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緣】冬風(fēng)翻卷的下午(散文)
初冬的風(fēng)狂虐、暴躁,帶著雄壯蒼涼在天地間橫行。懾于它的威力,行云隱沒了身形,蒼鷹躲進了叢林,麻雀和烏鴉躲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
透過玻璃,我看到了蔚藍的天空一碧如洗。耳邊,風(fēng)聲呼呼啦啦,如飄揚在古戰(zhàn)場上的軍旗,配合著戰(zhàn)馬的嘶鳴和壯士的吶喊,書寫著歷史和悲壯。此時,我躲在寧靜的小屋里,用耳朵和思緒感知著外面的驚天動地,感知著大地的震顫。我不敢睜開眼,不敢讓壯麗滑落到現(xiàn)實。
移開余秋雨的散文集,將手中遍體鱗傷的筆放到舊時縫紉機的板面上,目光聚焦于天空和獵獵長風(fēng),一切的現(xiàn)實都與平凡準確地切割開來。與書中深奧的哲理和書卷氣不同,外面的一切就是野性與粗俗的碰撞、博弈和交融。斑駁在水泥路面的坑坑洼洼裸露著石子的粗劣,上面的光滑被風(fēng)霜揭去,就像被歲月抹去了文字的竹簡,或如流逝了華麗的墻面。面對著它們,所有的目光已經(jīng)不再包含滿足和喜悅,而是被一種復(fù)雜所替代。光滑的表面還在褪卻,就像夢中的青春和我們期盼的輝煌的蛻變。
在這個冬天,在這個寒冷的季節(jié)來臨的時候,我們也正在用復(fù)雜的心情檢視自己——這個路面還是那個光滑的路面,立在旁邊的我還是那個種植花生玉米,不斷收獲的自己嗎?
風(fēng)的冷峻,讓人感覺到了它的尊嚴,它正在用前所未有的暴戾將世界的萬物按在掌心里摩擦。白菜翻卷著表面上的葉子,風(fēng)就像翻開書籍的層次來尋找里面的秘密,那個秘密是什么?文字,圖形還是高深莫測的猶如《周易》,或者《奇門遁甲》之類的東西呢?誰也不知道,被人從根上砍下來的白菜依然保持著自己的新鮮和尊嚴。盡管風(fēng)掀開了,又合上了它的葉片,可它并沒有屈服,柔軟而又強大的向心力完全抵抗住了風(fēng)的暴虐——不用吶喊,不用瘋狂,風(fēng)即使再強大,也撕扯不來碧綠的甲胄,掠奪不去白菜內(nèi)心的堅韌。
平凡的弱小生命,卻有一種大智慧。就像一個內(nèi)心強大的老人,歲月之風(fēng)怎么也消磨不掉它對生命的渴望。從書籍、從典故中去提純,孫臏、司馬遷,那些偉大的歷史人物,經(jīng)歷過非人的折磨消磨不掉的,就是那一顆顆看似渺小,實質(zhì)上卻如鋼鐵般不可摧毀的意志?;蛟S將他們的偉大與現(xiàn)實中小小的事物鏈接起來有點唐突,不合時宜,可在生命經(jīng)歷的某些磨合上,卻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讓思緒在歷史的洪流中沉浮,冷風(fēng)激起的狂潮拍打著它奮勇向前,沖過一座座山巒,跨過一條條江河,經(jīng)歷過一個又一個的四季輪回。
它們把我拉回現(xiàn)實,破舊的塑料布翻滾到了墻角,被磚頭瓦片割剌的小口一張一合,成了風(fēng)兒鉆來鉆去的游藝場。風(fēng)的笑伴隨著塑料布的呼啦聲,我不知道它是在埋怨還是在歡笑。到了這里,風(fēng)的頑劣又變成了頑皮的小活寶。
昨天晚上壓在塑料布的磚頭,七零八落地翻在菜畦里,守著白菜根,它們等待主人的到來,把它們搬到應(yīng)該去的位置。我走過去,把塑料布重新蒙在菜堆上,用磚頭、木頭、瓦片壓好。風(fēng),又把塑料布吹跑,壓在上面的磚頭又飛到了旁邊,我用腳踩住塑料布的邊緣,她又從磚堆上搬了幾塊磚,壓在塑料布的邊角上。塑料布歸于寧靜,白菜躲在塑料布的下面,好似在聽風(fēng)的呼嘯。太陽在西邊的天空上,明亮的光輝難以掩飾風(fēng)帶來的刺骨寒氣。
我凝望白晃晃的日光,看著陽光下凌亂的世界,內(nèi)心中有一種無法言表的情感。讓陽光撥開時光之門,走進自己的過去,如同打開那個時代的畫卷。梁曉生,余華,莫言作品中所勾勒的那個時代,又有多少與我重疊。雖然她們作品中常常出現(xiàn)性情和靈魂都扭曲的人物,可那個社會中的勤勞樸實,真是當(dāng)代社會難以尋覓的。
去傾聽那個時代的風(fēng)聲,那個時代的風(fēng)比現(xiàn)在猛烈,雪比現(xiàn)在大,而且又多。大地在此刻也被凍結(jié),河里面的魚被隔在河底的小水潭里,等待流長鼻涕的孩子用腳踩破冰層,伸出長滿小口的手,撥開冰塊撈出來,點上茅草燒得半生不熟,就狼吞虎咽地塞進嘴里。當(dāng)然,那時的孩子是天真的,快樂的,身穿邋里邋遢的破衣服絲毫也遮蓋不了內(nèi)心的澄澈和善良。如今,回味著北風(fēng)吹過的空落落的河床和大街上刮起的一片又一片的垃圾,心理就有說不出的惆悵。
風(fēng),拂去了那么多歷史的煙塵,卻抹不去心頭的遐想,無論距離多么遙遠,總覺得就在眼前。打開手機,傾聽小琴的呼喚,凄慘陰冷,撕心裂肺,比來自西北風(fēng)的呼號還要痛人心肺。無奈的卓哥,就仿佛千千萬萬個被心理煎熬的時代懦夫,無法拯救一個可憐的為愛發(fā)狂的女人,更無法讓自己負罪的靈魂得到清洗。因為失卻了寶貴的雨,更因為失卻了老天帶給人世間的真善美!
靈魂失落在那種深淵中不可自拔,我們也在不同的角色中變幻,就如同這個來自西北的寒冷,你我也在不同的角色中轉(zhuǎn)換,始終不能明白哪一個是真正的自己。冷,是因為梁曉聲筆下的悲劇,點開了我們心靈上最軟弱的痛點嗎?
默默關(guān)上手機,讓風(fēng)成為大自然的主角,在作品刻畫得太過悲戚的境遇中走出來。風(fēng),掠奪著我們的體溫,盡管陽光著意送給我們光明,可始終抵御不了其中的寒意。玉米皮子在飛,玉米胡子也在飛,他們仿佛在尋找著靈魂的歸宿。昨天,今天,明天,應(yīng)該在哪一個時間段能找到呢?
它們飛起落下,再飛起,再落下,替代了燕子,飛鷹和麻雀,我真的希望它們穿越時間和空間在線條上,屋檐上,或者街邊的電線桿子上。此時,我們挺懷念它們的歌唱,懷念那自然界中最純最美的音樂了。
我四下張揚,難覓他們的影蹤,只有風(fēng)的音樂和空落落的楊樹枝與電線在風(fēng)中的舞蹈。于是,我懷念起魯迅先生筆下的閏土,懷念背著繩子,或是套著牛車到外面拾柴禾,拉樹葉的時光。那時我們做飯沒有電器,取暖也沒有水暖毯。走進我們那個時代喜歡的作家的作品中,我們的生活更多的是與大自然那樣的親近,即使是雪后,我們自然拿起繩子到樹林里去撿樹枝。于是,在影視作品中,看到那個時代穿著破衣服在風(fēng)月交加的天氣里拾柴禾的情境,就感到特別有親近感,覺得那樣的角色中也包括我自己。
然而,現(xiàn)在,時間雖然在日歷中顯示著相同的季節(jié),卻沒有經(jīng)歷一場雪的飄飛,更不會有大人孩子去村外撿拾柴禾的情境了。打開院門,冷冷清清的街道沒有一個孩子的身影,就是那凹凸不平的車轍,紅色的墻體東西綿延,一條條折痕像是東西伸展的問詢,尋找記憶中不應(yīng)該流逝的東西,尋找穿著破舊,在風(fēng)中快樂奔跑的孩子,尋找不斷撿拾我們的孩子們奔跑時掉落鞋子的狗子,也在尋找順著生命的軌跡向前奔跑的小琴和卓哥。
凜冽的風(fēng),吹過了《在細雨中呼喊》的孫家?guī)卓?,帶走了《活著》中的福貴,撫過了莫言《冰雪美人》中留下悲傷的診所門前小小的臺階。
于是,我朝向更遠更遠的街道、楊柳、河流以及河岸已經(jīng)沒有了孩子的幼兒園,向著太陽奔走的方向輕輕發(fā)問,更遠更遠的明天,是否會把我們的痕跡也用北風(fēng)抹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