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獎】屠豚(散文)
“嗷——嗚——”,一聲慘厲的豬嚎,仿若冰刀裂帛,猛然刺破幽夜的死寂。那聲音,恰似被囚于阿鼻地獄的冤魂發(fā)出的絕望哀號,驚得樹枝上的積雪惶惶而落,似簌簌梨花飄墜,凌亂地灑落于地。
此時,外婆家的庭院內(nèi),昏黃的燈光于幽暗中搖曳不定,仿若風中殘燭,勉強勾勒出小外公那如蒼松般挺拔又似剪影般冷峻的身形。他宛如一位自歲月洪荒踱步而來的冷面修羅,周身散發(fā)著一種令人膽寒又敬畏的氣場。墻角那塊磨刀石,幽青泛冷,仿若深不見底的幽潭,默默蹲踞在角落,似在靜待一場血祭的啟幕。小外公身形雖顯瘦削,然其行動間卻透著靈動矯健的神韻,恰似暗夜鬼魅,動作輕盈敏捷,毫無拖沓之感。他微微抬手,那柄殺豬刀便仿若靈蛇歸巢,順從地落入他的掌心。刀刃于幽微的晨光中閃爍著凜冽寒芒,恰似寒夜流星劃過天幕,冷光乍現(xiàn),觀者無不心生寒意。他修長的指腹緩緩摩挲刀身,動作輕柔且虔誠,仿若在與相伴多年的故友喁喁私語,又似在喚醒沉睡于刀中的肅殺之魂,輕輕撣去刀面上那一抹幽微的銹跡,仿佛拭去歲月在其容顏上留下的斑駁淚痕。
繼而,他將磨刀石穩(wěn)穩(wěn)置于那張斑駁的木凳之上,雙腿分立,仿若扎根大地的千年古松,沉穩(wěn)而堅毅。緩緩下蹲之姿,似淵渟岳峙,有一種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鎮(zhèn)定。左手如鐵鉗般緊攥磨刀石,勁道暗蓄,仿佛在與磨刀石進行一場無聲的較量;右手高擎殺豬刀,刀身在晨曦的映照下,劃出一抹刺目的清光,仿若破曉時分撕裂暗夜的第一道曙光,耀眼而又透著一股森然的肅殺之氣。稍作停頓,他仿若在與天地交感,凝聚周身的精、氣、神,剎那間,猛然發(fā)力,刀身霍然壓向磨刀石,“噌”的一聲銳響,恰似霹靂驚弦,劃破寒空,火星四濺,仿若夜空里綻放的璀璨煙火,絢爛而驚悚,這聲響似是敲響了死亡的喪鐘。初時,磨刀聲仿若幽林深處風拂枯枝的低吟,沙沙瑟瑟,帶著歲月的幽沉與深邃,那是一種低沉而壓抑的前奏;俄而,隨著小外公臂膊揮振漸疾,那聲響竟化為夜梟啼鳴般的“吱吱”銳叫,直刺蒼穹,驚得院角的宿鳥撲棱飛起,慌亂的振翅聲在晨空里回蕩,似是奏響一曲死亡的前奏,讓人心頭涌起一陣莫名的惶恐。
數(shù)位鄰家壯漢魚貫踏入豬圈,仿若踏入龍?zhí)痘⒀?。剎那間,豬圈仿若被攪亂的森羅煉獄,那頭年豬恰似被激怒的洪荒兇獸,狂躁奔突。其身軀龐大,仿若一座移動的小山丘,黑毛如烏金般在黯淡光線下仍有幾分光澤。兩顆長長的獠牙從嘴角探出,在微光中泛著森冷的光,好似兩把絕世兇器。它的耳朵高高豎起,全身的鬃毛由于憤怒而根根直立,如同鋼針密布,似在向眾人展示它的不屈與憤怒。它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似拉風箱般呼呼作響,龐大的身軀如洶涌澎湃的黑色怒濤,左沖右撞,蹄聲如雷,踏碎滿地殘冰積雪,濺起的泥塵在微光中氤氳彌散,仿若戰(zhàn)場上彌漫的滾滾硝煙。它引頸長嚎,那聲音里滿是驚惶與憤懣,恰似困獸猶斗的悲號,每一聲都似在向這冷酷的命運發(fā)出最后的抗訴,在這狹小的空間里激蕩起死亡的氣息,令觀者亦覺膽寒,仿佛能真切地感受到它對生的強烈渴望和對死的極度恐懼。眾人費盡周折,才以繩索套牢豬頸,合力往院心拉扯。豬拼死抵抗,四蹄如深深嵌入大地的鐵錨,牢牢抓住凍土,繩索繃得筆直,幾欲斷裂,口中發(fā)出的嘶吼聲愈發(fā)凄厲,那聲音仿若能穿透靈魂的屏障,直抵人心深處,令人心悸神搖,仿佛每一聲吼叫都是對命運不公的憤怒吶喊。此時的年豬,心中滿是惶恐與憤怒,它不明白為何平日里的安寧會被突然打破,只覺得這些人是可怕的侵略者,它在心底怒吼:“我不過是在圈里好好待著,為何要如此對我?我要反抗,絕不能任人宰割!”
待將豬拖至院心,小外公踱步上前,他的眼神中透著一種復雜難明的深邃,既有屠夫手起刀落的決然,又似有對這生靈的悲憫與敬重,二者在他的眼眸深處交織纏繞,形成一種獨特的情感漩渦。年豬瞪著血紅的眼睛,喘著粗氣,向小外公發(fā)出低沉的吼聲,那吼聲中滿是挑釁與不甘,仿佛在警告他莫要靠近。小外公卻鎮(zhèn)定自若,他先是圍著豬緩緩踱步,步伐輕盈而沉穩(wěn),似在丈量生與死的界限,又像是在評估它的狀態(tài),給予它最后的審視,那眼神里有審視,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惋惜。突然,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在空中劃過一道幽弧,輕輕在豬的背上拍了兩下,這兩下看似輕柔,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像是在安撫,又像是在示威,仿佛在與這頭豬進行著一種無聲的交流。豬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激怒,猛地扭動身體,渾身的鬃毛如鋼針般豎起,想要用獠牙攻擊小外公,小外公身形一閃,如敏捷的靈猿躍澗般避開,同時口中喃喃道:“莫要掙扎了,這是你的命數(shù)?!毖粤T,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似在感嘆生命的無常與無奈,那一絲黯然里或許也有對自己這一職業(yè)的無奈與宿命感。這一拍,讓豬更加暴躁,它似乎在想:“這是對我的挑釁,我要讓你們知道我的厲害,我還有力量,我不想死!”
此刻,小外公與年豬之間似是展開了一場無聲的生死較量。小外公微微弓起身子,如一張蓄勢待發(fā)的勁弓,肌肉緊繃,力量暗涌,他的目光緊緊鎖住年豬的一舉一動,不放過任何一絲細節(jié),仿若能看穿其每一個意圖,那眼神里透著獵人般的敏銳與冷靜。年豬則前蹄刨地,激起一片塵土,它的身體緊繃,肌肉賁張,仿佛下一秒就要發(fā)動更為猛烈的攻擊,每一寸肌肉都在訴說著它對生的渴望與對死的抗拒,它的眼睛里燃燒著求生的火焰。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小外公瞅準了那稍縱即逝的時機。他的身影如電,瞬間欺身而上,左手如靈動的靈蛇出洞,精準地擒住豬耳,那力度恰到好處,既控制住了豬的行動,又不至于讓其掙脫,仿若深諳拿捏生死的尺度,手上的勁道仿佛是多年經(jīng)驗的沉淀。與此同時,他的右膝如同一把堅硬的鐵錘,迅猛地頂向豬身最柔軟的腹部,只聽“砰”的一聲悶響,豬的身體像斷了弦的風箏瞬間失去平衡,向一側(cè)歪倒。它的內(nèi)心充滿了驚愕與不甘:“怎么會這樣?我還沒來得及全力反抗,難道我的生命就要到此為止了嗎?”
小外公順勢將全身的力量集中于右臂,高高擎起那把殺豬刀。此時的殺豬刀,在晨曦的映照下,閃爍著令人膽寒的寒光,仿佛成為了主宰生死的修羅之刃。小外公的手臂肌肉緊繃,青筋如蜿蜒爬行的蚯蚓,清晰可見,他深吸一口氣,然后猛地發(fā)力,刀光似電,在空中劃過一道致命的弧線,“噗”的一聲悶響,精準無誤地沒入豬喉。豬血如洶涌的噴泉,剎那間噴薄而出,熱騰騰地灑落雪地,那鮮艷的紅色在潔白的雪地上洇染開來,恰似寒梅在素白的錦緞之上肆意綻放,凄美而又壯烈,那紅與白的對比,是生命與死亡的鮮明映照。豬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它瘋狂地甩動著頭顱,每一次甩動都伴隨著血霧飛濺,那力量之大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一同甩入黑暗的深淵,它的眼睛里開始有了恐懼與絕望,原本兇狠的光芒漸漸黯淡,它在心中悲嘆:“完了,一切都結(jié)束了,我不想離開這個世界,我還眷戀著豬圈里的日子,那些吃了睡、睡了吃的時光?!睘R起的血花如點點繁星,星星點點地灑落在小外公的面龐與衣衫,他卻仿若一座古老的雕像,屹立在原地,紋絲不動,唯有那微微顫動的睫毛,泄露了他內(nèi)心深處的一絲波瀾,似在為這消逝的生命默哀,那一絲波瀾里或許有對生命消逝的不忍。他的眼神堅定而冷靜,死死地盯著豬的眼睛,仿佛在與它進行著最后的對視,直至那豬漸漸沒了氣息,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揚起一片輕塵,似是為這消逝的生命奏響了最后的哀歌,余音裊裊,在寒晨中久久回蕩,仿佛是在訴說著一個生命的終結(jié)與一段故事的落幕。
豬既已殺畢,原本彌漫著緊張肅殺之氣的小院,漸漸被臘月特有的忙碌與期待氛圍所填滿。女人們在灶臺邊穿梭往來,灶膛內(nèi)火焰熊熊,映紅了她們的臉龐。大鍋里的水咕嚕咕嚕翻滾著,熱氣騰騰,仿若云霧繚繞,那氤氳的水汽彌漫在小院之中,為寒冷的臘月添了幾分暖意,仿佛是生活的熱氣在寒冷中升騰。孩子們則如歡快的雀兒,在大人的腿間嬉鬧穿梭,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即將被分割的豬肉,饞涎欲滴,那眼神中滿是對美食的渴望與憧憬,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美味在舌尖上舞動。最令他們興奮的,莫過于爭搶豬尿泡。那吹脹的豬尿泡,恰似一個圓滾滾的氣球,在空中飛來飛去,孩子們你追我趕,嬉笑打鬧,清脆的笑聲似銀鈴搖曳,在小院里久久回蕩,似要將這臘月的嚴寒徹底驅(qū)散,讓這清冷的小院充滿生機與活力,那笑聲是童年歡樂的音符在小院里跳躍。
屋內(nèi),外婆與舅媽們已開始精心籌備臘月里的各種美食。案板上的豬肉,肥瘦相間,紋理清晰,恰似大自然繪制的精美畫卷,每一道紋理都訴說著生命的歷程與歲月的沉淀,仿佛是一部無聲的生命史書。她們將鹽、花椒、八角等香料細細研磨,均勻地涂抹在每一寸豬肉之上,手法嫻熟而輕柔,仿佛在為這些豬肉進行一場神圣的洗禮,使其在時光的沉淀下,轉(zhuǎn)化為風味獨特的臘味,那是歲月與鄉(xiāng)情交融的味道,每一塊臘肉都承載著家的記憶與故鄉(xiāng)的深情。一旁的桌子上,擺滿了各種年貨,紅棗如瑪瑙般鮮艷,花生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還有那剛剛炸好的金黃酥脆的面果,甜香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讓人提前感受到了年的味道,那是一種充滿溫馨與歡樂的氣息,是家的味道,是團圓的味道,仿佛每一種年貨都是年的使者,帶來了濃濃的年味與家的溫暖。
院子的角落里,幾串火紅的干辣椒和金黃的玉米棒交相輝映,像是在訴說著豐收的喜悅,也為這臘月的庭院增添了幾分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那火紅的辣椒,似燃燒的火焰,象征著生活的熱情與活力;金黃的玉米棒,則如金秋的碩果,承載著歲月的饋贈與希望。雖然新年尚未到來,但喜慶的氛圍已在這小小的庭院里悄然蔓延,如同春的氣息在寒冬中悄悄孕育,仿佛是人們對新年的期待在心底慢慢發(fā)芽。鄰里們相互問候著,笑聲和寒暄聲此起彼伏,大家分享著自家的年貨準備情況,談?wù)撝D月里的各種習俗和傳統(tǒng),憧憬著即將到來的新年,彼此的話語中滿是對生活的熱愛與對未來的期許,那一聲聲問候與歡笑是鄉(xiāng)村鄰里間深厚情誼的紐帶。遠處,不時傳來幾聲零星的鞭炮聲,那是孩子們迫不及待地提前點燃了小鞭炮,噼里啪啦的聲響在清冷的空氣中炸響,更添了幾分臘月的熱鬧與歡快,那聲音仿佛是新年的腳步漸近的信號,讓人心中充滿期待,仿佛是在催促著新年快點到來。
院外的街道上,大紅燈籠已經(jīng)高高掛起,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宛如一團團燃燒的火焰,將雪地都映得紅彤彤的。地上的積雪被清掃到兩旁,堆成一個個可愛的雪堆,仿佛是守護街道的雪精靈,靜靜地佇立在那里,見證著村莊的變遷與歲月的流轉(zhuǎn)。街邊的樹木銀裝素裹,偶爾有幾只麻雀在枝頭嘰嘰喳喳,似乎也在為這臘月的盛景而歡呼雀躍,它們的歡叫聲為這寂靜的街道增添了幾分生機與靈動,仿佛是大自然為這臘月的村莊奏響的歡快插曲。
再看那村子的廣場上,一群孩子正在歡快地堆雪人、打雪仗。他們用胡蘿卜為雪人做鼻子,用石子當眼睛,一個個雪人憨態(tài)可掬,仿若從冰雪世界走來的精靈。孩子們的臉蛋被凍得紅撲撲的,卻依然洋溢著燦爛的笑容,他們的歡聲笑語在空曠的廣場上回蕩,與遠處傳來的鞭炮聲交織在一起,奏響了一曲獨特的臘月歡歌,那是童年的歡歌,是鄉(xiāng)村的歡歌,是生命在歲月中綻放的歡歌,仿佛是村莊里最動聽的樂章,奏響著鄉(xiāng)村的活力與希望。
然流光易逝,往昔那充滿煙火氣的鄉(xiāng)村盛景,如今已漸次凋零。往昔熱鬧非凡的小院,如今仿若一位風燭殘年的老者,在時光的角落落寞獨守。曾經(jīng)的豬圈,已是荒草叢生,破敗的柵欄在風中瑟瑟發(fā)抖,似在低訴著昔日的繁華與今朝的寂寥。年輕人如候鳥般紛紛離巢,奔赴城市追尋夢想的曙光,村里的煙火氣愈發(fā)稀薄,仿若那漸弱的爐火,在時代的寒風中搖曳欲滅。仿佛鄉(xiāng)村的活力隨著年輕人的離去而漸漸消逝,只留下歲月的痕跡和無盡的思念。
如今的臘月,往昔的喧囂熱鬧已化為泡影,只剩幾分清冷與孤寂。偶爾歸省外婆家,望著那荒蕪的豬圈,心中難免泛起一陣悵惘。昔日的殺豬聲、歡笑聲,仿若幽夢殘痕,在耳畔縈繞不去,卻又被眼前的寂靜無情吞噬。市場上的臘肉琳瑯滿目,然總覺少了些什么?;蛟S,那缺失的正是源自鄉(xiāng)土深處的質(zhì)樸溫情,是童年歲月里那純粹無憂的歡樂時光,是與這片土地血脈相連的靈魂羈絆。但我深知,無論時光如何流轉(zhuǎn),那些關(guān)于臘月、年豬與故鄉(xiāng)的珍貴記憶,將如璀璨星辰,永遠鑲嵌在我心靈的天幕,熠熠生輝,成為我在漫漫人生路上永不迷失的精神坐標,指引著我在塵世的喧囂中,堅守內(nèi)心深處的那一抹鄉(xiāng)愁與眷戀。仿佛這些記憶是心中最珍貴的寶藏,無論歲月如何變遷,都不會被遺忘,永遠在心中閃耀著溫暖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