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熱愛】鎖(征文·小說)
三年前要是有人問:“假如可以選擇,你會選擇一個什么樣的方式結(jié)束生命?”唐棣成一定不會想到跳樓這么慘烈的方式。是呀,以自由落體的方式從高處落下來直砸到地面上,那一定是粉身碎骨的慘不忍睹,雖說唐棣成并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完美主義者,但是死的七零八落的也絕不是他愿意的,況且,“死無全尸”不管是哪一個民族的人都不愿意的結(jié)局吧?更何況中國人素來講究的還是“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自己的身體是父母給的禮物,輕易不可以損壞,所以,雖然唐棣成那顆聰明賽過尋常人的腦袋里偶爾也有過死亡的念頭,卻都不過是一閃念就過去了,再說,他也不覺得他就真的已經(jīng)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了,盡管最近幾年情勢的緊張以加速度的方式急速往前推進著。唐棣成對自己還是非常有信心的。
唐棣成站在自己的實驗室大樓前,抬起手看看表,七點二十五分,左邊的眉毛往上抬了一下,連帶著整個左臉都往上抬了一下,好像一個人崴了腳往一側(cè)打了一個趔趄似的。唐棣成回頭往身后看了一下,已經(jīng)有不少學(xué)生來了。唐棣成輕輕“啃”了一聲,仿佛打掃喉嚨似的,臉上浮現(xiàn)出來一個微笑,看著一個學(xué)生打了個招呼:“早!”
看見唐棣成跟自己打招呼,那個學(xué)生的一張娃娃臉立刻堆起來濃濃的笑意:“早啊!唐教授!今天您這么早?”微微有一點好奇的聲口。
唐棣成臉上的笑意也加深了,看著那個學(xué)生反問道:“早嗎?”說著,抬起手臂又看了一眼手表。
聽見唐棣成這樣反問道叫那個學(xué)生愣住了,是呀,在大學(xué)里,唐教授的勤勉是眾所周知的,那張年輕的臉漲紅了,看著唐棣成有一點手足無措起來。
唐棣成益發(fā)笑得慈祥了,卻不再說什么,只沖著那學(xué)生擺擺手,那年輕人點點頭緊走了幾步,從唐棣成身邊走了過去,一眨眼就已經(jīng)隱在玻璃門后邊不見了。唐棣成卻站在大樓前邊沒有移動腳步,突然一股不真實的感覺襲上來,轉(zhuǎn)了一下腦袋四下里張了一張,剛才還有好幾個人,現(xiàn)在竟然一個人都沒有了。唐棣成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驚懼,左側(cè)的眉毛不由自主的又往上抬了一抬,閉上眼睛立刻又睜開,臉上也恢復(fù)了平靜,抬起腳往大樓的玻璃門走過去。
唐棣成走進辦公室,輕輕關(guān)上門,然后走到桌前坐下去,一邊把手機放在桌上一邊打開電腦,正等著電腦完全啟動,突然,一個從放在腳邊的書包里升起來的聲音沖進耳朵里,唐棣成不由得抖了一下,忙彎腰把書包拎了起來,從內(nèi)側(cè)的袋子里另外掏出來一部手機,立刻就攛緊了眉,手指滑向手機的一側(cè),鈴聲停止了,但是手機依舊發(fā)出來“嗡嗡”的蜂鳴聲,唐棣成沒有要掐斷電話的意思,但是此時此刻他也絕對無意接聽電話。手機在手中震動著,唐棣成的兩道眉毛也越來越擰緊了,另外一只手在鼻子底下來回滑動著,眼睛深處有兩簇小小的惱火閃動著,一側(cè)的臉上也咬出來一個小小的包。手機震動了一會兒就停止了,唐棣成看著手機屏幕黑了才將手機放回書包里,又將書包放回到地板上,然后抬起兩只手放在眼前看了看,深深出了一口氣,放下雙手,目光看向電腦,打開了信箱。
曲妡將自己關(guān)在臥室里,手機貼在耳朵上,輕輕咬著嘴唇。對于唐棣成的不接電話曲妡是有預(yù)感的,有一段時間了,唐棣成有些疏遠自己的意思,反正自己不主動他是不會聯(lián)絡(luò)她的。曲妡輕微的感覺有一點生氣,暗暗在心里罵了一句:“膽小鬼!真是沉不住氣!”可是她也并沒有繼續(xù)打的打算,看看手機,她的一張風(fēng)韻猶存的臉上微微露出些笑意來,一雙似睡非睡的丹鳳眼睛里卻隱隱約約的露出些寒氣,讓靠近右邊的眼角不遠處的原本非常嫵媚的一顆米粒大小的青痣變得有一點陰森。說到這美人痣,曲妡就不免有幾分得意,也是,要不是這一粒美人痣,她那張小凸臉實在是平淡無奇,可是有了這粒小小的青痣立刻就不同了,平添了幾許神秘的況味不說,人也嫵媚了起來,尤其一笑起來,仿佛腮幫子上一顆欲干未干的淚珠似的招人憐愛。憑借著這粒小小的青痣,自少女時候起就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圍繞在曲妡的周圍了——美人痣實在不是白長的,曲妡踱步到梳妝臺前盯住鏡子里的自己看著,看著看著,她微笑起來,唐棣成想要脫網(wǎng)簡直就是癡心妄想,他是陷進去沼澤的重型卡車,越掙扎只會越陷得深,直到完全被沼澤吞沒。曲妡肥圓的嘴角上揚著,柔媚的目光當(dāng)中卻夾雜著一絲若隱若現(xiàn)的凌厲。
曲妡在梳妝臺前坐了下去,拿起來一支眉筆準備畫畫眉毛,雖說唐棣成不接電話,但是她也有工作要做,總不能不化妝就出門。化妝是曲妡一天當(dāng)中很重要的事情。曲妡對著鏡子仔細的化著眉毛,化完之后又拿起眉刷細心得刷了幾下,然后露出來一個滿意的微笑。正得意著,丟在床上的手機響了,曲妡回過頭去,眼睛里的笑意加深了,款款站起身走到床邊拿起手機,摁了一下接聽鍵。
“喂?”唐棣成略帶些磁性的聲音沖進耳道,敲在耳膜上。
“唐教授,早呀!”曲妡甜甜軟軟的問候了一聲。
“曲小姐,早!”唐棣成的聲音沉沉的,聽不出來是不是有一點詫異。
曲妡臉上的笑微微凝固了一下,眼底“唰”的飛快又掠過去一絲寒光,但是立刻她有笑起來,眼底的寒光已經(jīng)煙消云散一點影子都沒有了?!疤平淌?,我們公司有一份研究報告想請您幫忙看一下,不知道您有沒有空?”她不想繞圈子了,對唐棣成直奔主題似乎更合適。
“喔?”唐棣成似乎微微有一點吃驚。
曲妡眼睛里的笑意加深了,丹鳳眼睛益發(fā)嫵媚起來,好像通過電話線可以將她這種含著蜜糖似的目光直送到唐棣成的眼前似的,“唐教授,如果方便的話我現(xiàn)在就把文件給您送過去吧!”
唐棣成沒有說話。
曲妡把手機拿到眼前看了一下,唐棣成沒有掐斷電話,她輕輕笑出了聲:“咯咯,唐教授,您不說話我就當(dāng)您這是答應(yīng)了哦。一小時后我來到您的辦公室?!?br />
“曲小姐,”唐棣成的聲音里透著些急迫,“你先不要過來,我今天有一個很重要的會議,再有半個小時就要開始了。你來了只怕也見不到我。這樣吧,”唐棣成沉吟了一下,似乎在考慮什么,但是也不過只有那么幾秒鐘,就又開口了,“下周三,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怎么樣?”
曲妡一邊聽一邊臉上漸漸陰沉下去,但是眼睛里卻不再有寒光閃動了,其實,曲妡眼睛里的寒光也沒有幾個人領(lǐng)教過,只除了她的教官。曲妡想起來她的教官不由得輕輕抖了一下,一雙近乎黑色的深褐色眼珠子陰沉沉的,看人時一動不動仿佛是死了一般,但是卻具有一股寒氣,一股能夠殺死人的寒氣,曲妡的身體更重的抖了一下,這一次抖動的幅度有點大以至于手上的手機差點都從手里抖落下來,對著手機她也有一點著急,“唐教授,這一次我們是有些急的,要是不著急,我也不會這么一大早就來打擾您了。”
“曲小姐,今天我是真的沒有時間?!碧崎Τ呻m然是在道歉,但是聲音卻淡淡的。
“白天不行,晚上總可以吧?要不,我請您吃晚飯?我們邊吃邊聊?”
“可能又要叫你失望了,曲小姐,我岳父岳母下周回國,今天周末我們要一起出去吃飯,所以,你的好意我只能是心領(lǐng)了。”
曲妡的眼睛里再度閃動起來寒光,可是她的臉上卻依舊微笑著,也不再堅持了,“那么好吧,我下星期三去您的辦公室,您看我是上午去方便呢還是下午方便?我知道,您是大忙人,能夠在千忙之中抽出一點時間給我已經(jīng)是給我好大的面子了。”幾年交往下來,曲妡已經(jīng)很了解唐棣成了,她知道如果自己再進,可能真的就會把唐棣成嚇跑了。那可是最壞的結(jié)果。
聽見曲妡這樣說唐棣成“呵呵”笑了兩聲,也不知道是真笑還是假笑,笑過之后立刻換上公事公辦的聲口說道:“曲小姐說笑了,這樣吧,下周三上午十點,你到我辦公室來?!?br />
曲妡點點頭,也笑出了聲,卻是“咯咯咯”的,很清脆,好像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曲妡的聲音非常好聽,柔和當(dāng)中又有一些小女孩子的嬌嗲,卻又甜而不膩,當(dāng)然,可能也是當(dāng)年訓(xùn)練的結(jié)果,記得當(dāng)年教官對她的聲音給過特別的關(guān)注,要她好好使用這一個特點,因為這個世界上總會有會對女人聲音著迷的男人。曲妡也不知道為什么今天總是會想起來教官,她臉上的笑意消失了,微微有些擔(dān)憂,甚至有一點驚恐,可是聲音卻絲毫沒有改變,“好吧,星期三,上午十點,我會準時到您的辦公室的?!?br />
“好,周三見?!边@一次唐棣成倒是非常篤定。
掛了電話,曲妡往窗外張了一眼,藍天白云,天氣非常好,她微微笑了一下,走到衣櫥前,掃了一眼伸手拿出來一條朱紅色的裙子。
唐棣成把手機放回書包里,出了一會兒神,然后就拿起桌上的一個文件夾往外走去,今天他確實是有一個很重要的關(guān)于基因編輯的會議。
唐棣成當(dāng)初選擇生物學(xué)多少有一點家學(xué)淵源,他們家曾經(jīng)經(jīng)營著好大的一家藥店,只是后來公私合營將藥店上繳了,但是家族里的后輩們卻依舊會選擇了跟生命相關(guān)的學(xué)科作為主業(yè),唐棣成也不例外,但是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學(xué)了醫(yī)科,他選擇了生物學(xué),等到拿到博士學(xué)位的時候,他儼然已經(jīng)是一個分子生物學(xué)的專家了,尤其是在基因研究上,他超越了太多的同行站在了學(xué)術(shù)的最高峰。當(dāng)然,唐棣成博士畢業(yè)之后也沒有回到中國去報效祖國,他選擇留在了國外,在大學(xué)從助理教授做起,一直做到了如今的教授,也成了專業(yè)領(lǐng)域里的核心人物。
很多年了,有一件事在唐棣成心里一直是一個結(jié)——當(dāng)初選擇改變國籍惹得唐家老父非常的不滿意,打了多少次的越洋電話,但是從來都非常聽話的唐棣成到底還是逆了父親一次。他有他的苦衷。在異國他鄉(xiāng)想要謀到一個好的前程不僅要有過硬的本領(lǐng),還有一點也很重要,那就是要把自己變成他們中的一分子,雖說真正變成他們中的一分子根本是不可能,但是擁有同樣的身份到底比身份兩樣來得容易被人接受。人,就是這點討厭,但是卻又是人之常情,誰喜歡自己總有一個“異己分子”在自己的身邊呢?唐棣成不希望因為一個身份成為自己事業(yè)發(fā)展的障礙。唐老先生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可是終究還是無法釋懷,以至于在唐棣成宣誓改變國籍之后最初的好幾年父子兩個幾乎是斷了往來的,全憑著唐老太太和唐太太兩個唐家的媳婦維系著聯(lián)系,直到唐棣成獲得了一項世界級別的科學(xué)獎項,父子之間才破了冰,唐棣成也越來越頻繁的往來于國內(nèi)國外了。
當(dāng)然,回國除了探親訪友,唐棣成更多的時候是在大學(xué)、科研機構(gòu)做講座以及學(xué)術(shù)交流,上上下下的認識了很多人,也隨著國內(nèi)的娛樂的潮流上過電視臺的半娛樂性質(zhì)的訪談節(jié)目,一時間竟然也有了一點子明星的感覺,不論出入哪里身邊總是鶯鶯燕燕的圍繞著年輕貌美的女子,南腔北調(diào)的甜美膩人的“唐教授”“唐老師”的不絕于耳,叫人聽見耳朵里很是感覺舒服,甚至比第一次聽見“唐教授”的時候還要感覺舒爽驕傲,但是唐棣成也并沒有失去清醒,多年的辛苦打拼早已經(jīng)讓他養(yǎng)成了謹慎再謹慎的習(xí)慣??墒?,唐棣成還是很享受走到哪里都備受矚目與重視帶來的感覺,這也是他自小就在心里為自己設(shè)定的目標(biāo):做人就要做到人上人,否則,不做人也罷。唐棣成的心里頗是得意,面上卻完全兩樣,總是一副儒雅的平易近人,愈發(fā)增加了他的魅力。
曲妡就是這個時候走近唐棣成,也被唐棣成認識了。
一次專業(yè)論壇上,唐棣成是主講嘉賓,演講結(jié)束,立刻就有很多人圍了上來,一時間讓唐棣成有一點眼花繚亂,加上站在臺上將近兩個小時確實也有一點累,但是那么多年輕熱情的臉龐又讓他很興奮以及一點點的莫名其妙的哀傷,臉上掛著一個溫和的微笑,盡量回答著七嘴八舌的問題,其實,什么人問了什么問題根本就記不住,只知道有問題來了回答就是了。正忙著,突然一個甜美卻又不膩的聲音柔和的飄進了耳朵里:
“唐教授,我想請教一下,如何才能知道條件致死型突變,尤其是溫度敏感型突變,怎么才能避免這些突變?”
唐棣成微微怔了一下,倒不是這個問題多么的與眾不同,而是這個聲音,帶著一種唐棣成活了將近五十年都沒有聽見感受過的嫵媚嬌柔,又有一點魅惑似的,唐棣成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曲妡微笑的臉在唐棣成的瞳孔里晃動起來。
唐棣成看著曲妡,一絲驚訝飛快的從眼睛深處掠過去,——一顆青色的美人痣在她的眼角下,隨著她微微晃動的頭一閃一閃的,仿佛一粒將要滴落而未滴落的淚滴,叫人看見了不免微微的就生出來些擔(dān)心。唐棣成的心跳略快了幾下,但是他臉上的笑意只略微加深一點點了,目光從曲妡的耳朵上方穿過,不知道看到哪里去了,但是在其他人的眼睛里他卻是在看著她的。
唐棣成看著曲妡耳朵后邊的一塊空白說道:“這個問題不是很復(fù)雜,這是現(xiàn)代基因?qū)W研究中經(jīng)常遇見的。一般在得到一系列的突變型以后,我們就可以對它們進行遺傳學(xué)分析了,了解這些突變型代表幾個基因,各個基因在染色體上的位置,這就需要應(yīng)用互補測驗,包括基因精細結(jié)構(gòu)分析等手段。當(dāng)然,說起來很輕松,做起來可就不容易了。呵呵?!碧崎Τ奢p聲笑起來,周圍的人也都笑了起來。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善待別人的文字,用心品讀,認真品評,是品格和品位的彰顯!
我們用真誠和溫暖編織起快樂舒心、優(yōu)雅美麗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學(xué)社團精華典藏!
感謝賜稿流年,期待再次來稿,順祝創(chuàng)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