頭片子比在北京的時候整整大出了一號,竟然出落成大姑娘了:“嗨,咱們的方小影一下子從灰姑娘出落成傻公主了,嘴巴也變歷害了,是不是在東風小學進步得當上班長了?男的咋了?男人就不受別人欺負了?我們男人更要潔身自好。只要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女巫呀妖怪呀勝利呀小影呀的存在,我就得時刻提防他們的侵犯。再說了,我這么優(yōu)秀……哎,哎,打人了,救命呀……”
  賀勝利和方小影的拳頭雨點般的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們終于和少校爸爸住在了一起,再也用不著擔心他會在哪一天突然的消失。
  每天早晨,我們全家在嘀嘀嗒嗒的起床號聲中同南屋的叔叔們一同起床,晚上在嘀嘀嗒嗒的熄燈號聲中一同熄燈,爸爸要求我們和戰(zhàn)士們一樣的出早操,要求我們出家門時要請示,回家了要匯報。要求我們以南屋叔叔們的內務為標準搞好室內衛(wèi)生,要求我們自己洗衣服,分配我們劈柴、掃大樓門口、擦樓道地板、去弱水河畔拾柴禾。他還抽出寶貴的時間對我們的工作檢查講評,批評多于表揚。住在軍營里的我們,在爸爸首長的監(jiān)控教育下,管你樂意不樂意,都成了部隊上的編外小兵。
  開學了,我在賀勝利、方小影的陪同下到東風小學五年級去報到,我分在了他們班,賀勝利坐在我前面,方小影成了我的同桌。
  上課的玲聲響起,一位帥氣的解放軍叔叔走上講臺,方小影呼的一下子站起來,嘹亮地喊了一嗓子:“起立!”
  全體同學齊刷刷地站起來,齊呼:“老師好!”
  只有我抑揚頓挫地高喊:“解放軍老師好!”
  這與眾不同的聲音引起哄堂大笑。我缺心眼兒似的跟著同學們一起傻笑。解放軍老師對大家揮揮手,笑道:“同學們好,坐下吧。這位新同學對我的稱呼沒有錯,我首先是解放軍,其次才是你們的老師。因為咱們學校的師資力量不足,首長才把我們派到學校來。咱們現在是師生關系,大家還是直接稱呼我老師就行了,好不好?”
  我和同學們一起直著嗓子喊:“好!”
  老師笑容可把掬:“好,咱們現在開始上課……”
  方小影瞪了我一眼,然后端端正正地挺直了身板,把雙手規(guī)矩地背在身后目視講臺。方小影長得秀氣甜美,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很耐看。她瞪我的這一個眼神,竟有著說不出的嫵媚。
  在北京上學時毓米是我的同桌,是我的班長,她極其負責任地管了我好幾年;到了這個“前邊兒”,方小影成了我的同桌,她也進步得當了班長(沒想到頭回見面的調侃竟成了真)。我落在了這幫能把權力用到極至的小丫頭片子的手里,只有認倒霉的份兒,想不俯首貼耳都不成。她們會與你的種種錯誤不屈不撓地斗下去:不分時間、地點、場合地批評你、發(fā)動班里的同學們“幫助”你、告老師找家長……手段惡劣,態(tài)度誠懇。直至你改邪歸正、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才鳴鑼收兵。
  當時的東風只有小學,沒有中學。陸兵哥和他的同學們搭幫結伴扛著自己的大行李,去張掖育才中學(位置在甘肅的河西走廊,離基地大約有四百公里。)去上學。那天我去東風火車站送哥哥,看到這群即將離家的東風少年宛如出籠小鳥般的快樂,著實讓我羨慕了一番。我盼著自己趕緊長大,盼著也與同學們一道去張掖上學,離開家去過快樂、新鮮、自由的集體生活。
  哥哥不在家,家里撿柴禾的重擔理所當然地落在了我的肩上。明兒是星期天,我約好了賀勝利、方小影、徐明明、楚微微等人去弱水河畔撿柴禾。我告誡他們不許帶自家的小跟屁蟲,礙事兒。因我知道自從妹妹陸戈有了一對漂亮的小白兔寶寶,不會再纏著我。小白兔是睡在鞋盒子里由我們家南屋的小齊叔叔從老家提溜回來的。妹妹與小白兔日夜廝守在一起,暫時忘記了還有我這個二哥。
  
 ?。ㄎ澹?br />   弱水河也稱黑河,它位于基地的南面。它是一條時令河,有時河水潺潺有時河床干涸,目前正值干涸期。蓬蓬勃勃的胡楊林與紅柳叢簇擁在寬寬的河床兩岸,如同兩條美麗的彩帶蜿蜒伸向遠方。我們走進了胡楊林。林中有小鳥在歌唱,陽光透過重重疊疊的枝丫,灑下斑斑點點碎碎亮亮的影子。我們分散開在林子里撿拾枯枝,一會兒,我大聲呼叫:“地瓜、地瓜,我是土豆,我是土豆,聽到請回答?!?br />   賀勝利扯著哭腔回答:“土豆、土豆,我是地瓜,我的腳讓沙棗刺兒給扎了,為了黨國的利益,拉——兄弟一把?!毙烀髅髀犖覀兊膶υ挷挥晒恍Γ骸耙粋€小小的沙棗刺兒就把你嚇成這個樣子,你地,賀勝利,英雄的不是?!?br />   大家來到賀勝利的身旁,幫助他拔出了穿透了高腰解放膠鞋扎進腳里的大沙棗刺,痛得賀勝利呲牙咧嘴地吸涼氣。方小影拿出了她的小花手絹替賀勝利包扎冒著血珠的傷腳:“可惜了我這塊手絹了,我不要了,就算是送給你好了,瞧你這雙臭腳丫子,多久沒洗了?真惡心?!?br />   我嬉皮笑臉地湊上去:“方小影班長,我不惡心,你也送我一塊花手絹吧?”
  方小影用她那雙嫵媚的小眼睛瞪了我一眼,轉身“哼”了一聲,趾高氣揚地走開了。我尷尬地哈哈大笑,心說:“牛啥牛,小丫頭片子!”
  剛才還是呲牙咧嘴的賀勝利裹上了花手帕后驀然五官舒展,仿佛疼痛全無。
  我們掏出早已準備好的背包帶把柴禾捆綁好,全都堆放在一棵大胡楊樹下。我和徐明明攙扶著傷兵賀勝利,一起來到弱水河的河床上,大家坐在被太陽曬得暖暖的河沙上壘長城玩兒。玩了一會兒,我們又上了二道河河岔的小孤島。我們曾在小島的草叢里撿拾過野鴨蛋,追逐過小野兔兒。我們五人在小島的小樹林里拉開大掃蕩的架式,結果是一無所獲。最后大家坐在胡楊樹下休息。我雙手合在一起來到方小影的面前:“班長,我送你一個特好玩兒的東西?!?br />   方小影笑盈盈地站起來張開雙手去接,楚微微、徐明明都奔過來瞧新鮮。
  我輕輕地把小蜥蜴放在方小影的手上。小蜥蜴長長的尾巴如同旗桿一樣的佇立,它昂著小腦袋,一對小眼珠警惕地轉動著。方小影先是一愣,霎時甩著雙手發(fā)出刺耳的尖叫,片刻,尖叫又演變成了哭嚎??蓱z那只小蜥蜴,讓方小影的狂風暴雨給嚇得如同一道褐色的小閃電,倏地失去了蹤影。
  我本想小得溜地嚇她一嚇,殺殺她的銳氣。我總覺得方小影的官氣太重,整天事兒、事兒地找我的茬兒,就說那次吧,我做值日時沒有按規(guī)定把椅子搬到桌子上就開始掃地了,雖然我認為地掃得挺干凈的??伤褪遣灰啦火垼〗M會上批,班會上講,硬是逼得我又賭咒又發(fā)誓,向毛主席保證以后一定先把椅子搬到桌子上再掃地后她才罷休。
  此時的方小影,班長的威風全無,她滿面通紅地哭嚎著,楚微微掏出小手絹塞給她,她扔掉小手絹跳著腳再一次驚叫起來,她草木皆兵地以為小蜥蜴又回來了。
  看著魂飛魄散的方小影,我心里很不好受,以前她的種種不是,我全忘了。
  同學們一邊安慰方小影一邊沖我嚷嚷:陸軍,你太不對了,陸軍,你過來給方小影道歉,陸軍,你真可恨,陸軍,你真缺德,陸軍,你咋能這樣啊……
  “方小影班長,我錯了,我沒想到它會把你嚇成這樣。對不起,你別哭了行嗎?以后你家的柴禾我全包了,我給你家當長工。以后我一定聽你的話,不聽是孫子,是重孫子。小影班長,求求你別再哭了,是我不好,我有罪,我不對,我是壞蛋,我是特務,我是鬼子,我是漢奸……”我誠惶誠恐地站在方小影面前嘟嘟囔囔地認錯,搜索枯腸地尋思罵自己的詞兒,咬牙切齒地暗下決心:“以后再招惹這些梳小辮兒的我就是孫子!”
  方小影的哭聲漸小,她用手背擦眼睛,偷眼瞧我可憐巴巴的模樣兒,瞧著、瞧著她“撲哧”一聲樂了。我緊繃著的心一松,一屁股坐在地上:“謝天謝地,哎呀媽呀……”我雙手捂著屁股彈簧似的又跳了起來,——剛才我一屁股坐在了一蓬駱駝刺上。
  “哈哈……”大家幸災樂禍地笑了。
  賀勝利拎著臭膠鞋把裹著花手絹的臭腳丫子翹得高高的,或作金雞獨立狀,或作大袋鼠的跳躍狀;方小影的驚魂略定,我的屁股又疼又麻,大家只好在胡楊樹下繼續(xù)休整。
  賀勝利和徐明明在我的光屁股上拔駱駝刺,其實因為季節(jié)不到,駱駝刺并不十分堅硬,沒有真正刺進肉里,只是扎在表皮上。但我仍然夸張地慘叫。方小影和楚微微坐在樹的另一邊兒,她們被我的叫聲折磨的淚水漣漣。
  夕陽把半邊天染成燦爛的橘紅,天上的白云和大地的萬物也都因此披上了艷麗的大氅。風兒把樹葉吹得嘩啦啦地歡唱,我們靜靜地瞅著夕陽美景發(fā)呆。
  賀勝利擰著禿眉說:“咱們在北京時總以為這個前邊兒很神秘,到這兒一看,有啥呀,不就是一座軍營嘛,在大戈壁灘上建座軍營有意義嗎?”
  大家面面相覷。
  我嘟囔:“這……這可能不是咱們應該操心的事兒?!?br />   徐明明說:“勝利,咱們到這兒的第一節(jié)課就是保密教育,保密八條上說……”
  賀勝利:“算了吧,其實你們也想知道,裝啥呀裝?!?br />   我說:“這兒不是邊防哨所,也不像是部隊駐防,可是大人們整天都在神神叨叨地忙,他們總說任務任務的,這任務是啥?我問過我爸,他不僅不告訴我,還批評我不該問,說這是軍事機密。既然是軍事機密,這個十號區(qū)就一定很重要!”
  賀勝利嘴一撇:“哼,放了個沒味兒的屁?!?br />   方小影說:“賀勝利,你咋罵人呢?保密八條上說: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聽的不聽,不該看的不看……”
  “你們到是想聽,倒是想問,誰告訴你們呀!哼!其實你們都和我一樣的傻,傻的啥都不知道。在北京時陸軍假模假式的,我還以為他真的知道點啥,其實他就是鼻子里插大蔥,裝象!”
  “我從來沒說過我知道,你非要認為我啥都知道,我有啥辦法?”
  楚微微說:“行了,別吵了,咱們該回家吃飯了?!?br />   是啊,該回家了,我們來到小島岸邊,眼前的情景把我們全體驚愕得目瞪口呆:剛才還是干涸的河床此刻竟然濁波滾滾,一片汪洋!樹葉、枯枝、雜草等物在河水中翻著跟頭隨波逐流,后浪推著前浪。
  嘩啦啦的水聲與寬闊的水面仿佛是從天而降!我們的小島好似一葉孤舟飄蕩在水的中央。
  我懵了:“這咋回家呀?”
  楚微微已哭出了聲兒,方小影眼含熱淚咬著嘴唇遙望著家的方向,賀勝利和徐明明看著河水發(fā)呆。
  “家里人會來找我們的,有啥辦法讓他們知道我們的位置呢?”
  方小影冷靜的聲音為我們撥開迷霧指引了方向,她臨危不懼、高瞻遠矚的潛質讓我自慚形穢,我終于明白了班長不是誰都可以當的,只有方小影這樣超凡入圣的小丫頭才不會辱沒班長這個偉大的爵位,你想不服都不行!
  我脫下身上的紅背心交給賀勝利,爬樹是他的強項(這會兒他的腳好似不疼了)。不多時,我的紅背心、楚微微的花手帕、方小影的白上衣、徐明明的綠軍褲、賀勝利的藍背心等衣物在胡楊樹的枝丫上隨風飄揚,仿佛是這艘小船的五彩風帆。
  
  (六)
  “啪、啪、啪……”
  爸爸鐵青著臉對著我的光屁股揮舞著武裝帶。
  我趴在床邊兒咬著牙把自己想象成正在忍受烈火焚燒的邱少云,一聲不吭。
  南屋的小李叔叔闖了進來(可能是媽媽叫來的),他奪過爸爸手中罪惡的武裝帶:“陸副團長,你這是干什么?陸軍還是個孩子,你這樣下狠手會把他打壞的,陸軍,讓叔叔瞧瞧,看看,都打成啥樣了……”
  “為了尋找他們這幾個破孩子,團長帶領咱們全團溜溜地忙活了大半夜啊,小李,你也知道咱們的工作有多忙,這幫不懂事的猴崽子們給咱們添了多大的麻煩啊,我知道這都是陸軍帶的頭,就因為他是孩子,我才打他,他要是我的兵,我早就一槍把他給斃了!李干事,我上班去了,等我回來再收拾他!”爸爸氣呼呼地走了。
  我趴在床上,屁股火燒火燎的疼。小李叔叔出去拿來了一小瓶紅藥水用棉簽沾著往我屁股上涂抹:“陸軍啊,你爸爸是心疼他的兵,戰(zhàn)士們實在是太累了,你知道嗎?”
  片刻,小李叔叔出去又旋風般地回來,他手里拿著一小瓶紫藥水,繼續(xù)往我屁股上抹:“你爸爸在工作中處處想著他的兵,有危險的地兒都是他親自去探試了才讓戰(zhàn)士們上。前幾年部隊吃不飽,他常把自己的那份口糧分給體弱的戰(zhàn)士,自己吞吃沙棗葉,幾次都暈倒在了工地上。記得有一次,他去部里開會,部長給他了一小碗炒黃豆,他一粒都沒舍得吃,硬是帶回來分給了戰(zhàn)士們,我接過你爸爸分給我的八粒黃豆一下子就全放進了嘴里,當我抬起頭來看到你爸爸那泛著黃綠色消瘦的臉頰在沖我點頭微笑時,本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再哭的我竟哭得唏哩嘩啦。陸軍啊,你要理解你爸爸,他可是天下最好的爸爸呀。”
  我嗚咽地說:“他打人,他不是好爸爸!李叔叔,我也不愿意你們那么辛苦地找我們,我們也不想被困在小島上,誰能想到大水會在那時候下來呀……”
  “陸軍,陸軍,你快出來呀,你看是誰來了,陸軍……”
  賀勝利激動的聲音伴著雜亂的腳步聲驀然撞進了我的房門,我滿面的淚水和紅紅紫紫的光屁股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了眾人驚愕的目光里,在這一雙雙傻傻楞楞的目光里,我看到了我思念無比但卻最不愿意在此時此刻看到的那雙眼睛,那雙圓圓的、亮亮的,仿佛是受到了驚嚇似的大眼睛,那是毓米的眼睛,毓米回來了!這是個多么好的消息呀,可為什么偏偏在這個時候???天啊,毓米那雙清澈的大眼睛在我五彩斑斕的屁股上發(fā)亮了,駐足了。
  我羞赧得五內俱焚,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小李叔叔幫助我把退到腿彎的褲子扯上來,好歹遮住了我那不堪入目的屁股,然后轉身笑嘻嘻地對同學們說:“陸軍被他爸爸教訓了那么幾下,沒關系的。誰小時候不挨打呀,不挨打長不大嘛。陸軍挨打時很勇敢,不哭也不叫,特像個大英雄。他看到你們來慰問他了,竟激動得熱淚盈眶了,你們玩兒吧,我去上班了。再見!”
  我掙扎地跳下了床,賀勝利忙過來扶住我:“我爸爸也打我了,這些大人就是這樣,不問青紅皂白就開打,那明明就是個意外嘛。咱們也不愿意驚動部隊找咱們啊,要不是陸軍想出在樹上掛衣服的辦法,恐怕咱們現在還回不來呢,沒功勞也就算了,還個兒個兒都成了罪人了?!?br />   我坦誠地說:“其實這辦法不是我想出來的,是方小影想到的。毓米,你來了真好,你坐這兒啊?!蔽野沿姑桌轿覄偛盘蛇^的床邊坐下。繼續(xù)剛才的話題:“當時我就一根筋地想著如何能離開那個小島,當想到是不可能的時候,我都快崩潰了。是方小影想到如何爭取外援,她的話給了我啟示。方小影聰明。”
  方小影臉紅了:“真惡心,我哪有你聰明啊。賀勝利也很棒啊,他爬樹的功夫太絕了!看得我呀直頭暈當時。”
  毓米的大眼睛在我們之間游移徘徊。
  “毓米,你好,你們全家都搬來了嗎?啥時候到的?我們要是知道你來了應該去接你的,哦,接不了,我們還被困在小島上呢。咱們同學總算是到齊了,真好!不過,你一來就看到我狼狽的樣子,真是不好意思?!必姑椎难凵癫恢罏槭裁醋屛业男念^一顫,話也說的不那么利落了。
  毓米笑了,眼睛仍然是那么的圓那么的大:“我們家是今天早晨才到的。我剛到就看到賀勝利和他爸爸在大街上一前一后地跑,我以為他們是出早操呢,后來看明白了是爸爸在追打兒子,我就攔住了賀伯伯問好,順便救了賀勝利一小命兒。哈哈!陸軍、賀勝利、方小影,你們走后我一直在想念著你們,這一路上我滿腦子都是咱們以前在一起的事兒,想著、想著我還是來晚了,我沒能和你們一起在小島上遇難,我真是太虧了,以后我呀就永遠和你們在一起了,你們好事兒壞事兒都甭想再落下我。”
  賀勝利樂了:“放心吧毓米,不會落下你的。明天你就到學校來報到,到我們班來吧,咱們還都在一起。不過現在方小影是班長了,你的班長寶座暫時沒了,下學期再爭取吧。哎,陸軍,你說這倆班長湊一塊兒,是不是就有好戲看了,俗話說的好,一山不容二虎,二虎相爭必有一傷。咱們坐山觀虎斗,看她們怎么斗怎么掐,方小影,毓米,沖啊!”
  唯恐天下不亂的賀勝利興奮得手舞足蹈,一巴掌將我這個傷兵拍倒在椅子上,我那腫脹的屁股讓椅子猛然一撞,疼痛難當。我呲牙咧嘴,拍案而起:“哎喲,賀勝利,你這臭小子又在憋壞了,方小影,毓米,他這是給你們挖坑下套呢,千萬別上他的當啊。賀勝利才是一惡虎,他對你們不懷好意虎視眈眈,要提高警惕呀革命的同學們!哎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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