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民來信
作品名稱:錯位 作者:楚水 發(fā)布時間:2014-11-11 16:50:49 字數(shù):14708
孫木匠家兒媳婦結婚當晚逃跑之后,很快在梓莊成了爆炸性新聞,街頭巷尾,家家戶戶,議論成了一條聲:上了年紀的人都說,拜了天地就是孫家的人,這是給孫家臉上抹黑呀!還有人說,這是孫木匠哪輩子做了壞事,這輩子報應到了;四、五十歲的嬸子、大娘們嘰譏喳喳地說:古人的話不假,女子無才便是德,像這種肚子里喝過墨水的女人心眼多、主意多,還是不惹的好。二、三十歲的媳婦、嫂子們湊在一起都說:這廣玉心眼兒大,本莊那么多姑娘他都看不上,偏要從外莊找個什么同學,這下可好,雞飛蛋打一場空!還有人抱怨孫大嬸多事,都說她勤而不勉的,這下子可好……總之,同情、惋惜、抱怨、氣憤、猜測、不平、幸災樂禍……各種議論都有,整個梓莊沸沸揚揚。
第三天一大早,孫氏家族的族長、長輩們聚到一起,商量這件事怎么辦,這些長了胡子的人七嘴八舌,你一言他一語,為孫氏的蒙羞憤憤不平:“孫氏家族何時受過這般恥辱?進了門的兒媳婦新婚之夜居然逃跑了,成何體統(tǒng)!”“似這模樣,今后孫氏還怎么在這梓莊立足?”“新社會、舊社會,無論什么社會,老百姓結婚討老婆天經地義!”“這件事得安族規(guī)處理!”眾人附和著:“對,得安族規(guī)處理!”可人已逃跑了,怎么個處理法?有人建議去問問傳藝,看他怎么辦。于是七八個孫氏老人前呼后擁來到孫傳藝的家。
孫傳藝一家人仿佛一夜之間生了場大病,一個個耷拉著腦袋:70多歲的爺爺從早到晚坐在窗下,手握水煙桿,一鍋接著一鍋在使勁地抽煙,隨著煙火時明時滅,煙槍里發(fā)出呼嚕呼嚕的聲響,他為孫子的不幸在焦慮、心疼,這孩子兩天不吃不喝了,怎么辦呢?孫傳藝坐在屋檐下,兩手抱頭胡思亂想:我這是作的什么孽喲……是什么人從中作梗?揪住他我要操他奶奶!廣玉娘唉聲嘆氣守在床邊勸兒子:“兒呀,凡事都要想開點,身體鋨壞了讓娘怎么辦喲!”一邊說一邊用拳頭捶著膝蓋,淚水止不住往外流。
孫傳藝見族長、長輩們一窩蜂進了門,慢騰騰地站起身。族長抹了抹胡子說:“傳藝呀,事情明擺著,人跑了,你打算怎么辦?”孫傳藝六神無主,哪有什么打算,只好兩手一攤,重重地嘆了口氣:“這……這嗐!”一位長輩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嘆氣總不是回事,我問你,這件事是何人介紹的?得把介紹人找出來呀!”一句話點醒了孫傳藝,他一拍腦門說:“是呀,得找介紹人去!”嘴里說著,撇開眾人抬腿就往門外跨。族長一把拽住他說:“急不在一時,我關照你,找到介紹人告訴她,孫氏家族不是好欺的,這件事得安族規(guī)處理!”傳藝嘴里“嗯嗯?!钡貞?,連連點頭一路向村西跑去??蓱z孫大嬸自從知道新娘子逃跑了,就一直躲在家里不敢出門,她曉得莊上那些媳婦娘兒們的嘴猶如刮刮刀,她不敢聽,更不敢惹,怪誰呢?事情是自己惹出來的,現(xiàn)在只能裝孫子了。其實這刻兒她心里更害怕的是孫木匠家找她說話,為這事,孫家畢竟花了上萬塊錢呀!可是心里越是怕“鬼?!薄肮怼痹绞巧祥T,她抬頭見孫傳藝從遠處急匆匆趕來,知道來者不善,飛快地伸手揉亂了頭發(fā),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一邊哭著一邊大聲地罵道:“天啦,是什么缺德鬼壞的事呀,有朝一日抓住了,我非要咬下他兩口肉才解恨呢!”孫傳藝跨進門,見孫嬸這般模樣,滿肚子火一時無從發(fā)作,只好安慰道:“孫嬸,你快起來,快起來,別傷了身子,是什么缺德鬼壞的事,有朝一日抓住了,我非操他奶奶!”
俗話說,世上沒有不漏風的墻,區(qū)委書記唐文林的老家柳村來了個小美人,書記隔三差五往回奔,豈能不引起人們的議論。再說,那天送秀蘭回柳村,上船的時間雖然不長,可總是有人看到了秀蘭的身影,時間一長,一些閑話就在社會上傳開了。特別是區(qū)里、公社里的中下層干部,私下里總是在咬耳朵:“區(qū)委書記拐了個小美人回家嘍……”再后來,又聽說梓莊的孫木匠家兒媳婦結婚當晚逃跑,至今不知去向,一些好事者,把這兩碼事往起一聯(lián),哇,這事可大啦!區(qū)委書記拐走了孫木匠家的兒媳婦!可是說話得有憑證呀,沒憑沒據(jù),靠猜測不敢亂講,只好在暗底下涌流。社會上一些有文化的人這刻兒開始動起了歪點子,有人直接跑到梓莊,在村頭的槐樹下找到了孫木匠:“孫師傅,何時抱孫子呀?”來人見孫木匠肩扛斧頭、鋸子,蔫不拉幾,沒精沒神,連跑路的步子比以前都慢三分,人分明也瘦了一圈,于是逗了他一句。孫傳藝嘆口氣:“嗐,別提了,還抱什么孫子”!來人裝著不知道的樣子,奇怪地問:“怎么,你兒子不是早就結婚了嗎?”孫傳藝一聽,氣不打一處來,停下腳步道:“我說你老兄什么意思?哪壺不開盡提哪壺,你這是故意來氣人還是怎么的?”來人看看孫木匠的胃口被吊了起來,嘿嘿一笑說:“孫師傅,別急,我問你一句話行不行?”“什么話?”“想不想找你媳婦?”“想啊,怎么不想呢!送了那么多聘禮,花了那么多錢,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親家母到現(xiàn)在還跟我要人”,停了一會,他哼哼地說:“哪個能幫我找回兒媳婦,我請他吃八大碗,喝茅臺!”“真的?”“騙你小狗!”“好,今天我就給你指條明路!”“路在何方?”“在東方!”“怎么講?”來人招招手:“附耳過來!”孫木匠馬上將肩上的工具倚到槐樹下附過耳朵,來人嘰嘰喳喳告訴他怎么怎么…….聽得孫木匠兩眼直翻,七竅生煙。
第二天一大早,孫傳藝帶著媒人孫大嬸悄悄地乘火輪趕往縣城,又從縣城乘輪船來到龍彎公社,第二天早早地吃了點東西,步行一小時趕到柳村,悄悄地打聽到唐文林書記家的地址,然后兩個人躲在一個院墻的旮旯里,貓著腰,四只眼睛死死地盯住唐文林的家。
溫暖的陽光照在柳村青磚鋪就的街道上,一排排冬青樹綠森森地像一堵堵矮墻護在路邊。也許是昨晚一陣陣冷風把路上的草屑刮得干干凈凈,路面上顯得十分清爽,幾個老人手捧熱氣騰騰的早飯碗,圍在路邊,一邊喝著香噴噴的大米粥一邊說著今年的好收成。一會兒,一個姑娘從河邊的碼頭上走來,二道毛,鵝蛋臉,高高地卷著棉衣袖口,右手拎著一只紅塑料亮子,亮子里是剛剛汰好的一大縲衣服,她步履輕盈,一邊跑,一邊哼著小曲兒:
花喜鵲,尾巴翹,哥哥娶了個好嫂嫂。
不吹打,不坐轎,自己走來就下灶。
青布褲,花棉襖,袖口露出白手鐲,
講衛(wèi)生,愛勞動,樂得媽媽哈哈笑。
快到家門口時,院門內走出一個年過50歲的女人,背微微有些駝,笑著臉問道:“孩子,冷不冷?看你手都凍紅了!”姑娘笑嘻嘻地說:“媽,不冷,挺暖和的呢!”躲在墻角的孫傳藝趕忙拽著孫大嬸問:“看仔細了,是她不?”孫大嬸瞇著雙眼從遠處定睛細看:“不錯,是她,是蘭子!”他差一點兒喊出聲音。孫傳藝連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別喊、別喊,只要看清楚了是她就行”?!笆撬?,肯定是她,這下子回去有交代了!”兩個人縮回身,深深地噓了口氣。孫傳藝恨得咬牙切齒,“你個區(qū)委書記,什么東西?竟然拐騙良家婦女,窩藏在家,我們祖孫幾代靠木工手藝吃飯,又不犯王法,你憑什么欺負老百姓!”孫大嬸一旁安慰道:“別氣,別恨,好歹這次看到了,沒有白來一趟,該怎么辦回家再說!”孫傳藝點點頭說:“是,回家再說,回家再說!”
孫傳藝一到家,孫大嬸的這張嘴就如同喇叭似的,村子里很快就炸開了鍋:區(qū)委書記竟然把逃婚的孫家兒媳婦藏在老家,打什么算盤?孫家明媒正娶又不犯法,當官的為什么要插一扛子?兒媳婦不明不白被人藏在家中,這算什么事兒?若是我就去告他!也有人想得深,搖搖手說:你們先不要瞎嚷嚷,這當中或許有其他情節(jié),是不是逼婚?要弄清楚才行!……孫傳藝關上大門,召集一家老少七口人,連同孫大嬸一起商量對策。孫廣玉坐在一旁,雙手托腮,苦思冥想:你當你的區(qū)委書記,我做我的木工手藝,我又沒招你惹你,井水不犯河水,憑什么要搶我的媳婦?當干部難道就該欺負人,天下沒這個理!他霍地往起一站,嗵!一拳砸在方桌上:“爸,我去跟他要人!”廣玉娘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村婦女,自從聽說兒媳婦被區(qū)委書記藏在家里,心里一驚:“我們家的事怎么與區(qū)委書記掛上了鉤?這么大的官兒,可惹不起呀!一時又想不出個頭緒來,只好急得流眼淚。這刻兒聽兒子發(fā)狠去要人,也豁了出去,她站起身說:“孩子,明兒娘和你一塊兒去!”一旁70多歲的爺爺開了腔:“婦人之見,亂彈琴!”然后轉過頭來說:“孩子,我問你,你憑什么去跟人家要人?這件事不可魯莽,要從長計議”。孫傳藝說:“孩子去跟他要人并沒錯,他憑什么把我家的媳婦窩藏在家里?不過,去要人也得有個理兒,這個理兒得從法律上找!”爺爺點頭說:“這才對,人家現(xiàn)在是區(qū)委書記,是溪橋鎮(zhèn)、溪橋區(qū)最大的官,而我們呢,是個平頭老百姓,得從法律上找依據(jù)才行,不可蠻干!我看第一,明天去李家莊,先把情況告訴親家母,一來讓她放心,女兒有了下落,二來也讓她安心,不要隔三差五的再來跟我們孫家要人。第二,傳藝最好想辦法找個高人指點一下,怎樣才能從法律上找到依據(jù)?怎樣才能要回兒媳婦?必要時,得花兩個錢!”孫傳藝點頭安慰廣玉道:“孩子,你爺爺說得對,明天我就去鎮(zhèn)上找人;然后轉頭對孫嬸說:“請你去通知一下親家母,告訴他女兒的下落”。孫大嬸點頭說:“好,是我多的事,理應我去。”
1970年11月24日,滿腹心事的孫傳藝經人介紹,拎著一網兜水果跨進了溪橋公社副社長屈進武家的門。
說起屈進武,因為歷史上和唐文林存在一段淵源,所以還得濃墨重彩地給大家做一番介紹。
那是1958年,全國上下高舉三面紅旗,決心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在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三面紅旗的指引下,人們被一股剛剛翻身解放的英雄豪氣所裹挾,決心十年趕超英美,實現(xiàn)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于是到處掀起了大煉鋼鐵的熱潮,家家戶戶砸鍋賣鐵,為趕超英、美作貢獻。農業(yè)生產上,各地提出了畝產噸糧田的口號,少數(shù)地方甚至提出放衛(wèi)星,說是畝產萬斤糧不再是神話,高喊口號:“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只要想得到,不怕干不到,人的威力比天高……”就在這樣的社會氛圍下,縣委大刀闊斧改組撤并各地如雨后春筍般成立起來的高級農業(yè)合作社,成立人民公社。在干部配備上,為慎重起見,縣委組織部派人下鄉(xiāng)實地考核。屈進武當時是撤并前的小鄉(xiāng)黨委書記,組織部在征求他的意見時,心里想:自已雖然是小資家庭出身,但在學潮中表現(xiàn)突出,后來轉到地下戰(zhàn)線,不久全國解放,時間雖然短,為革命也做出了一些貢獻。反右斗爭中,虧得自已靈活應對,最后沒被劃成右派。這些年兢兢業(yè)業(yè)工作,每次運動都緊跟形勢,各項工作搞得風生水起,論資歷不算淺,論年齡三十四、五歲,正是年富力強時,組織上也該考慮提拔了……可是,后來縣委組織部在宣布撤并后的公社班子時,只任命他為領頭公社黨委副書記,臨時負責工作。這如同兜頭一盆冷水,讓他涼透了心,躺在家里三天沒上班。班子里的其他成員以為屈書記生病了,紛紛前來探望。
四月的天氣,乍暖還寒。副社長龐光明穿一身嶄新的銀灰色中山裝,手提水果一路吹著口哨來到屈進武家,剛進門就大聲嚷道:“屈書記,我看您來了!”屈進武夫人玉蘭見是龐社長,連忙讓他進屋,一邊讓一邊說:“龐社長,進武在這邊房里吶!”龐光明嬉笑著轉身邁進房,兩步跨到床邊躬下腰悄悄地問:“屈書記,身體咋樣啦?這幾天想死我了!”說完一屁股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環(huán)顧四周。這是個東邊朝南的大房間,南邊一排落地窗,陽光射到床上。隔著床,是兩頂古色古香的紅木疊櫥,顯得簡潔而明快,實用而典雅。他扭過頭又關心地說:“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呀!”屈進武萎靡不振地靠在床頭上,略略欠了欠身子說:“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只覺得有些不舒服”?!澳膬海窟@兒不舒服?”龐光明用手指指心窩。屈進武一笑:“你怎么曉得?”“我咋不曉得!”說這話的神情,仿佛這世界上沒有他不了解的事情。屈進武幽幽地說:“既然知道,說來聽聽”。龐光明尚未開口,屈夫人端進一杯茶道:“龐社長,請用茶”。龐光明連忙起身,雙手接過茶杯,一疊聲說:“謝謝,謝謝嫂子!”屈夫人笑笑說:“別客氣,你們聊,我去做飯”。說完轉身出了房。屈進武追道:“說來聽聽!”龐光明笑了笑說:“屈書記,我一直把你當老領導,老大哥對待,心里對你就是敬佩、崇拜。論資歷,你是老革命;論年齡,你比我們大;論才能,你哪樣工作不是響當當?shù)?可是這次組織上咋就不識人了呢?”屈進武故意問道:“組織上怎么不識人了?這次對我可是重視了,從一個小鄉(xiāng)的黨委書記提拔成撤并后大鄉(xiāng)的黨委副書記,有什么不妥嗎?”龐光明知道屈進武在試探自已,嘆了口氣說:“屈書記,組織上信任你,這我知道,可怎么至今不讓你撥正,反而要從外地調進一個呀?”屈進武忽然瞪大了眼睛問:“你從哪兒聽到了什么消息?”龐光明說:“我的好大哥哎,別瞞我了,我怎么不知道?原來那個小小東城鄉(xiāng)的黨委書記唐文林調任領頭鄉(xiāng)黨委書記,很快就要到任了!”
屈進武聽他說到了要害處,像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子倒在了床的靠背上,雙目緊閉,輕輕地嘆了口氣。一會兒,他睜開雙眼欠身問道:“你是從哪兒聽到這消息的?”龐光明起身湊到屈進武的耳邊說:“我是從縣委組織部了解到的?!鼻M武心里一動:這家伙蠻有門路的,我還是兩天前才知道的,他怎么就能從組織部得到消息?真可謂蛇有蛇路,鱉有鱉路,各有各的頭緒。看來此人不可小覷,說不定今后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呢!他輕輕地咳了兩聲說:“龐社長,不瞞你說,這兩天正為這事兒煩心,你說組織上咋就不識人了呢?”龐光明內心十分得意,你終于吐出了真心話,看來得緊緊拴著他呢!忙說:“屈書記,這事兒你也不用這么煩心,俗話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上面既然不識人,今后咱們也來個將計就計!”屈進武忙問:“怎么講?”“讓他去空指揮!事情總是人干的,沒有人為他干事,看他有什么能耐,天大的本事頂個屁用,到時候慢慢地將他擠走不就得了!”沒等屈進武開口,龐光明又說:“屈書記,你放心,我全力支持你,你要我向東,我絕不向西,你要我打狗,我絕不喚雞,一切聽你的。”屈進武伸出手緊緊地握住龐光明的手說:“好,從今往后我們倆一切盡在不言中,走,喝酒去!”一邊穿鞋,一邊喊道:“玉蘭,加兩個菜,我要和龐社長喝兩盅!”
四月中旬的一天,明媚的陽光照耀著水鄉(xiāng)大地,一望無際的麥子黃燦燦的,微風拂過,涌起層層金色的波浪,送來陣陣誘人的麥香??h委常委、組織部長梁恩來和即將上任的領頭鄉(xiāng)黨委書記唐文林并肩站在快艇的甲板上,迎面而來的河風吹拂著他們的頭發(fā)和衣襟。忽然,一片黑黑的濃云從天邊漫來,遮住了陽光,在田野里投下一個巨大的陰影,直到太陽沖破濃云,陰影漸漸退去,廣袤的田野才重新沐浴在明媚的陽光之下。唐文林手指岸上一大片麥浪說:“梁部長,看來今年的麥子收成不錯。”梁恩來極目遠眺:“這形勢雖然很好,但是要珍惜??!”唐文林說:“最近我從下面了解到,一些基層干部希望放衛(wèi)星,說是畝產要超噸糧,梁部長你看……”梁部長說:“我也正為此擔心呢!還是要講究實事求是,這是我們黨的一貫作風?!碧莆牧终f:“我也想,如果放棄我們黨實事求是這一法寶,任憑胡夸風刮起來,到時候不但黨的事業(yè)要受損失,老百姓也要受害的呀!”梁恩來說:“尤如剛才的陰云終究遮不住陽光一樣,胡夸風再厲害,只要我們實事求是,它就無處藏身!所以呀,這次你到領頭去,一定要堅持實事求是的作風,千萬不能說假話,損害老百姓的利益!”“梁部長你放心,我會頂住壓力,堅持實事求是的,不過,萬一碰到一些情況,還得請梁部長支持呀!”“你放心,身正不怕影子歪,我會堅持正義的!”“好,有你這句話,我渾身就充滿了熱氣!”兩雙大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下午,領頭公社全體干部會上,縣委組織部長梁恩來宣讀了縣委的任命決定。一陣熱烈的掌聲之后,大家歡迎新上任的黨委書記講話。唐文林站起身,兩道濃眉下的一雙大眼炯炯有神,他環(huán)顧四周,班子的所有成員都在瞪大著眼睛期待他講話呢!他深深地向大家一鞠躬說:“同志們,我向大家學習來了!這是組織上給我的鍛煉機會。在座的同志有著豐富的實際工作經驗,有著良好的作風,希望同志們從今往后幫助我、支持我,大家團結起來,齊心協(xié)力,克服困難,把全公社的工作抓出成效,抓出特色來。我向大家表示,我一定會為人民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為完成縣委交給我們的各項光榮任務去奮斗拼搏,爭取勝利!”“嘩,”人們?yōu)樘莆牧值募聪l(fā)言報以熱烈的掌聲。
送走了組織部長梁恩來,唐文林連晚召開第一次公社干部擴大會議,研究部署當前全社的工作:
1、“三夏”在即,公社黨委要全力組織勞力,做好夏收、夏種、夏管工作。
2、組織勞力搶收搶插,利用一切晴天,確保夏糧顆粒歸倉。
3、不可跟風,不可浮夸,在真實的基礎上認真上報夏糧產量。
4、公社班子,副社長以上干部分工到相關大隊蹲點,指導“三夏”大忙。
5、分工干部要對照縣委下達的各項任務,不折不扣地完成,要及時指導督促大隊工作,誰出問題,誰負責!
散會后,干部們竊竊私語:“新書記的著子蠻厲害的吆!”龐光明笑笑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家請注意一點,看誰的衛(wèi)星高,衛(wèi)星高的說話才算數(shù)!”
5月中旬的一天晚上,領頭公社聯(lián)合大隊的大隊部里熱氣騰騰,吊在屋梁上的汽油燈發(fā)出絲絲的聲響,把熾白的光芒射向四方。大隊領導班子正在研究如何向公社上報夏糧產量。支書韓德廣說:“向大家報告一個好消息,三小隊高垛的8畝麥田收成已經見底,元麥總產6960斤,畝產870斤,還差萬斤,畝產就突破噸糧記錄達2100斤!”支書話音一落地,眾人議論紛紛:“啊呀,畝產870斤,從未有過的高產呀!”是的,那年頭大麥、元麥畝產一般只有四五百斤,不會超過600斤,真的打到畝產870斤,那就是天大的奇跡呀!人們一臉喜悅,“可是……”支書接著問大家:“要不要突破噸糧?怎么樣才能突破噸糧?”眾人收起了一臉的喜氣,沉默不語。6小隊長錢信忠,40多歲的漢子,幾十年來和土地打交道,深知這產量來之不易,若想再擴大,除非說胡話,說胡話容易,老百姓可要遭殃的呀!他想來想去摁滅了手上的煙頭說:“我看不能突,這一突不單單是兩萬斤糧食沒有著落的事,還得向國家按噸糧田的標準交公糧呢!到那時拿什么繳,這突出的兩萬斤糧又從哪兒來?”韓支書聽了“叭”一拍桌子說:“你這是右傾思想!這幾天,報紙上天天報道各地放衛(wèi)星的消息,你沒看呀?作為公社直屬樣板點,難道我們連這點兒勇氣都沒有?人定勝天的道理你不懂嗎?”他說得慷慨激昂,唾沫星子四濺:“我說突,一定要突,到底怎么個突法,大隊長,你說說,怎樣去突破?”大隊長:“啊……啊”憋得臉上青筋暴凸。“營長,你說說!”韓支書知道大隊長放不出個響屁,只好轉向民兵營長。營長霍地站起身說:“一切聽指揮,要我說,突,一定突,想辦法突……”“突、突、突、突你個頭!你倒是說說怎么個突法?”營長張著嘴,翻翻眼,突了半天,突不出個所以然。支書急得抓耳撓腮:蹲點的龐副社長一再關照自已,要千方百計設法突破畝產噸糧田的記錄,可這些笨蛋,一個個突不出個名堂來,看來還得請示龐社長。只好桌子一拍“散會!”眾人漸漸離去,他一把拽住大隊會計賽諸葛:“你怎么不講話呀?”賽諸葛嘿嘿一笑說:“支書,這么多人讓我怎么說呀?”“現(xiàn)在只有你我兩個人,該好說了吧!”賽諸葛安慰道:“你急啥呢!不是去請示龐社長么?”韓支書被他一提,拍著腦袋說:“對,龐社長叫怎么突,就怎么突?!弊е愔T葛直往外跑,一會兒來到龐社長的宿舍。
龐副社長的門敞開著,只見他穿著短袖衫正在油燈下算賬呢!他料定韓德廣晚上一定會來找他,所以事先算了筆帳:船載萬斤糧,吃水有多深?剛算好,這不,說曹操,曹操到。他把來人讓進門,搬來兩張凳子說:“二位請坐,然后轉身去泡茶。賽諸葛連忙起身說:“龐社長,你和支書聊聊,我來倒茶?!表n支書沖龐光明說:“龐社長,向你匯報會議情況”。龐光明點頭說:“大家的情緒怎么樣?”韓德廣說:“不樂觀,不過,根據(jù)上面的精神,還是要突,可怎么個突法,我們沒轍呀,你得教教我們??!”龐光明點點頭向坐在一旁的會計說:“人稱你是賽諸葛,這突的辦法,你該有轍呀!”賽諸葛心里話,傍晚的時候在大隊部,你已經告訴我怎么個突法了,這刻兒卻向我要!心里想著嘴里卻說道:“龐社長,我們農村人腦子笨,還得請教你呢!”“這什么話?有辦法就盡快說呀!”一邊說,一邊用腳踢了踢對方。賽諸葛連忙轉向韓支書說:“通常船的吃水越深,裝載的貨物就越重,我們用兩條大船,船中艙各放一個壓場用的碌軸,碌軸上堆上大麥殼兒,最外邊蓋上收獲的麥子,若是召開現(xiàn)場會,就把船停在場頭河邊,大家看到船的吃水那么深,自然不會懷疑,社長你說是這法兒把?”龐光明一笑說:“這可是你說的法子?。 比缓髥栱n德廣:“韓支書,你說這法兒咋樣?”韓德廣一拍大腿說:“這法子妙,明天去試試,試好了就對外放衛(wèi)星咋樣?”龐光明招手讓兩人聚攏來,頭碰頭細細交待了一些注意事宜,最后一再叮囑:“千萬保密!”韓德廣連連點頭,拉著賽諸葛興沖沖離去。
5月28日,聯(lián)合大隊第三小隊的場頭上,彩旗招展,迎風飄揚。場北頭,用油桶門板搭建的巨大舞臺上,迎面懸掛著大紅底白字橫幅:“領頭公社‘三夏’生產現(xiàn)場會。”高音喇叭早早就唱起了“東方紅”、“唱支山歌給黨聽”、“跟著黨走不變心”等革命歌曲,高亢悠揚的歌聲在空曠的田野上空回蕩。場的南邊,是一片丁字型的開闊水面,從場頭向南100米處,水道向東西兩邊分流,形成一個數(shù)百平方米的湖泊,微風吹過,河面上的浪仿佛一個個追逐喜鬧的水鳥在你追我趕,波光瀲滟。
8點鐘后,寬闊的河面上,從四面八方陸續(xù)駛來一艘艘農船,每艘船頭上都高高擎起一面大旗:xx大隊。兩旁的船幫上坐滿了前來開會的代表。公社的大船上,文化站文藝宣傳隊的男男女女敲鑼打鼓,吹拉彈唱,鏗鏘的鑼鼓聲、悠揚的絲竹聲,把平日里寧靜的田野渲染得熱鬧非凡。公社文藝宣傳隊的隊員們,男的統(tǒng)一穿著米黃色的大排扣對開衣褲,女的上身著一件大紅滾邊大護領衣裳,下身穿一件翠綠的褲子,在領隊的指揮下,扯開嗓門唱起了革命歌曲:
旭日東升紅滿天,社員集合在村邊,
精神抖擻渾身勁,好象戰(zhàn)士上前線,
一片蘭天一片歌,公社喜開豐收鐮。
豐收歌兒漫山川,集體力量大無邊,
鼓足干勁爭上游,戰(zhàn)天斗地意志堅,
革命路上結碩果,迎來一個豐收年。
鐮刀飛舞紅旗展,麥浪滾滾金光閃,
飛鐮喜收高產糧,你追我趕樂無邊,
毛主席指路咱們走,繼續(xù)革命永向前。
一會兒,河面上竹篙林立,船擠船,船碰船,比清明時節(jié)的劃會船還要熱鬧。漸漸地,各大隊、生產隊的船慢慢停穩(wěn),人們爭先恐后跳上岸,轉眼間,場頭上人頭攢動,站滿了黑壓壓的一片。
公社蹲點干部指引著各自大隊的代表,按照事先劃好的石灰白線分區(qū)域站隊。9點鐘,公社社長張學軍清點人數(shù),各大隊參會人員基本到齊,于是宣布開會。會議議程:一是由公社黨委副書記屈進武作“三夏”生產報告;二是參觀公社樣板大隊的夏收、夏種、夏管現(xiàn)場,參觀線路從一隊開始,看插秧進度,然后看8隊的秧田管理,最后到三隊看噸糧田的衛(wèi)星,參觀完畢回到會場,請公社黨委唐文林書記作總結。就在這時候,唐書記接到縣委組織部長的電話:“老唐,今天召開全公社“三夏”生產現(xiàn)場會嗎?”“嗯,我們正在開會”?!澳穷w衛(wèi)星不錯呀,縣委李書記準備上報省政府,作為領頭公社的聯(lián)系干部,我覺得有必要再次核實一下,畝產2100斤,數(shù)字倒底實不實?如果不實,立即電報告訴我停止宣傳,如果真實,我和李書記還有省報記者馬上趕來會場向你們表示祝賀!”“好,我馬上核實后給你電報!”唐書記放下話筒,立即招來社長張學軍、副書記屈進武,轉告了縣委組織部長的電話內容,對屈進武說:“屈書記,你是蹲點總負責人,這8畝高產噸糧田,畝產2100斤,數(shù)字倒底實不實?”屈進武讓人找來龐光明問道:“龐副社長,縣委李書記和組織部長馬上趕來祝賀你們的噸糧田,這數(shù)字倒底實不實?”龐光明心想,數(shù)字實不實,你不是不知道,我早就向你匯報過了,這會兒想縮也來不及呀,只有硬著頭皮上,背水一戰(zhàn),沒有退路了!他拍拍胸脯說:“這8畝高產田的產量是我和支書、會計他們一起過磅,也向屈書記你作了匯報,保證真實!”唐書記問:“是你親自監(jiān)督過磅的嗎?”龐光明連連點頭:“是,是,沒錯”。唐文林說:“一會兒縣委書記和省報記者都要趕來祝賀,這數(shù)字千萬要真實,如果不真實,大家都吃不了兜著走,到時候,我先拿你是問!你敢不敢保證?”“我保證,我保證!”龐光明一邊說,心里一邊在打鼓:“怎么辦呢?這刻兒上了臺下不來呀!”唐書記見他仍言之鑿鑿,信誓旦旦,于是給梁部長回了電報:“已核實,真實”。
就在唐文林書記向大會作總結報告快要結束的時候,縣委書記、組織部長乘坐的快艇趕到了會議現(xiàn)場。唐書記即席說:“各位代表,就在會議即將結束的時候,縣委書記、組織部長從百忙中抽空趕到了我們的會議現(xiàn)場,請用掌聲向他們表示熱烈的歡迎!”頓時會場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唐書記雙手向下壓了壓然后說:“現(xiàn)在,請縣委李書記向我們作重要指示!”嘩,全場再次響起熱烈的掌聲。李書記健步走上講臺,高大魁梧的身材虎虎生風,他手握話筒,發(fā)出洪亮的慰問:“同志們,大家辛苦了!聽到聯(lián)合大隊放出了高產衛(wèi)星,縣委十分高興,今天特地趕來向你們表示祝賀!”他話鋒一轉說:“世界上什么最重要?人的因素最重要,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間奇跡都可以創(chuàng)造出來!今天,聯(lián)合大隊能創(chuàng)造出畝產2100斤的奇跡,明天就一定會創(chuàng)造出雙噸糧甚至萬斤糧的更大奇跡,只要我們高舉三面紅旗,奮發(fā)圖強,一定會把美帝國主義踩在腳下!我再一次向你們表示祝賀,希望你們再接再厲,爭取更大的勝利!”全場爆發(fā)出更加熱烈的掌聲。最后,李書記高興地說:“同志們,我們去看看噸糧田的奇跡,怎么樣?”全場一片響應:“好!”
在聯(lián)合大隊干部的帶領下,縣委李書記、梁部長以及省報攝影記者一行向場頭河邊走去。與會代表依次隨行。河邊上人山人海,只見兩條大船安穩(wěn)地停在河邊,船深深地埋在水里,水幾乎沒到了船幫。韓支書首先跳上船,將跳板搭在岸上。李書記、梁部長依次上船,李書記隨手抄起一把麥子,兩個手指捻著麥粒,放到嘴里嚼得咯嘣蹦脆,十分滿意。開會的代表們,一些小伙子也接二連三地跳上船,沿著船幫東瞅瞅,西看看。一個小伙子隨手抄起船板上的一根鐵釬向麥垛纖去,忽然感到手頭遇到了硬梆梆的阻力,心里感到奇怪,便叫了起來:“咦!這里面什么東西這么硬?”這一叫,引起了剛要跨上岸的李書記、梁部長的注意。李書記回頭一看,愣了,連忙返回到船上,從小伙子手中接過鐵釬向麥堆深處一纖,喲!果然不對勁,可是省報記者在場呀,而且,剛剛拍了那么多照片,于是向唐文林招手。唐文林趕到船上,李書記悄悄地問:“這些麥子有沒有過磅?”唐文林答道:“是副社長龐光明監(jiān)督過的磅”,李書記皺皺眉頭說:“先宣布散會,公社同志留下”。“好?!碧莆牧稚习?,飛快地奔上會議主席臺,在話筒里宣布:“現(xiàn)場會到此結束,請代表們各自返回,公社同志留下開會?!?br />
中飯時,縣委書記一面招待省報記者,一面心里十分糾結,既然龐光明當面監(jiān)督過了磅,可里面怎么會有東西?手感上好像是石頭。事先反復讓梁部長核實,可老唐一再說數(shù)字真實,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把想法告訴了梁恩來,梁部長心里也是越來越沉,像這樣作風漂浮,怎么工作?看來得花氣力,認真核實,若有問題,必須嚴肅處理。李書記同意梁恩來的想法,決定飯后先安排省報記者去溪橋鎮(zhèn)采訪。
梁部長又找唐文林詢問今天核實的情況,唐文林如實匯報說:“接了你的電話后,就先問屈進武,屈進武找來龐光明,龐光明手拍胸脯咚咚響,說他親自過了磅,我還一再追問說:李書記、梁部長可能要來,若不真實,大伙兒都吃不了兜著走,可他還是信誓旦旦,保證真實,我這才給你回電報”。梁恩來點點頭,要唐文林下午安排人手重新過磅。
中午,大家都在吃飯,副社長龐光明心頭卻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該死的家伙,要不是他,縣委書記早上岸了,就是他這么一釬子捅下了天大的窟窿,看來,今天這頓板子在劫難逃了,可也不能讓我一人挨板子呀,好在事先告訴了屈書記,還有,具體經辦的都是他們大隊的呀!我豈能獨自兒頂著?他急匆匆在鄰屋找到屈進武,一把拽進房間,哭喪著臉說:“屈書記呀,今天這事兒你看怎么辦?你要為我做主?。∵@,這可是他們大隊放的衛(wèi)星呀!”屈進武沉著臉說:“事到臨頭就這么個熊樣兒!還不快去找韓德廣、賽諸葛,趕快搶在他們過磅之前向組織坦白,爭取從輕處理,否則事情將會弄得不可收拾!”“好,我這就去!”說著奔出門,逢人就問:“看到韓支書沒有?”“韓支書在哪兒?”此時,韓德廣也是兩腿篩糠,他知道縣委書記一旦發(fā)起火來,自已將吃不了兜著走,這幾年好不容易才當上大隊支部書記,這一來全完了。他心里害怕,害怕自已被抓坐牢,恨不得挖個地洞鉆進去。地洞沒有,只好躲在自家屋里,心慌意亂,不知如何是好。龐光明一路找到韓德廣的家,見韓德廣渾身發(fā)抖,心想別看他這么個大個子,熊起來還不如自已呢。進了門拍拍韓德廣的肩膀說:“韓支書,不用怕,先定定神,咱們商量個辦法”。“還有什么辦法?碌軸在船艙里,只要麥子一扒,就看得清清楚楚,有什么辦法?”“是呀,現(xiàn)在躲已經來不及了,只有向組織老實交代,爭取從輕處理”,“坦白?”“嗯!”“交代?”“是呀!”“我完啦!”他急得兩手抱著頭說:“這…….這主意本是社長你出的呀!”龐光明聽了“叭”一拍桌子,“什么我的主意,你的主意?事到臨頭,推什么推?!我的主意,你為什么去做?”他平了平氣說:“韓支書,這時候抱怨誰都遲了,只有盡快向組織交代,要搶在他們過磅之前,遲了,事情越鬧越僵!”“現(xiàn)在就去?”“對呀!”“走,走!”兩個人一前一后出了門,急急忙忙向縣委書記的駐地趕去。
此時,李書記正在向唐文林交待,抬兩臺大磅上船,請幾個生產隊長親自動手過磅,不要讓社員參加,看船艙里倒底是什么東西!唐文林連聲答應:“好,我這就去布置?!眲傓D身,被迎面闖進門的韓德廣撞了個趔趄,“李書記,別,別過磅了,我,我向組織坦白交代,船艙里裝的是壓場用的碌軸……”說著說著,雙膝跪下,連連向李書記叩頭,“我該死,我有罪,欺騙了組織,我有罪!”一邊說一邊用巴掌抽自己的嘴巴。李書記氣得臉色鐵青,想不到這些基層干部竟然不擇手段欺騙組織,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旁的組織部長梁恩來說:“看你這熊樣兒,起來說話!”韓德廣慢慢站起身。梁恩來問:“這8畝地倒底打了多少麥子?”韓德廣說:“6960多斤”?!爱€產?”“畝產870斤!”“870斤已經是不錯的產量了,為什么還要欺騙組織?”韓德廣哆囔著說:“心想放個衛(wèi)星,讓領導也風光風光!”“就這么讓領導風光?”李書記一邊說,見一旁站著的龐光明耷拉著腦袋問道:“老龐,你說是親自監(jiān)督過的磅,這是怎么監(jiān)督的呀?”龐光明渾身尷尬,憋得滿臉通紅:“這……李書記,我是監(jiān)督,可這、這,不,不對……”“什么這這,不不,要你這副社長有什么用!今天要是省報記者把這消息捅出去,我看你是不想工作了!”龐光明連聲說:“是,是?!绷翰块L說:“既然你們主動向組織坦白交代,那就不用重新過磅了,老龐,你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以及后果向組織寫一份檢查報告,哪些人參與出的主意,哪些人具體實施……向組織如實匯報,不得再說假話,能不能做到?”龐光明連連點頭:“能,能?!薄叭熘畠劝褕蟾娼惶茣浬蠄罂h委。”然后轉頭對唐文林說:“老唐,請你監(jiān)督”。唐文林說:“好!”龐光明一旁也連聲說:“好,好,一定,一定!”
半個月后,縣委組織部來函,宣布聯(lián)合大隊虛報產量一事的處理結果:撤銷韓德廣聯(lián)合大隊支部書記的職務,撤銷龐光明公社副社長職務,保留公職,任辦事員,鑒于副書記屈進武在這起事件中不但知情不報,而且沒有及時制止,險些給黨的事業(yè)造成嚴重損失,決定免去其公社黨委副書記職務,改任公社副社長。事后,唐文林書記分別與屈進武、龐光明談話,勉勵他們好好工作,爭取組織信任。他們嘴上唯唯諾諾,可心里恨透了唐文林,倘若不是你,怎會落得如此下場;倘若你在組織面前替我們講講話,何至于此!尤其是屈進武,心里那個恨,簡直要把天戳個洞,唐文林啊唐文林,因了你,自已不但沒能上,反而落下一大截,咬著牙在心里發(fā)狠,咱們騎驢子看唱本,走著瞧!從此,這兩個人與唐文林結下了梁子。
不久,屈進武調溪橋公社任副社長,離開了唐文林的領導。兩年后,縣委決定將全縣42個公社劃為十個區(qū),以十個中心鎮(zhèn)為中心,設立區(qū)委,區(qū)政府,作為縣委、縣政府的派出機構,加強對公社的具體領導,唐文林被任命為溪橋區(qū)委書記,又成了屈進武的直接領導。
1970年11月24日這一天,不速之客孫傳藝的到來,終于攪起了屈進武早已沉寂的心潮。
他細細傾聽著孫傳藝的訴說,反復問詢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兩人去柳村實地查看的情況,心里涌起一陣陣波浪:唐文林啊唐文林,你也會有今天呀!他斷定唐文林與孫家逃婚的兒媳婦存有私情,重婚這一節(jié)雖然尚未掌握確鑿證據(jù),但是私藏民女,拆散別人婚姻,已是事實,就憑這一條,他唐文林就不配當區(qū)委書記!可是怎樣才能將他拉下馬?他看看眼前的孫木匠,這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憑他……他在心里搖搖頭,可好不容易抓住的把柄,難道就這樣放棄?不能,那樣豈不是便宜了唐文林!他靈機一動,對孫傳藝說:“孫師傅,你這事兒我很同情,按理說,區(qū)委書記不應把你兒媳婦私藏在家中,你說的這些倘若都是事實,那問題就嚴重了。這樣,你去找一下公社的龐光明科長,他文化水平比我高,待會兒,我再給他打個電話,讓他幫你寫份材料,具體怎么辦,龐科長會告訴你?!睂O傳藝聽社長這么說,也別無辦法,只好起身,一再叮囑:“那麻煩社長,千萬給龐科長通個電話……啊!”
孫木匠前腳剛出門,屈進武就撥通了龐光明的電話:“龐科長,你好!我是屈進武,這樣…..”他把孫木匠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然后說:“我讓他去找你了,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要抓住了,以孫木匠的口氣幫他給縣委書記寫封信,先告上一狀,看看縣委有什么反應,然后根據(jù)事態(tài)發(fā)展再作打算,你看如何?”“好,社長,你放心,這一次唐文林是在劫難逃了!”剛擱下話筒,“咚咚咚,”傳來了敲門聲。龐光明開門迎客,見來人是個地道的農民模樣,中等身材,平頂頭,國字臉,兩只眼睛略顯渾濁,手上拎著水果兜:“請問,你是龐科長嗎?”來人笑著問。龐光明點點頭:“我是,我是,你是…..孫師傅?”孫傳藝彎彎腰點點頭說:“是,我叫孫傳藝,屈社長讓我來請龐科長幫個忙…..”龐光明把他讓進門說:“孫師傅,你請坐,別著忙,慢慢說,”然后倒上一杯茶遞給來人。“孫師傅,剛才屈社長已經給我通了電話,社長講話了,我豈能不服從,是吧,這樣,你把你家兒媳婦怎樣逃婚,你們如何聽到消息,何時去柳村打探,有沒有看到你家兒媳婦,再詳細說一遍,我好考慮怎樣幫你寫材料。”“好,好!”于是孫木匠又把事情的原委前前后后講述了一遍。龐光明一聽,心花怒放,多少年來,等呀等呀,就等的這機會,今天,機會終于來臨了,他二話不說,取出紙筆,以孫木匠的口氣給不久前剛上任的縣委書記梁恩來寫了封信:
尊敬的梁書記:
我是溪橋公社梓莊大隊的農民孫傳藝,祖孫三代靠木工手藝生活。今年10月我兒子孫廣玉與鄰村姑娘李秀蘭成親,眾親友鄉(xiāng)鄰前來祝賀,十分熱鬧,可是喜宴結束,發(fā)現(xiàn)新娘不見了,親友四處尋找了一個星期,不見蹤影,一家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偏偏親家母又經常前來要人、吵鬧,更讓我們全家人精神近乎崩潰。就在幾天前,突然聽說我兒媳婦躲在龍彎公社柳村一戶人家,第二天,我和媒人專程趕到柳村察訪,發(fā)現(xiàn)兒媳李秀蘭果真在柳村一個叫燈花的家里。再一打聽,這燈花原來就是溪橋區(qū)委書記唐文林的老婆。天啦,我們不敢相信,堂堂區(qū)委書記竟然把我兒媳婦藏在老家,這是什么世道啊,像這樣還有老百姓的活路嗎?共產黨干部是為人民服務的,唐文林這樣私藏民女,拆散百姓婚姻,還算是共產黨的干部嗎?懇請縣委書記為老百姓做主,還老百姓一個公道,千千萬萬!
溪橋公社梓莊大隊社員:孫傳藝
1970年11月24日
信寫好后,一字不落地念給孫木匠聽,再三問道:“孫師傅,這信上寫的內容都是事實?”孫傳藝說:“是,都是事實。”龐光明再次追問:“不實的話可不能亂講,到時候,一切后果你吃不了兜著走!”孫傳藝胸脯拍得咚咚響:“龐科長,我發(fā)誓如有不實,天打雷劈!”“好,好,這樣就好?!彼研叛b進信封,寫好收信人姓名、地址,然后交給孫木匠:“孫師傅,你把這封信到郵局貼好郵票,寄到縣上去,收信人是剛剛上任不久的縣委書記梁恩來。記住,千萬要貼上郵票!”孫傳藝連連彎腰點頭,笑著臉一疊聲道謝:“感謝龐科長,感謝屈社長,謝謝你們幫了我天大的忙!”一邊說,一邊退出龐光明的家,一路向郵政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