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民族的出路 ③

　　君舒華到了對面沈府大門口，對沈婉茹說：“婉茹，我大哥已經(jīng)回來了，你為什么不過去？卻在這里站著？”
　　沈婉茹紅著臉，說：“伯母沒有請我，怎么好意思擅自去府上叨擾？”
　　君舒華不由皺起眉頭，說：“婉茹，你我兩家是多年世交了。你不是從小就在我們家里嗎？怎么大了就如此生分了？走吧。”
　　君舒華正要催促沈婉茹隨著自己一起過府，沈婉茹的繼母華馥琪和妹妹沈秋茹從門里出來。
　　君舒華客氣地向華馥琪和沈秋茹問候：“沈夫人好。秋茹妹妹好?！?br /> 　　華馥琪看上去不過40來歲，穿著一身紫醬紅繡花旗袍，笑著說：“你是對面君府二少爺吧？這孩子真懂事。怎么你們家今天這么熱鬧？”
　　君舒華說：“稟過沈夫人，是我大哥從海外留學(xué)回來了?！?br /> 　　“原來是大少爺回來了。恭喜啊恭喜。二少爺回去稟報一聲，晚些時候我?guī)袢?、秋茹一起過來道喜?！?br /> 　　華馥琪這樣一說，君舒華反不好意思再單獨要沈婉茹隨著自己過府了，便對華馥琪說：“君舒華先代母親和大哥謝過了。君舒華這就回去向母親稟告，舒華先行告退，回府恭候沈夫人大駕?！?br /> 　　君舒華看了沈婉茹一眼，在那對總帶著淡淡憂傷的眼神里，看到又添上了一絲無奈。
　　君舒華給華馥琪施禮后，轉(zhuǎn)身朝對面君府走去。
　　
　　待君舒華走后，華馥琪對沈婉茹說：“婉茹，我知你和對面君府的大少爺有指腹之婚的盟約，那畢竟是前朝之事，也不合新朝規(guī)矩。只是你從小也和大少爺算是青梅竹馬了，如今他回來了，你想過去看看也是常理。不過咱們兩家都是講禮儀的大戶，你這樣自己跑了過去，總是不妥，還是晚些時候，為娘帶你們姐妹一起過去好些?！?br /> 　　沈婉茹忙說：“婉茹謝過娘親?！?br /> 　　華馥琪又說：“不要再站在門外看了，叫人看見顯得我們沈家膚淺了，隨我進(jìn)去吧?！?br /> 　　說著轉(zhuǎn)身進(jìn)去，沈婉茹姐妹也隨著回進(jìn)門去。家人隨手把門關(guān)了。
　　
　　沈婉茹生母難產(chǎn)而亡，華馥琪當(dāng)年就進(jìn)了沈府，雖然婉茹有乳娘，說起來倒還是華馥琪在照看了。常言道親不如養(yǎng)，華馥琪待這個女兒也是不差了。只是在沈婉茹心里，不知怎么總有些不同了。
　　隨著母親回到自家府中，沈婉茹別過了母親和妹妹之后，帶著丫鬟臘梅，穿過大門前的天井，上了東面一道樓梯。沈秋茹則隨著母親去了正廳。華馥琪的起居就在正廳“聽松堂”的樓上。
　　
　　沈潛彤自從續(xù)弦納妾之后，便起造了這宅子。或是因為沈潛彤祖上在北京吧？這沈府與一般姑蘇城里的江南大宅那種園林式的格局很是不同，除去也有一個頗具規(guī)格的水池之外，竟是更像北京的四合院，方方正正的，連那個位于后面花園里的春池，也有些方得呆板了。
　　沈府共有三進(jìn)，頭一進(jìn)便是住在夫人華馥琪和兩個女兒。不同于四合院的就是沈府的建筑是樓房。沈夫人住在樓上，樓下的主廳是沈府議事與接待重要賓客的。沈婉茹和沈秋茹分別住在東西廂的樓上。
　　第二進(jìn)的區(qū)別是沒有主樓，而是把兩座完全相同的樓分置東西兩側(cè)，東面住的是二姨太曹桂玉和兒子沈宏法，西面是三姨太秦華和兒子沈宏圖。
　　最后面是一個花園，倒也亭臺樓閣一應(yīng)俱全，頗有江南園林的風(fēng)骨，就是稱作春池的水塘太過方正了些，也就是少了幾分雅韻。好在池岸駁了太湖石，多少改變了水池的曲線，也就看的過了。那春池邊還用太湖石堆砌了一座頗有氣勢的假山，更是玲瓏剔透洞穴相連宛如迷宮。
　　據(jù)說在姑蘇城除去獅子林，要算這座題名“玲瓏翠”的太湖石假山洞穴最具特色了。玲瓏翠的最高峰便是一塊很有太湖石特點的峰石，“皺漏瘦透”無一不備。只憑此石也很讓自以為儒將的沈潛彤自傲了。此石相傳在江南排名第五。
　　玲瓏峰旁邊就是一座八角亭，一副對聯(lián)分掛左右“一峰傲立江南翠，滿碧柔情春水閑”，橫額是“風(fēng)花雪月”。
　　落成的時候，君鴻曾經(jīng)戲嘲：“聯(lián)雅額俗”。沈潛彤卻不以為然，反取笑君鴻迂腐了，言道：這“風(fēng)花雪月”雖有暗指男女之情，豈不知此情當(dāng)是最雅之事？二人一笑作罷。
　　
　　華馥琪回到聽松堂后，在主位左面坐下后，女兒沈秋茹站在她身后，問道：“母親打算何時去君府道賀？”
　　華馥琪取過一杯茶，飲了一口，說：“稍晚些吧。秋茹，你可知我為什么不讓你姐姐自己過去？”
　　秋茹搖搖頭，說：“我怎么知道？”
　　華馥琪皺著眉頭說：“你姐姐自幼許配對面君府大少爺君舒同?？蛇@些年你父親從來不提此事，我是擔(dān)心他要否了這樁婚事。要是君舒同再拖幾年不回來，把你姐姐找個人家嫁了，也就罷了?？蛇@個時候他居然回來了，我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br /> 　　華馥琪這話音尚未落地，已經(jīng)被三姨太秦華接了過去。
　　“我說姐姐，你也太過小心了?，F(xiàn)如今咱們老爺是江南大帥，對面君府已經(jīng)是落架的鳳凰不如雞。婉茹雖不是你親生，可從滿月就是你領(lǐng)大的。姐姐就該做主，把這樁婚事退了，可別將來耽誤了婉茹的終身大事?！?br /> 　　這秦華比華馥琪小十來歲，也就是三十歲上下的樣子。人又漂亮，如今是最得沈潛彤寵愛的女人，也就又多了幾分嬌寵，又加上自己生的是兒子，更是持子驕橫跋扈，早就不肯把華馥琪放在眼里了。秦華進(jìn)了聽松堂，也不給華馥琪請安，先把她排揎了幾句，然后大刺刺的一屁股斜坐在了左面打橫的位置。
　　跟在后面的二姨太曹桂玉，進(jìn)了先去華馥琪面前問了個安。
　　“姐姐安好?！?br /> 　　華馥琪微笑著，回禮道：“二妹好，快請坐吧。以后不必這樣客氣了，一家人隨便些才親近。我倒喜歡三妹這性子?！?br /> 　　曹桂玉退身到自己位子上坐下，還是卑謙地說：“姐姐是家中主事之人。豈能不尊？”
　　華馥琪又問曹桂玉：“二妹，想必我剛才說的話，你也聽見了。你怎么看？”
　　曹桂玉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秦華，說：“姐姐，三妹這話雖然有些道理。只是此事還是由老爺回來親自去辦為妥?！?br /> 　　秦華把原本斜坐的身子，坐正對著曹桂玉，說：“我說二姐，你怎么也不想想，咱們老爺現(xiàn)在什么身份？江南省的督軍大人。整天忙得不著家，前天又被袁大總統(tǒng)請到京里去討論南方亂黨的大事了。他連兒子的讀書大事都顧不上過問，還有閑工夫管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兒？”
　　秦華又把曹桂玉一通搶白，這話頭里明顯還是針對華馥琪這個正房太太沒有生下個兒子來的。
　　曹桂玉也不生氣，笑呵呵地回她：“三妹，你這話可是不在理上了。或是你有些事兒不知道吧？對面君府可是不簡單，別看他們老爺是早就不在了，你可知道君夫人黃瑤璐掌握著姑蘇城多少生財之道？君家在觀前街上有幾家鋪子，在石路，在木瀆有幾條街，幾盤廠？咱們老爺手下的軍隊有幾十萬吧？吃啥、喝啥？軍餉從哪里來？那可是對面君老夫人，看在先夫和咱們老爺?shù)陌税葜坏拿孀又沃，F(xiàn)在要打算和人家退婚，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
　　
　　曹桂玉和秦華不同，自知出身寒微，可畢竟生個兒子，還是長子。加上沈宏法勤奮好學(xué)，很受父親欣賞，不像秦華那個兒子，整天就是游手好閑，才16、7歲的人吃喝嫖賭一樣不拉全會了。曹桂玉識大體，知進(jìn)退。知道沈婉茹的生母，不僅和丈夫感情篤深，而且娘家在上海極有勢力，現(xiàn)在的夫人又和她是表親，對這個不是親生的大女兒很是在心上的。她這番話一是回敬秦華，二也是給華馥琪提個醒，勸她不可因小失大。
　　華馥琪聽出了曹桂玉話外之音，會意地朝著曹桂玉笑了笑，說：“可不是嗎？這婚真是退不得。還有一樁，如今的君家是老夫人主事不假，只是這些年都是交給二少爺君舒華打理的多了。如今大少爺回國了，不僅是長兄，年歲也長幾歲，關(guān)鍵還是海外留洋回來?？雌饋砭医窈笈率谴笊贍斠?dāng)家了?！?br /> 　　華馥琪說完這番話，又轉(zhuǎn)頭對身后的女兒秋茹說：“小茹，你去吩咐老管家馬上準(zhǔn)備一份厚禮，然后去叫你姐姐，咱們馬上去君府道喜?！?br /> 　　沈秋茹應(yīng)承著走出去。
　　華馥琪又對曹桂玉說：“二妹，我們宏法是不是已經(jīng)從學(xué)校回來了？你去叫上一起去君府。宏法是咱們沈府長子，也該去走動走動。何況自小他也一直跟著婉茹和秋茹，去君府玩的?！?br /> 　　華馥琪獨叫曹桂玉，顯然是給秦華顏色看了。秦華卻又說不出話來。曹桂玉還要故意用話擠兌她。
　　“三妹，要不要領(lǐng)上宏圖一起去吧？”
　　不等秦華回答，華馥琪冷冷地說：“這伙兒我們沈家的混世魔王，還不知道在哪里野吧？便是在也不能去，白給沈家丟人現(xiàn)眼?！?br /> 　　秦華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兒子不爭氣，也是無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