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愛無疆》
　　 文/妍冰
　　
　　
　　 序：
　　 小雨的爸爸與苗生一樣，都已花甲之年，他們一前一后，來到偉人故里——中山，照顧一個同齡人。一個照顧的是妻子的前夫，一個照顧的是兒子的岳父。這在一般人眼里絕非易事，也是一般人難以做到的。他們做到了！還有新竹的媽媽，還有小雨、新竹，他們用自己博大的胸懷，踐行了中山先生的博愛精神，在中山譜寫了一曲博愛之歌！
　　 題記
　　
　　
　　
　　 小雨的岳父去世半年多了。
　　 他是帶著微笑去世的。他走得那么安詳，那么滿足。如今他在天之靈一定充滿感激。
　　 他要感激的人太多了：女兒、女婿、親家、前妻、前妻的現(xiàn)任丈夫……
　　
　　 一、奔向海陵島
　　
　　 在祖國的南部海疆，湛藍(lán)的大海，潔白的浪花，藍(lán)藍(lán)的天空，漂浮的白云……在金黃的沙灘上，一部輪椅上半躺半靠著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他臉色紅潤，雙目有神，但是因為多年前中風(fēng)導(dǎo)致偏癱，他只能坐在輪椅上，癡望著泛著波濤的大海，目不轉(zhuǎn)睛。
　　 女兒新竹、女婿小雨、外孫千禧一起圍著老人，孫兒問：“姥爺，看到海了，高興嗎？”
　　 老人笑了，面部偏癱使他的笑容有點猙獰，他艱難地點著頭，含混不清地回答：“剛興！剛興！”他一定是說高興。
　　 他正癡情地看著大海，眼睛圓睜，半張著嘴，一動不動。這時的大海正在漲潮，海浪洶涌，一浪接著一浪，到了岸邊，發(fā)起潔白的浪花，遠(yuǎn)處，夕陽西下，將天邊云彩染成紅色，晚霞將老人的臉映照得紅彤彤的。
　　 世界上還有比眼前更美的景色嗎！
　　
　　 頓時，大海、浪花、沙灘、輪椅、老人，像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就定格在大海邊，定格在夕陽下。
　　 帶生長在北方一輩子沒看過海的岳父去看海，其實是小雨為了成全妻子新竹的一片孝心。新竹早就有一個心愿：讓癱瘓在床上多年的爸爸能夠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波濤洶涌的大海，讓爸爸此生無憾，自己便也此生無憾了！新竹的這個心愿，小雨得知并深深感動。于是，決定在這個金秋，剛好適逢中秋節(jié)，小雨攜妻帶子陪著岳父，一家在海邊歡度。
　　
　　 這還得從2014年夏天說起，小雨在一次聚餐時候告訴他的叔叔海洋，說自己中秋節(jié)要和妻子新竹一起帶癱瘓在床七、八年的岳父去海邊度假。海洋叔叔很贊賞小雨的做法，說：“你岳父雖然癱瘓多年，但能吃能喝的，身體很重，就你和新竹兩個人恐怕力量不夠，不如中秋節(jié)的時候，我和你嬸嬸也一起去吧，大家都可以幫忙照應(yīng)一下?！?br />　　 小雨很感動。
　　 這事就這樣定下來了。
　　 中秋節(jié)到了，剛巧海洋的妻妹秀月也從北方來到他們家，于是和他們同行。
　　 于是，一大家子，老老小小，健康的、有病的、行走自如的、坐著輪椅的，老少三輩共七個人，就要啟程去海邊了。
　　 對于一個中風(fēng)多年的老人，這是女兒、女婿一份何等厚重的孝心??！
　　 上午九點，海洋和妻子玉冰及妹妹秀月三人開車向小雨駛?cè)?。他們?zhǔn)備和小雨一家四口集合后，兩部車一起從東升鎮(zhèn)上高速，直奔陽江閘坡海濱度中秋。
　　 路上，海洋開著車，妻子玉冰對妹妹秀月介紹侄兒小雨一家的情況。
　　 小雨原來一家三口。他和愛人新竹來自東北，現(xiàn)在已經(jīng)定居在珠三角魚米之鄉(xiāng)——中山。小雨在一家私企做部門主管，愛人新竹也在外企工作。他們唯一的兒子生于世紀(jì)交替的千禧之年，取名千禧。一家三口生活幸福美滿。
　　 唯獨不幸的是新竹年逾花甲的父親，于多年前中風(fēng)偏癱，臥床多年了。原本在北方老家與弟弟生活在一起。但是八年前，新竹回老家去探望臥床父親，見弟弟弟媳忙于生意，老父親生活不能自理，身邊又無人照料，十分痛心。于是，新竹即刻打長途電話與小雨商量，得到同意后，馬上聯(lián)系當(dāng)?shù)蒯t(yī)院，請了一輛救護(hù)車，雇了一個專職護(hù)士，醫(yī)院還出一副擔(dān)架，將新竹爸爸直接拉到哈爾濱機(jī)場，抬上飛機(jī)。當(dāng)?shù)蒯t(yī)院還和南方醫(yī)院取得聯(lián)系，請求他們屆時也出一臺救護(hù)車在白云機(jī)場等候，將小雨岳父送到中山小雨家里。
　　 而這一切還要經(jīng)過機(jī)場同意并配合。
　　 所以這是一次驚動眾多部門眾多人員的行動。令同機(jī)乘客感動不已。當(dāng)然，小雨和新竹也支付了一筆可觀的費用。
　　
　　 車停了。玉冰轉(zhuǎn)頭看看窗外，已經(jīng)到了小雨家附近。她便停下與妹妹說的話題，看看表，十五分鐘過去了，海洋打電話小雨：“小雨，我們到了，你們準(zhǔn)備好了嗎？”
　　 “就好了。我們這就下樓。你們稍等一下吧，可能要慢一點?！?br />　　 小雨的話，海洋明白，因為要帶他癱瘓岳父走下沒有電梯的八樓，談何容易！
　　 望著小雨家高高的八樓，海洋他打開車門，將鑰匙交給玉冰，說：“你先拿著鑰匙，我去接應(yīng)一下”。
　　 玉冰和秀月在車?yán)镉值攘税胩?，還沒見他們下來。她們兩個也下車走進(jìn)小區(qū)，來到小雨家所在單元門口。
　　 又過了十分鐘，聽到里面有動靜，她們走過去，打開單元門，正看到海洋在前面架著小雨的岳父，小雨在后面扶著老人腰，新竹拿著行李，小雨的兒子千禧拎著提包，拿著姥爺?shù)墓照龋恍泻坪剖幨幍淖呦聛怼?br />　　 終于下樓走到平地了。小雨岳父馬上伸手向外孫千禧要拐杖，他用行動自如的那只手接過拐杖，含混不清地說了一句：“給我，救命。”
　　 玉冰仔細(xì)聽了，猜到好像是這句話，問新竹，得到新竹的肯定，果然是這句話?？磥?，老人的意思是拿到拐杖，心里才有安全感。
　　 因為中風(fēng)，老人不僅行動不便，連說話也變得不清楚。所以，聽他說話，不是他身邊的人，多半要猜測才懂的。
　　 接下來，安置老人上車，也是非常難的。要先打開車門，一個人先進(jìn)去，外面的人扶著老人慢慢轉(zhuǎn)過身，讓老人先將屁股坐進(jìn)去，然后擋著車門頂端，迫使老人低頭將身體順進(jìn)去。可是老人頭低不下，他的脖子僵硬，挺得直直的，不能配合，越是想壓低他，他脖子挺得越是厲害。
　　 新竹說：“爸爸，你得低頭，不然進(jìn)不去，車開不走，你怎么看海？”他好像懂了，讓大家把壓他頭的手挪開，由他自己慢慢試著低頭，過了一會，他的頭終于低下了，身體擠進(jìn)車?yán)铩Ｆ渌藥椭鴮⒋蟀」诺杰嚭髠湎淅?，各自上車，上了高速，直奔海邊?br />　　 就出現(xiàn)了文章開頭那一幕。
　　
　　 二、人間有愛
　　
　　 新竹和小雨成家已經(jīng)十五年了。
　　 自從新竹的爸爸突發(fā)腦溢血，中風(fēng)住院，新竹心里就時常惦記著。爸爸和媽媽已經(jīng)分開多年，生病的爸爸與弟弟生活在一起，弟弟家孩子還小，弟弟忙著生意，可想而知爸爸一定得不到很好照顧，于是，新竹在小雨支持下，將爸爸接到南方自己家里，新竹和小雨忙工作，孩子正在小學(xué)升初中，兩個人分工合作，照顧孩子，照顧老人，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可能實在不忍心女兒太過勞累，新竹的媽媽來了。她雖然和新竹爸爸離婚多年，這次還是說服了現(xiàn)任丈夫苗生，并同苗生一起來到南方，照顧患病前夫。
　　 新竹的媽媽叫衛(wèi)紅，這名字使人一下想到了文革，想必這一定是文革的產(chǎn)物。
　　 衛(wèi)紅的到來，令新竹爸爸非常高興，他精神立刻好了幾倍，躺在床上，眼睛隨著衛(wèi)紅轉(zhuǎn)，奇怪的是，新竹爸爸久病后，不太記得家人名字了，他甚至忘記兒子的名字，只記得女兒新竹、女婿小雨、外孫千禧，之后就是衛(wèi)紅了。
　　 一個周末，海洋和玉冰去小雨家，見到了正在照顧新竹爸爸的衛(wèi)紅和苗生。
　　 衛(wèi)紅正在給新竹爸爸做午飯，苗生坐在新竹爸爸窗邊，正和新竹爸爸聊著什么。
　　 見我們進(jìn)來，衛(wèi)紅很高興，大聲打著招呼，說：“呀，親家來了，飯馬上好，我們一起吃飯吧。沒什么好吃的，就別客氣啦！”新竹媽媽性情豪爽，快人快語，典型的東北女人性情。再看她的丈夫苗生，瘦高身材，微微駝背，顯得精明干練，有點禿頭，談吐比較隨和，顯得樂觀、豁達(dá)。
　　 初次相識，海洋問他：“聽說你二胡拉得不錯？”因為海洋也喜歡拉二胡。
　　 “真是三句話不離興趣?！庇癖睦镄χf。
　　 苗生一聽高興了，隨手拿起放在床邊的二胡，就給大家演奏了一曲：《北京頌歌》。曲調(diào)悠揚，手法嫻熟，連海洋也不住喝彩。
　　 新竹爸爸躺在床上，頭竟然跟著節(jié)拍一點一點的，臉色很安詳。
　　 海洋走過去問新竹爸爸：“你好親家！還認(rèn)識我嗎？”
　　 新竹爸爸茫然看了海洋一會，搖搖頭說：“無..印..地”（不認(rèn)識）。
　　 小雨過來說：“爸爸，這是我叔叔，告訴你多少次了。記著啊，我叔叔，他叫海洋?！?br />　　 “矮..洋.，矮..洋”新竹爸爸不清不楚地念叨著，大家知道，下次來再問，他依然不認(rèn)識。
　　 但是，玉冰指著端著一碗飯走到近前的衛(wèi)紅，問新竹爸爸：“她是誰？你認(rèn)識嗎？”
　　 新竹爸爸一點沒猶豫，馬上說：“她是衛(wèi)..紅，衛(wèi)..紅。”他認(rèn)真而吃力地說著。
　　 我心里頓時一熱。
　　 誰說他中風(fēng)后大腦失去記憶？他連自己兒子名字都不記得，卻偏偏還記得前妻。
　　 衛(wèi)紅一笑，說：“吃飯吧，好好吃，別灑了?！?br />　　 新竹爸爸像個孩子一樣聽話，連連點頭說：“不打了……不打了?！?br />　　 可是，已經(jīng)偏癱的他，怎么能夠不灑呢？他吃力用著勺子，將飯送到嘴邊，吃一口會灑掉半口，但是他也不要別人喂，堅持自己吃。而這樣的堅持，也是新竹媽媽衛(wèi)紅來了以后才開始的。
　　 原來，都是小雨和新竹一口一口喂著吃。
　　 看起來，衛(wèi)紅的到來，令新竹爸爸更加煥發(fā)了精神。
　　
　　 可是小雨家里這樣溫馨祥和的生活僅僅維持了三個月。就被一件突發(fā)事情打破了。
　　 新竹弟弟在北方的生意受挫，弟媳出來幫弟弟打理。希望媽媽回去幫助照顧孩子，。
　　 衛(wèi)紅回去了，留下了苗生照顧新竹爸爸。
　　 對于苗生，玉冰心里多了一層敬意。
　　 他能夠答應(yīng)妻子從北方前來一同照顧妻子前夫已經(jīng)難能可貴。如今，妻子家里有事回到北方，求他留下來繼續(xù)照顧新竹爸爸，他想了想，竟然也答應(yīng)下來，則更為常人所不能。
　　 海洋和玉冰被深深感動了。
　　 這是怎樣一種情懷！
　　 當(dāng)天晚飯后，冰對丈夫海洋說：“我們?nèi)タ纯葱轮癜职职?，也看看苗生，他太了不起了！?br />　　 海洋答應(yīng)了。
　　 他們買了水果，一起到小雨家里。爬上七樓，新竹熱情招呼他們進(jìn)屋。
　　 小雨過去倒茶，海洋說：“不用了，到你爸爸房間看看?！?br />　　 新竹便帶大家進(jìn)了爸爸房間。
　　 見房間里很干凈，沒有一絲異味。苗生坐在床頭，正給新竹爸爸擦臉。看他們進(jìn)來，他停下招呼。
　　 新竹接過毛巾，給爸爸擦完，就拿走臉盆，又進(jìn)來扶爸爸坐起來，拿過來枕頭讓爸爸靠在床頭。
　　 新竹爸爸頭腦還算清晰。他能認(rèn)出身邊親人：衛(wèi)紅、新竹、小雨和千禧，現(xiàn)在只能能叫出新竹和衛(wèi)紅的名字了。女婿和外孫的名字是一天記得，一天忘記。
　　 冰和海洋來過多次了，小雨每次都指著海洋告訴他：“這是我叔叔?！彼廊徊挥浀谩?br />　　 此時，新竹說：“爸爸，叔叔和嬸子來看你了?！?br />　　 新竹爸爸笑了說：“哦，屋..屋啊?！?br />　　 海洋再問他：“你好，我是誰？”
　　 新竹爸爸笑了：“不..印..地。”
　　 海洋又說：“我是你親家，你好些嗎？這位苗生照顧你好不好？”
　　 “襖！襖！襖！”他連連點頭。
　　 他說話不清，也顯得很也費勁，但是這個“襖”字卻說得非常響亮，表達(dá)了對前妻的丈夫非常滿意。
　　 玉冰和海洋真心感謝苗生。
　　 海洋說：“謝謝！苗生你比我大，我叫你一聲苗大哥。你真是難得的大胸懷！佩服！”
　　 玉冰也說：“是啊，苗大哥，這才是人間大愛。我們非常敬佩你。新竹爸爸的事，辛苦你了?！?br />　　 苗生反而不好意思起來。說：“別謝了。我給大家拉二胡吧，對了，新竹爸爸，來，我來拉，你唱。好不好？”
　　 “襖！襖！”新竹爸爸笑著口齒不清的說。
　　 我們很是吃驚。
　　 “他還能唱？真的嗎？”
　　 “真的，我拉的都是老歌，他會唱，不信你們聽聽?！泵缟f。
　　 于是，在新竹爸爸這間小小的房間里，衛(wèi)紅丈夫苗生拉起了二胡，對新竹爸爸說：“《大海航行靠舵手》，我先拉前奏，你跟著唱?！?br />　　 新竹爸爸把眼睛瞪了起來，靜靜聽著二胡的前奏，也許是因為他中風(fēng)落下的后遺癥，他的眼睛里白多過黑，所以當(dāng)他用力瞪起眼睛的時候，顯得有點直，有點嚇人。玉冰幾乎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就聽苗生把前奏拉完了，他還真跟著唱了起來，但是他唱慢了半拍，苗生稍微等了他一下，他們合拍了。
　　 《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旋律在小屋里回蕩著。
　　 真是難以想象，新竹爸爸患病多年，思維不清，口齒不清，竟然能把這首文革時期老歌完整唱下來，并且喜氣洋洋的，一臉陽光。
　　 苗生顯得很高興，也很有成就感，唱完一首好像沒盡興，對新竹爸爸說：“我們再唱一首《我愛北京》”好不好？”
　　 新竹爸爸說：“你說得不對，是《我..愛..偉..丁..顛..安..門》！”他的口氣很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