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他許的什么愿？

　　有時候，我會埋怨我爸，如果不是他堅持，我不會去重點高中，也就不會認識鄭凱。進入重高后，困難，就像空氣一樣，無時不刻地存在。我就像個充數(shù)的濫竽，混在各地選拔來的尖子生中，格格不入。不說成績，只是衣著，只是說話，我就是異類。城里的孩子很難理解，鄉(xiāng)鎮(zhèn)里師資力量有限，課外閱讀基本是零，學生知識面狹窄，只有反復背誦課文知識，揣摩可能會考的題目和方向，就是分數(shù)的奴隸。歷史、地理、生物科技，這些課就直接上的語文數(shù)學英語，什么科普競賽、奧數(shù)、計算機，聽都沒聽說過。所以，進入高中后，我不敢參加任何課外活動?？墒怯幸淮无q論賽，參賽的同學，臨時出了狀況，要一個替補，老師點了我的名字。后來比賽輸了，他們都歸責于我，把我罵得狗血淋頭一文不值。我覺得很委屈，一個人躲到教學樓頂。那天很冷，下了雨，很大的雨，我就在大雨里，放聲大哭。不知道什么時候，鄭凱站到了我面前，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知道是他。他向我伸開雙手，有魔力的一雙手，就在我面前，我站起來靠過去，感覺到了一個真實的、有力量的、溫暖的懷抱。
　　此后我奮發(fā)圖強，我讀各種各樣的書，都歸功于鄭凱，因為我想跟上他的步伐，能和他有共同語言?？墒撬叩锰?，我總也追不上。到現(xiàn)在我才明白，不是我追不上，也許是他根本沒想過要停下來等我。至于畢業(yè)時，他許下的承諾，也不過是一個美麗的童話?，F(xiàn)在回想，我跟鄭凱，其實就是兩條平行的線。
　　“怎么不說話？不說話就代表你喜歡我了。”
　　“你？”我好笑地搖搖頭，現(xiàn)在的男生吶！徐良說：“我覺得我還不錯啊，絕對的潛力股。而且，我能忍受你的怪脾氣，不如，考慮考慮？”他欺身向前，我不由得把椅子往一邊移了移：“不要?！?br /> 　　“為什么？”
　　“沒時間，沒精力，沒金錢?！?br /> 　　“這樣??？意思就是，并不是因為不喜歡我？”徐良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沒關系，你沒時間，我有啊，你做兼職太忙了，就不要做了。你跟著我，別什么女朋友不女朋友的，直接升級當老婆，而且一輩子不退票，我保證你餓不死，如果只有一碗飯，咱倆一人一半?！?br /> 　　“別胡鬧?！蔽艺酒饋?，向階梯下看去，鄭凱和尹彩雯站在水池前，往池子里的魚雕塑嘴里扔硬幣，每投中一次，尹彩雯就樂得哈哈大笑，跳起來摟著鄭凱的脖子親吻一下。徐良雙手環(huán)胸，看著鄭凱和尹彩雯嬉戲，說：“喂，我可沒胡鬧，你好好考慮一下。我就是很好奇，你這女菩薩，是怎么動了凡心的。”
　　我低下頭，那些隱藏在心里的話，就連日記中，我也不曾寫出來過，怎么可能告訴你，笨蛋！
　　“寺廟后面有棵大銀杏樹，可以許愿，很靈的?！毙炝纪蝗灰槐菊?jīng)，他的眼神，清澈、干凈，還有股奇怪的力量，讓人對他沒有防備。我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去看隨風滾動的竹葉：“現(xiàn)在是科學社會，你一高材生，還搞封封建迷信??？”徐良扯著嘴角笑了笑，沒有說話。趁他上衛(wèi)生間的空，我走到寺廟后面，果然見到一棵極大的銀杏樹，樹干在兩三米上分成五支旁枝，向四周橫散開去，大大小小的枝干上掛滿了紅色的祈福荷包，荷包上寫了各種祝福的話。此刻，微風拂過，濃密的葉子便窸窸窣窣地舞動起來，那些寄托了美好愿望的祈福包也隨風擺動。
　　如果此樹有靈性，那么，我希望它能把那些交錯的復雜心情、那些特定的場景、那些時不時出現(xiàn)的雜念，像清理腸道那樣，一次性幫我打掃干凈，還我一個清凈的心境。
　　“其實，早戀，也不一定都是壞事。在這一點上，陳文玥同學，你做得不錯，沒有墮落，反倒將喜歡一個人的壓力轉(zhuǎn)化成進步的動力?！毙炝纪蝗怀雎?，嚇得我心跳慢了半拍：“你走路都沒聲的??？神出鬼沒的，人嚇人，嚇死人的！”
　　“我走路這么大聲，是你自己沒聽見而已！想得這么入神，肯定和那小子有關。”徐良笑著閉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詞，具體說的什么也聽不清楚。被他說中心事，我不由得惱羞成怒，只覺得滿臉發(fā)熱，忙轉(zhuǎn)身離開，他跟上來問：“你剛剛許什么愿了？喂，你究竟喜歡哪小子什么？”
　　“他是高富帥啊?！?br /> 　　“他沒我高，沒我知道的事情多，也沒我?guī)??！?br /> 　　“他很聰明，什么問題到他手里都能迎刃而解。”
　　“什么問題，說來聽聽?！?br /> 　　“課本資料上的那些習題。很多時候，同一個問題，他可以有好幾種解法，我想一種，都要想好半天。還有時事新聞，他知道的也很多?！睕]聽見徐良說話，我轉(zhuǎn)過頭去看他，他似笑非笑、不屑一顧的樣子：“說完了？我還以為什么大問題。笨蛋，以后有問題就問我，不敢說數(shù)據(jù)庫資料庫，你想知道的那些小兒科問題，我想還沒有我解不了的?！?br /> 　　“嚇，知道你厲害，超級學霸?！蔽乙膊恍家活?，“那我問你，如果有一輛車，司機是王子，乘客是公主，請問這輛車是誰的呢？”徐良撓了撓頭發(fā)：“腦筋急轉(zhuǎn)彎，頭腦不靈光的人才玩這種游戲。喂，那邊有座白塔，站在上面可以看見城區(qū)，要不要去看看？”于是，我們往山后走去。
　　我先上了塔頂，舉目遠眺，夕暮時分，黛紫色的群峰抹上了一層金輝，江水如帶從城區(qū)飄搖而過，倒映著霞光，仿佛一片燃燒著的海，城區(qū)的建筑群則似海市蜃樓般虛幻飄渺。《火燒云》里形容的晚霞：一會兒紅彤彤的，一會兒金燦燦的，一會兒半紫半黃，一會兒半灰半百合色……天空出現(xiàn)一匹馬，馬頭向南，馬尾向西。馬是跪著的，像等人騎上它的背，它才站起來似的。過了兩三秒鐘，那匹馬大起來了，腿伸開了，脖子也長了，尾巴可不見了……
　　而此刻，我所見的情景，比課文里描述的還要多姿多彩。
　　“好漂亮啊——”我大聲向遠山喊到，然后聽到遠山的回答：好漂亮啊好漂亮啊好漂亮啊……
　　“我好開心——”遠山回答：我好開心開心開心……
　　“哦呵呵呵——”遠山也回應我一串怪音。吼過之后，心境頓覺開闊。我回頭看，發(fā)現(xiàn)徐良還沒上塔頂來，便喊了他兩聲，沒人應聲。我打算下去，他卻又上來了，手里拿著一大把野花，紅色的白色的黃色的紫色的，都叫不出名字來。他塞到我手里說：“看著挺好看，就采了一些?！?br /> 　　“有沒有聽過那首歌?。郝愤叺囊盎?，不要采……”我笑起來，徐良鬧了個大紅臉，要來奪回去，我藏到身后，他說：“不喜歡我就扔了。對了，那天你媽給你打電話，你怎么那樣？本來想問問是什么事，有沒有我可以幫忙的，又怕你……”
　　“沒什么事，就是……母女之間，吵吵嘴而已。”這兩天，我都沒再接到王瓊芳的電話，以她的性格，我想，這事可能還沒那么容易結(jié)束。我回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和徐良近在咫尺，我看見他的下巴上有幾根新冒出來的胡茬。他的臉就在我眼前，他鼻孔里呼出的熱氣就在我的臉上。感覺到一股奇怪的氛圍，我忙側(cè)身繞過，他卻一把將我抓住，盯著我的臉看：“別動！”
　　“做……做什么？”
　　“從你面相來看，典型的先苦后甜型。這顆痣長得好，從相學的角度來講，眉心長痣是大富大貴的象征。女人眉心長的痣叫觀音痣，遇事都能大吉小兇?！甭犓f得頭頭是道的，我來了興趣：“可是，我在網(wǎng)上看了，說是預示著大成功或者大失敗兩種極端。女人長這種痣，預示家庭運較弱，不容易拴住男人的心，容易為異性之間的關系受苦，稍有疏忽，就會有災難?！?br /> 　　“誰說的？胡說。要不要咱倆打賭？我賭你將來會遇到一個很愛很愛你的男人，會擁有很幸福的家庭。”看他一本正經(jīng)的，我笑起來：“你還懂看相啊?！?br /> 　　“略知一二。哎，我剛不就跟你說了，不敢說數(shù)據(jù)庫資料庫”，他指指自己的頭，“你想知道的問題答案，我這里都有?！?br /> 　　“不用再強調(diào)你是學霸，你知識面廣了?？催^《阿司匹林》嗎？”徐良說看過，我問他：“那你說，文靜會選擇誰？”
　　“與其，等著適合的那個人走進自己的生活，不如試著讓自己做那個適合的人，走進對方的生活。等待一些不可能的東西，在我看來，太不切實際，這才是真正的浪費時間。如果你是文靜，你會選誰？”
　　我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在手機上設置的鬧鈴響了，下山集合的時間到了。我從徐良身邊擠過去，快步向白塔下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