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插班生

這一年，蘇雨讀初三，十六歲，情竇初開的年齡。
初三是人生首次體會緊張的時期。這種緊張，多半表現(xiàn)在老師嚴肅的表情中、家長無限的嘮叨中。
考取好高中，就意味著一只腳跨進了大學門。這是老師和家長一致的理念。
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考大學的學生，當然就不是好學生。
對于農(nóng)村的孩子來說，只有考取了大學，才能跳出農(nóng)門，才能去追逐外面更精彩的世界。
所以，當務之急，一切的一切，就是要從考個好高中開始。
唉，為什么起決定意義的不是學生本身，而是變成了學校呢？蘇雨總是抑郁地想。
蘇雨總是冷冷清清的，游離在這種氣氛里。她并沒有覺得初中的升學考多值得人緊張，只是當學習成了唯一可做的事情時，心里就莫明地悶得慌。

初三下學期的一天，蘇雨的班上調(diào)來一個男生，叫許皓。許皓瘦瘦高高的，皮膚有點黑，單眼皮，頭發(fā)烏黑濃密。蘇雨看他第一眼覺得他有點像金城武。
許皓是個活潑開朗的男孩子。蘇雨的班級里似乎因了許皓的到來而有了生氣。幾乎每節(jié)課下課后都有一群男生在教室外面打打鬧鬧，笑聲吵聲不斷，而女生們就在旁邊看著他們，間或會笑著說：吵死人了！
這一群人里面，許皓是最活躍的。后來蘇雨慢慢也有了同感。似乎不管在哪個角落，許皓的笑聲總是最大。偶爾，課間時蘇雨也會不經(jīng)意地走出教室，懶懶地靠在墻上，看著那些男生瘋。
許皓的眼神偶爾掠過蘇雨，蘇雨總能在那雙微笑的雙眼里看到亮閃閃的光芒，一如頭頂燦燦的陽光。
單眼皮男生，眼睛卻又大又明亮，無憂無慮的笑容，總能感染別人。這是蘇雨對許皓的印象。她羨慕那種笑容：開朗、單純、無憂無慮。

有一天下課，身為語文課代表的蘇雨把收集的作業(yè)交到老師辦公室后回來，赫然看見教室前面的黑板上畫了張女生的臉，旁邊寫著蘇雨的名字。蘇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有點惱怒。同桌江玲玲告訴蘇雨，是最調(diào)皮的那個男生陳林畫的。
蘇雨愕然。貌似她跟那個男生并不熟?。槭裁此龝魂惲帜脕韾鹤鲃?？
蘇雨憋了一口氣，跑到教室外面找到陳林，冷冷地指著他的鼻子說：“你給我把黑板上的東西擦掉！”
陳林笑嘻嘻地說：“不擦！怎么樣！你拿我怎么樣！”
蘇雨氣得直瞪眼。
在旁邊吵吵鬧鬧的許皓走過來，一只手勾住陳林的脖子，把陳林拉到一邊嘀咕一番。陳林才極不情愿往教室里面走，看樣子是去擦那張臉。蘇雨氣呼呼地跟著進去，卻見陳林腳步停了停，卻并沒有走向黑板，而是迅速溜到座位上去了。
原來，班主任正虎視眈眈地站在講臺前，繞有興趣地看著黑板。這時，上課鈴驚天動地響了起來。
班主任教數(shù)學，平常兢兢業(yè)業(yè)，一絲不茍，對學生很是嚴厲，經(jīng)常責罰學生，同學們對他又恨又怕。一般情況下，班主任總是走在上課鈴聲之前的，這次當然也不會例外。然而這次可是大大的不妙。黑板上那張臉還沒來得及擦呢！
蘇雨的心怦怦跳起來。她有點后悔，自己趕快擦掉不就行了，干嘛要跟那個陳林賭氣！
全班起立問好之后，班主任說：“蘇雨站著，別的人都坐下。”
眾目睽睽之下，蘇雨的臉紅到耳朵根。
“畫得不錯，但是不大像！誰畫的？”班主任看著蘇雨，慢條斯理地問。
“我，我不知道?！碧K雨說。
“你怎么會不知道？還有你的名字呢！”
蘇雨不覺得這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明白人都看得出來是惡作劇唄！但是班主任卻一副一定要追究深刻思想根源的樣子，蘇雨反而什么都不想說了。
“這么說你是想袒護誰了？”班主任嚴厲的眼光仿佛要穿透蘇雨的內(nèi)心。
“我沒有！”蘇雨的聲音有點大。
“既然你不肯說，那么你自己上來把你的臉擦掉，然后拿著你的書站到教室后面去上課。什么時候愿意說了什么時候回座位上去！”班主任平常對蘇雨還挺好的，現(xiàn)在倒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蘇雨猶豫了一會兒，正準備邁步向黑板，忽聽有人說：“老師，我知道是誰畫的！”蘇雨訝然循聲望去，原來是許皓。
“哦，誰畫的？”班主任沉著臉問。
“我覺得這個人應該自己站出來承認，而不應該由別人代他負責任。”許皓慢慢地說。
教室里一片沉寂。大概過了幾秒鐘，陳林才低著頭站起來：“是我畫的?！?br /> “為什么？”班主任說，“為什么在黑板上亂畫？為什么寫蘇雨的名字？”
“我，我只是覺得好玩！”陳林說。
“好玩？你是三歲小孩子還是我是三歲小孩子？”班主任狠狠地剜了陳林一眼。陳林不自禁地縮了一下脖子，說不出話來。
班主任沉吟一下，說，“好，我不用上課時間來追究這件事情。今天放學后蘇雨和陳林都到我辦公室去把事情說清楚。你上來擦黑板！現(xiàn)在開始上課?！?br /> 同桌江玲玲瞅空在蘇雨耳邊悄悄地說：“今天班主任大概心情不好！你就是那只無辜挨槍的鳥！”
蘇雨無語。她煩惱透了，幾節(jié)課什么都沒有聽進去，平生第一次害怕放學。
但是越害怕，時間卻過得越快，很快放學時間到了，同學們都像出籠的鳥兒涌出教室，教室里頃刻間就剩了蘇雨、陳林和許皓。
“你為什么出賣我？”陳林忿然轉身對許皓說。
“男子漢就應該敢做敢當，你畫了蘇雨的像，是不是對她的不尊重姑且不論！蘇雨卻夠義氣沒有把你供出來，所以要受到老師的懲罰，你卻連自己承擔責任的勇氣都沒有。你算男子漢嗎？憑什么要人家承擔你的過錯？”許皓毫無懼色地說。
“你很好，你是男子漢！”陳林悻悻然，“但你算什么？虧我把你當朋友！”
“我不會跟不負責任的人做朋友！”許皓淡然說。
蘇雨什么話都沒說，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然后回頭狠狠瞪了陳林一眼，氣沖沖地往班主任辦公室跑去。
陳林也只好慌忙背上書包跟上去。
班主任辦公室。
蘇雨正對著班主任站著，坦然而倔犟。陳林則老老實實地低著頭。
“你們誰先說吧，是怎么回事。”班主任說，一邊改著作業(yè)，頭也沒抬。
蘇雨瞪一眼陳林，陳林一昂頭，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說：“蘇雨說我的壞話，我討厭她，所以在黑板上畫了她的像，想出口氣?！?br /> “我，我說你什么壞話了？什么時候說的？”蘇雨大聲問，鼻子都快氣歪了。
陳林卻把頭昂得更高，冷冷的一言不發(fā)。
班主任抬起頭看了看蘇雨，又看了看陳林：“就算蘇雨說了你的壞話，你也應該找她好好談談，在黑板上畫人家的像，做幼稚的人身攻擊！你三歲還是五歲啊？”
“是，是我錯了！”陳林一副知錯必改的樣子，“以后不會再這樣了”。
“我沒有說過他的壞話！”蘇雨大聲說，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班主任好像沒聽見蘇雨說話?！瓣惲郑裉焱砩匣厝懛輽z查，深刻地檢討自己的錯誤。明天第一節(jié)課之前交給我。你們都回家去吧?！?
蘇雨低頭沖出班主任辦公室，一口氣沖到操場上，眼淚終于流了出來。
蘇雨有個優(yōu)點，就是她從不在人背后議論是非，也從來沒有說過陳林的什么壞話。這之前她甚至還不太認識陳林，估計話都沒有跟他說過，怎么會有說他壞話之說！
雖然這不是她第一次被人冤枉，可是這一次她比任何時候都憤怒和傷心。平常在班級里，她對任何人都是一派和氣，從不和人爭強論勝。有同學找她詢題目、借筆記，她從來都是有求必應?？墒牵@個平常都沒怎么打過交道的男生，為什么會莫明其妙地冤枉她？
一會兒，她聽見陳林在后面怯怯地叫著她的名字：“我只能這樣說，班主任才信。你沒有說我的壞話，是我編的。我也不討厭你！真的！其實，我，我還是挺喜歡你的！”
呆了半晌，蘇雨冷冷地對陳林說：“你以為你編出這個理由，我就不恨你嗎？我不要你喜歡我。我討厭你！我不會原諒你！”說完轉身沖出校門。
這件事過后大概一星期，許皓轉班了。從（3）班轉到了隔壁的（2）班。蘇雨聽江玲玲說許皓跟陳林鬧翻了，兩個人還打了一架。也許許皓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轉班的吧！
自此后中考的氣氛越來越緊張，蘇雨班上教室外面也沒有男生吵吵鬧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