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狗兒(小說)
老王說老詹已經請假不來上班了,今天她兒子狗兒出殯。
來頂崗實習的兩個小年輕小張與小李滿臉的同情。老詹年齡不大,才五十剛剛出頭,她兒子頂多二十來歲。老詹怎么受得了?老王嗤嗤笑笑,還和對桌的小劉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弄得兩個小年輕云里霧里不明就里。甚至當下就有可能懷疑老王與小劉冷血。老王不忍心讓年輕人疑惑,也許不想在別人心中人把人設搞崩,終于忍不住地告訴兩個年輕人,“狗兒”是一條狗,
兩個年輕人不約而同地“噢”了一聲。
看著兩個年輕人如釋重負的樣子,老王這才放心地去干自己的事。她把花匠老張寄放在實驗室的幾盆梔子花、杜鵑花、茶花,君子蘭、龍骨花,還有兩盆珊瑚豆花和一盆三七小幼苗往里邊靠了靠,讓花盆密密地站直了,把從花枝上墜落的頹葉掃干凈了??粗鴫Ρ谟行┌唏g的綠毛,拿著抹布就去抹起來。墻上的斑斑點點就連成一大片。打熱水回來的小劉說干脆別抹了,免得把墻壁抹成了大花臉。老王于是停下不抹了,坐下來又和小劉說起狗兒。
小劉說,老詹曾經把狗兒帶來辦公室。那條狗兒與人相處太沒有邊界感,經常蹭過來舔舐小劉的褲腳與腳面。小劉忍不住說了一句:“這個小狗太混賬了!”老詹很不高興。她說誰家的小孩不是這樣?又不是只有我兒子狗兒這樣!弄得小劉十分詫異又十分尷尬。明明就是一條哈士奇小狗,毛色還不純正,誰看著也是雜交的產物,怎么就成了老詹的兒子?
老王說,不但老王把狗兒當作兒子溺愛,老詹的女兒也愛的死去活來。老詹的女兒結婚前,本來計劃帶著狗兒出嫁的,軟磨硬泡,老詹就是舍不得讓狗兒離開自己。她對女兒說:“你出嫁已經掏了我的心,把你弟弟帶走,不是直接扒了我的肝!”小劉說她還真把小狗當成自己的兒子啦?老王說,那還有假?人家那狗兒從小到大吃配方。小劉羨慕地說,做老詹家的狗,比當人都享福。老王說,那是,世間活得不如狗的人多了去了!
小劉說,真的搞不懂!人還能把狗當成兒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兩個實習的大學生,小張與小李,兩個人性格截然不同。小張沉默寡言的,小李話頭就比較多。本來她們一個在謄寫臺賬,一個在往電腦中輸數(shù)據(jù),聽見老王與小劉在討論關于人與狗如何跨越種群成為家人,兩人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活,參與到八卦之中。
小李說她的一個大學舍友A寵貓成性。A大一寒假中淘換了一只小貓咪,喜愛的不得了,天天幾乎形影不離。A一門心思放在小貓咪的身上,連社會實踐都沒顧得去做。A開學時把貓帶到了學校宿舍。宿舍共六個人,三個喜歡小貓咪的,三個討厭的小貓咪的,兩個陣營針鋒相對,從此宿舍再無寧日。一只貓半天的功夫就把一室的和諧攪擾的稀碎。
貓主人A整日整夜把貓當成自己的心腹事,沉迷貓事不念其他。A寵貓成癮。誰對小貓咪有冒犯言行,哪怕一個睥睨的眼神,也會引發(fā)爭端。宿舍很快就出現(xiàn)了告密者。宿管阿姨聲稱早就發(fā)現(xiàn)了隱匿在女生宿舍的小貓咪,非讓A把小貓咪送走不可。A對愛貓一往情深,分離的痛苦大過對前途的期待,竟然退學回家專心養(yǎng)貓去了。別以為這個A是個什么二代,有的是家底任其揮霍。A家境非常一般,她媽媽每天在一家服裝長門口賣塌煎餅,她父親只是個農民工。老實巴交的一對農村夫妻,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培養(yǎng)出這么一個大學生,竟忽然退學天天抱著貓咪無所事事,與貓同吃同眠,做了專職貓奴。
文靜的小張覺得不可思議,嚴重懷疑小李是不是杜撰的,因為小李是個小小說寫手,所寫的文章經常見報。小李說自己一點沒杜撰,也沒夸張,A真的退學了。小劉問小李,那個女孩有沒有心理疾病?小李說A沒有貓以前沒發(fā)現(xiàn)她的言行有什么不正常。自從A有了小貓咪,經?;瓴皇厣?,沒有小貓咪仿佛會要了她的命。小李說自己也搞不懂A的貓戀邏輯。
小劉表示完全不能理解,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說聽著像小說。人與畜生竟然達到了如膠似漆的地步!小劉喃喃自語道。
老王說她相信。老王說,不養(yǎng)寵物的人缺乏同理心,理解不了人與寵物之間所建立的非同類超越血緣的情感。話題又轉到老詹與其女兒身上。老王說,老詹的女兒已經登上了婚車,懷抱狗兒仍舊依依不舍。磨蹭到差點誤了吉日良辰,老詹仍不肯讓女兒帶走狗兒??粗畠豪婊◣в辏瑢嵲谂c狗兒難舍難分,老詹也有些于心不忍。最后母女達成協(xié)議:等女兒回門時準許她帶著狗兒去婆家待些日子。但是婚車子啟動時,狗兒狂吠不止,幾次掙脫繩索去攆婚車,女兒也幾次要求婚車停下。老詹說女兒與狗兒姐弟情深,不忍心看自己的女兒兒子難受的樣子,于是立馬轉變想法。她允許狗兒跟著女兒的婚車走。女兒喜出望外,立刻破涕為笑。
據(jù)說老詹的女兒抱著狗兒拜的天地,圍觀的人說什么的都有。老詹的親家非常生氣,讓人過來抱走小畜生。但誰伸手狗兒向誰齜牙咧嘴,誰也不敢硬抱。只好任由狗兒跟著姐姐拜堂入洞房。
人生地不熟的狗兒當然認生,所以與姐姐寸步不離。新婚之夜,狗兒與姐姐在洞房的婚床上嬉戲,新郎成了第三者。新郎因為狗兒,新婚之夜沒能完成洞房花燭,悻悻然憤憤然。狗兒肆無忌憚地近前挑逗新姐夫,被新郎拎起來摔在地上。老詹的女兒尖叫一聲,撲倒在奄奄一息的狗兒身旁??粗煌5爻榇さ墓穬海谷粩?shù)度昏厥。新郎與父母等人又掐人中又蜷腿的,才把老詹的女兒弄醒。她醒過來放聲大哭,如喪考妣。新婚燕爾,出如此囧事!家丑不可外揚,只得耐著性子幾;極力哄歡新娘。
新郎一家?guī)缀鯕庹ㄐ姆巍P吕傻哪赣H本來就身體不好,連日又操勞過度,又生了大氣,一下子病倒了,住進了醫(yī)院。新郎是獨生子女,父母生病,負擔加重。沒白沒黑地伺候母親,還要上班,單位醫(yī)院穿梭,非常辛苦。老詹的女兒卻一心撲在狗兒弟弟身上,對丈夫既不體諒也不幫助,反而一見面不是甩臉子就是喋喋不休地抱怨。老詹的女兒說:“要是我弟弟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我和你們勢不兩立!”又說:“我媽媽知道了你打罵狗兒,非得把你們家滅了不可!”
早對狗兒與新娘心生不滿的新郎越看越生氣。他看見新婚妻子哭腫了眼皮,緊緊把狗兒摟抱在懷里,一副生離死別的表情。狗兒躺在新娘的胸膛上,頭枕新娘兩乳,一會兒睜睜眼,一會兒閉閉眼,一會兒頭在那兩個肉嘟嘟的乳房上蹭蹭,一會兒在鴛鴦紅段子背上抖抖前爪,很享受。新郎怒從心中起,惡從膽邊生,猛地掀開被子,一把從妻子的胸膛上撕下狗兒,一腳把狗兒踢下婚床。狗兒尖叫著掙扎著爬起來,一臉驚恐地逃到客廳的沙發(fā)上。新郎仍舊不解恨,操起桌上的電腦砸向了狗頭。老詹的女兒撲過來與新郎對命,她拼死捍衛(wèi)狗兒弟弟。賭咒發(fā)誓要為弟弟討回公道,與新郎拉扯死磕。接到消息的老詹火速馳援,母女要求新郎開車送狗兒去寵物醫(yī)院治療。
新郎為了息事寧人,提出轉一千元錢給新娘,讓她自己開車送狗兒去醫(yī)院治療。老詹的女兒不干,要求起碼轉一萬一,一萬元是醫(yī)療費,一千元是營養(yǎng)費,怎么也得買些豬骨頭熬湯給狗兒弟弟壓驚補補身體吧。老詹也在一邊幫腔。新郎拗不過母女,開車送老詹人狗三口去了醫(yī)院,答應狗兒的醫(yī)療費實報實銷。老詹對新郎早就心生不滿,女兒打電話說過,女婿妄圖虐待狗兒,經過她奮力反擊,態(tài)度老實了許多。只是新郎對自己的狗小舅子采取了惹不起躲得起的態(tài)度,經常以加班或去醫(yī)院伺候病人的借口,不進洞房甚至不回家。不理不睬就是虐待就是傷害。老詹想到此,就想方設法難為女婿,提出讓女婿陪著狗兒打吊瓶,防止女婿對狗兒做手腳,老詹叮囑女兒要對女婿進行盯梢。
“九年的光陰啊,狗兒跟著我們沒經過一點風風雨雨,怎么到了你們家不到兩個月,就要搭上命呢?狗兒是我的兒子你不知道嗎?”老詹詰責著女婿,女婿不吭聲。老詹說女婿是自知理虧,無理由反駁。
新郎接到電話,說是母親病危。老詹知道了情況,不管女婿如何心急如焚,仍舊強勢對女婿傷害狗兒造成嚴重后果的行為表示譴責。女婿終于不再隱忍,粗暴地一把推開老詹,沖出了診室。
抱著泰迪犬打針的中年女士說,咱們的寵兒重要,婆婆也很重要。建議老詹的女兒應該速去醫(yī)院探望婆婆并服侍。老詹看看狗兒,再看看女兒,拿不定主意。老詹的女兒說,他母親我去干什么?我還是在這里陪伴弟弟吧。
狗兒卻病情加重。狗兒不思飲食,肚子還有點鼓脹。醫(yī)生說狗兒內傷嚴重,預后效果非常不好。老詹與女兒懇求醫(yī)生不惜一切代價,務必把狗兒搶救過來。母女眼含熱淚,期待著狗兒身上出現(xiàn)奇跡。老詹的女兒給丈夫打去電話,要求他來醫(yī)院續(xù)費并陪護狗兒掛吊瓶。新郎告訴她母親生命垂危,也就一兩天的事,讓妻子火速去見最后一面。老詹的女兒沒好氣地說,狗兒也身患重病,自己焦頭爛額。老詹的女兒選擇了陪狗兒弟弟。以致婆婆去世都沒通知她。
“你和你爸爸在醫(yī)院陪護你媽媽,我和我媽媽在醫(yī)院陪護我弟弟,你們不容易,我們就容易嗎?”老詹的女兒最后還是振振有詞。
老詹的女兒與女婿最終勞燕分飛。他們結婚不到兩個月。
老詹說,女兒離婚也好。待在那樣一個沒有人情味的家里,過下去也是受罪。母女倆一門心思對狗兒好。只是狗兒的病持續(xù)不見好轉,老詹母女兩人殫精竭慮,輪流細心照料。最終,狗兒還是沒了。撕心裂肺的老詹母女倆甚至想與那家對簿公堂,狀告曾經的女婿謀害狗兒。咨詢律師,考慮到打官司的風險與成本,不甘心地偃旗息鼓了。
老詹來上班的時候,老王發(fā)現(xiàn)老詹明顯瘦了,腮上的肉癟了下去,眼眶也深陷進去。說起自己的女兒與狗兒,老詹又忍不住傷心痛苦地哭起來。老王給她到了一杯開水,撕了兩張面巾紙遞給她。老詹說,女兒離婚她倒沒感到怎么難過,女婿沒了可以再找。自己的狗兒沒有了,而且永生不得相見。說著說著老詹又哭了一陣。
老詹說僅僅給狗兒買了一個四千的棺木,就把狗兒出殯了。她說應該買個一萬多的楠木的,可惜當時沒有成品。小劉忍不住地插嘴:“一條死狗,喪事辦得那樣風風光光!有這錢給了乞丐,他們也不用風餐露宿流浪在街頭了!”
老詹反駁道:“你這是受的什么教育,竟然讓你有這種思想?我有錢不花在我兒子身上,為何要花在不相干的乞丐身上?”
老詹說,狗兒的死讓她切實體會到了人世間的世態(tài)炎涼,竟然沒有一個吊唁的!老王與小劉聽了老詹的話,悄悄地往門外走,小劉伸伸舌頭。小張與小李她們兩個充耳不聞,因為她們耳朵里都插著耳機子。
失去狗兒的老詹注定更孤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