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

　　
　　“小虎在哪？小虎——誰看見小虎了？”
　　四義標行后院中，方月華邊呼喚邊詢問，可小徒弟一個個搖頭。
　　“怎么搞的，到哪去了？小虎——”
　　她緊皺起眉頭。
　　“月華姐，怎么啦？”一個小徒弟問。
　　“我要用小虎去抓一個人?？尚』G啦?！狈皆氯A著急地說。
　　叮叮當當……一串鈴響。
　　“小虎！”方月華吃了一驚。
　　小虎正掛著鈴鐺從后院門跑了進來。
　　“誰給它掛了鈴鐺？”方月華抱起小虎，“這鈴鐺還是新的呢?！?br /> 　　“月華姐，上午時我見江姑娘逗小虎玩來著。”小徒弟道。
　　“她？后來見到她了嗎？”
　　“啊，剛才我見她回來了，急匆匆地跑進回女眷的院子了?！毙⊥降艿馈?br /> 　　方月華沉吟片刻，放下小虎，跑向后宅。
　　
　　“標頭，這件事情我已經(jīng)說完了。”
　　方月華以一套公事公辦的口吻把話講完，然后看著凌濤。
　　這是二廳，內(nèi)院的大廳，是主家近人才能到的地方。
　　大廳的四周坐滿了人。
　　標行主家和最親近的人都到了，凌濤、飛燕、方月華、瘦猴、小胖，甚至呂楠也被拉來了。除去他們，還有一干的老標師。這些老標師已不再出標，在標行養(yǎng)老，凌氏兄妹都尊為師叔，不過，他們和凌家并沒有真正的師承關(guān)系。
　　江雨晴孤零零地站在地當中，低著頭，垂著眼，就像待宰的羔羊。
　　方月華沖進房時，她正扶著柜子努力要站起。她被利利索索地抓住。
　　現(xiàn)在，方月華把江雨晴偷盜藥物的事情從頭到尾敘述了一遍，就等凌濤發(fā)落了。
　　“百川，咱們標行有二十年沒出過自家人偷自家人的事了。”三師叔說。
　　“按規(guī)矩，這是要重責(zé)的?！倍熓彘_口。
　　長者們紛紛點頭。
　　“百川，這事兒按規(guī)矩辦吧?！贝髱熓彘_口了，這等于是一錘定音了。
　　“各位師叔們，這件事情我已經(jīng)了解了。不過，雨晴她還沒說一句話呢。就是審案，也得聽她說說緣由啊。”
　　凌濤說著站起來，到了江雨晴面前。
　　“雨晴，到底是怎么回事？”凌濤問。
　　她低著頭，不言語。
　　“雨晴，你說吧，我相信你一定有理由的?！?br /> 　　她低垂著眼簾，還是不開口。
　　“說吧，別怕?！?br /> 　　她長睫抖動著，依然不說。
　　“標頭，你是審人，不是聊天。太客氣了吧？”方月華忍不住了。
　　“月華姐，你怎么這么大火氣。”凌濤道，“我這不是在問嗎？”
　　方月華不好再說什么，只得等。
　　“月華姐，對不起，我不該偷你的東西?！彼_口了，聲音小小的，眼睛只看著地面。
　　“我不是要聽你道歉，”方月華道，“現(xiàn)在，你能告訴我你是什么人，為什么來標行了吧？”
　　“月華姐，她就是雨晴啊，你不是知道的嗎？”凌濤道。
　　“標頭，現(xiàn)在是審她，不是審你。你這樣我們還是別問了?！狈皆氯A沉不住氣了。
　　“是啊，百川，你這樣攔攔阻阻的可不合適?！彼膸熓彘_口了。
　　“四師叔，我想這里一定有誤會?！绷铦泵q解。
　　“我看這件事情就讓月華來問好了?！贝髱熓逭f。
　　凌濤只得退下去。
　　“好了，有什么你就說吧。”方月華端然穩(wěn)坐，向江雨晴說道。
　　江雨晴不作聲。
　　“你要是不知道從哪開始，那就我問、你答?！狈皆氯A道，“先說，你到底是誰？”
　　“我叫江雨晴?！彼f。
　　“我問你的真名實姓，和你來標行的目的，不是你告訴我們的這個?！狈皆氯A問。
　　“這就是真名。”她小小的聲音。
　　“好，你不想說這個，那我問別的。為什么到我房里偷藥？”
　　她不說。
　　眾人等著。
　　她再不開口了。
　　眾人都盯著她，就像芒針一樣地刺著她。
　　半晌無言。
　　她一直低垂著眼簾。
　　“各位師叔，我問不出來什么了，反正人贓并獲。這不是什么好事情，傳出去對標行也不好，不用經(jīng)官了。就按規(guī)矩，先執(zhí)行家法，再逐出標行?！狈皆氯A道。
　　“也只有如此了。百川，執(zhí)行家法吧。”
　　幾位師叔點頭。
　　眾人都等著凌濤一聲令下。
　　凌濤到了她跟前。
　　“雨晴，你說吧，相信我，不會有事的?！彼f。
　　她低著頭。
　　“就當我求你，行不行？”
　　“凌大哥，我……我不能說?！彼缤Z。
　　“為什么？”
　　她再沉默。
　　“百川！”師叔催促了。
　　“請家法?！绷铦裏o奈。
　　小胖把家法提上來了，一根木杖。
　　“百川，按咱們標行的規(guī)矩，你要打這第一杖?！贝髱熓彘_發(fā)話了，“絕了她的回頭路，咱們也就跟她沒有舊情可言?！?br /> 　　凌濤看著木杖，眉頭緊皺。
　　師叔們互相看看，都看出了年輕人的心思。不過，這種事情還是不說破的好。
　　“既然百川不想打，月華，你也是自家人，你打是一樣的?！贝髱熓宓?。
　　“飛燕，還是你來吧?！狈皆氯A說。
　　“??？我？為什么我打呀？”凌飛燕皺起眉頭。
　　“人是你請來的，她犯了過，你打，也是對你的一個警誡?！狈皆氯A說。
　　“哦。”凌飛燕不情愿地站了起來，從小胖手里把杖接過。
　　握在凌飛燕手里這一端是渾圓的，不傷手，打在人身上的一端卻是方棱的，如果想，一杖下去就皮開肉綻。
　　“飛燕，你等一下，”凌濤還要勸，“雨晴……”
　　“飛燕！”方月華催促。
　　凌飛燕走過來，把杖舉得高高的：“我，我可要打了?！?br /> 　　“雨晴，說呀。”凌濤緊鎖著眉頭。
　　她不說，干脆把眼睛閉上了。
　　凌飛燕一咬牙，把杖攥緊了。
　　“飛燕，等一等。”
　　坐在一旁一直沉吟不語的呂楠突然開口了。
　　“怎么了，仲木？”凌飛燕問。
　　呂楠示意凌飛燕放下杖，他走到江雨晴跟前凝視片刻，又轉(zhuǎn)向眾人。
　　“各位世叔，我有幾句話要問江姑娘。雖然她什么也不會講，但我想我還是能把這件事情弄清楚的?！?br /> 　　幾位師叔互相看看，最后大師叔開口了：“仲木，你盡管問吧?！?br /> 　　呂楠點點頭，向著眾人。
　　“江姑娘是懂醫(yī)理的人。當初在縣城有人要下毒害她，被她識破。她既然到月華姐這里盜藥，說明她要找的絕不是一般的藥物，這種藥一定是月華姐獨有的。不然，她會到別處去想辦法。那么盜藥是出于善意還是惡意？如果出于善意，她可以直接向月華姐說，月華姐沒有理由不答應(yīng)。不是善意自然是出于惡意，也就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盡管要挨打受刑，她仍然不愿開口，這完全講得通。她是為了保護自己。這樣的人，當然該打，標行自然是不能留下的……”
　　“仲木，你怎么這么說？”凌濤打斷了呂楠。
　　“百川，我還沒說完。因為江姑娘不愿開口，我只能自問自答。你讓我說完?！眳伍馈?br /> 　　凌濤點點頭，嘆了口氣。
　　呂楠又繼續(xù)。
　　“剛才月華姐說，她回到標行，發(fā)覺小虎被人系上了鈴鐺，而后知道江姑娘先前跟小虎在一起，后來匆匆去了后宅。月華姐覺得奇怪，回到住處，捉住了江姑娘。這件事情月華姐沒有追問，而答案就在這里。
　　“江姑娘為什么給小虎系上鈴鐺？她帶小虎出去玩，怕小虎走丟？像小虎這樣訓(xùn)過的狗走丟是不尋常的，就算離家很遠，也不太可能。會不會這樣，系鈴鐺的原因不是怕小虎找不到家，而是她怕自己找不到小虎？為什么呢？因為小虎會跑開，而且江姑娘對京城不熟。那么小虎為什么會跑開？或者說，江姑娘要小虎做什么呢？小虎最大的用處就是尋人，江姑娘就是用它尋人。小虎在街上快跑，有可能鉆進胡同中不見蹤影，掛個鈴鐺就方便多了。可見，江姑娘做這一切是細細想過，決不是臨時起意。
　　“小虎和江姑娘不是一起回來的。如果江姑娘沒有找到要找的人，她會帶著小虎一起返回?？梢姡媚锉厝皇钦业搅诉@個人。也許他們相處了一短時間，也許因為別的事情耽擱，總之，小虎和江姑娘分開了。小虎因為沒有主人的催促，游游逛逛，是后回到標行的，江姑娘卻是先趕了回來?？梢姡媚飳さ搅诉@個人，之后又匆匆而返，可見，盜藥與這個人有直接關(guān)系。
　　“再看盜藥的目的。江姑娘可能出于惡意盜藥，無非是下毒害人。要對付的自然是小虎找到的這個人?？蔀槭裁匆欢ㄒ翟氯A姐的藥呢？江姑娘怎么知道月華姐的藥一定能對付這個人呢？這解釋不通。那么，只剩下一種可能，江姑娘盜藥是為了救人。我前面已經(jīng)說過，既然救人，為什么不向月華姐直說？這是因為月華姐一定不會答應(yīng)。因為小虎找到的這個人是月華姐的對頭。既然江姑娘來月華姐這里盜藥，那必然毒是月華姐下的，而且時間不會久。不管什么藥都是有時效的。好，往下看，月華姐新近跟什么人結(jié)怨了嗎？就是那個飛賊。月華姐給他下過毒，而且狠狠整治過他。所以江姑娘盜藥是為了這個賊。
　　“那么，為什么江姑娘寧可受打，甚至可能吃官司也不開口？就是為了保護這個人，而不是保護自己。如果不是至親，我實在想不出來。
　　“把這些事情互相印證，答案就是：這個賊是江姑娘的師兄?！?br /> 　　江雨晴微微顫抖了一下。
　　呂楠走到江雨晴面前說：“江姑娘，你怕說出來，他會被抓進官府，對不對？”
　　她的長睫在撲閃。
　　“江姑娘，沒有必要再保密了，說吧?！?br /> 　　她抬起頭來，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