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星】怪老頭(散文)
我家住的小區(qū)距離市區(qū)較遠較偏僻,小區(qū)只有三棟高層樓,馬路長度是半條街長,平坦、筆直,路邊有幾處健身器材,這里也是健身,閑聊的地方。
馬路上有一道風景:一個開著電動輪椅的老頭在馬路上一圈又一圈遛彎兒,他頭頂鴨舌帽,戴一幅墨黑墨黒的太陽鏡,一個白口罩,鑲紅邊,一身黑衣服,一雙白手套,是工人干活時戴的勞動手套,腳上是皮鞋。無論春夏秋,他都是這一身打扮,我搬這小區(qū)兩年了,從未見他不戴帽子,不戴口罩,不戴眼鏡的模樣,沒有疫情也戴口罩,暑天也戴厚厚的手套,所以人們不識他的“廬山真面目”,只覺得這人深不可測,他讓我想起了契訶夫筆下的“套中人”,不過如果遇到熟人,他也會舉半臂,跟人打招呼,那姿勢很有范兒。聽說他姓莊,耄耋老人。
他的生活起居,他的飲食習慣怪怪的,他早晨吃面包,肯定是“秋林”的,也吃燒餅,不吃菜,一片五花肉扔到鍋里,放上水,加點鹽,不放任何佐料,湯燒開了,扔掉五花肉,喝湯。中午,吃餃子或餛飩,自家包的餃子不夠檔次,必須吃“喜家德”、“柏記水餃”,喝油茶面必須是“老鼎豐”的。晚餐不是晚上5.6點鐘,他把24小時被3除,每8小時吃一餐,晚飯就是夜間一兩點鐘。夜間,兒子睡得迷迷糊糊,披衣,起床,給他沖奶粉,陪著他,看他吃完一塊蛋糕,蛋糕也含糊不得,是名牌“老鼎豐”的。兒子再陪著他去洗手間,這一折騰,兒子再入睡難與不難,明天上班睏不睏,就不在他考慮的范圍內(nèi)了,他認為這是科學用餐。
他的科學包括:不吃任何蔬菜,水果,堅果,不喝自家燒的白開水,茶水,并不富裕的家里,整箱存放冰紅茶。女兒說:“爸爸,冰紅茶糖多,不如喝白開水,茶水有益健康?!崩锨f頭眼睛一瞪:“心疼錢了?你懂啥?康師傅冰紅茶那叫名牌,喝冰紅茶時尚?!背D曛怀越圩庸揞^,秋天鮮桔子上市,女兒勸他:“爸,吃鮮桔子吧!含多種維生素,口感好,多有營養(yǎng)啊!”“胡扯,你看哪個有錢人,有身份的人不吃罐頭水果?”真是匪夷所思,這是哪個朝代人的思維邏輯?不吃蔬菜,水果,嚴重便秘,全靠瀉藥,肚子不舒服,罵人!
“考究”的飲食也有吃膩的時候,一天,老莊頭把女兒叫到身邊:“你動動腦子,給我的伙食改善一下!”女兒問他:“你想吃啥?”“你琢磨吧!”,女兒又問“魚肉,豬肉,雞肉你吃嗎?”搖頭,“那么蛋類呢?”,搖頭,“豆角,土豆,綠葉菜吃嗎?”搖頭。女兒苦笑著說:“你什么都不吃,離了這些食材,讓我怎么給你改善伙食?”心想:“這老爹真矯情,真難伺候?!彼呐畠呵f芬和我談及此事,一臉的愁苦。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炒空氣呀?我心想:這老人真是異想天開,對他百思不得其解。
早晨女兒來接班了,大女兒家離父親家約10公里距離,女兒的女兒開車上班送母親。二女兒坐10多站公交車來照顧父親,姐妹倆的家快到呼蘭了(哈爾濱遠郊)輪班陪父親。如果雪天路滑,女兒的艱難可想而知。
女兒首先把輪椅推到他的床前,他雙下肢不太靈活,但是,兩只胳膊和手很靈活,他要享受被人伺候,女兒給他穿衣服的感覺,自己不穿衣服,也不主動把胳膊伸進袖管,他身材高大,兩個女兒身材矮小,給他穿好衣服,女兒已是一身的汗了,轉(zhuǎn)身去給他準備早餐。
早飯吃完了,不管女兒收拾沒收拾碗筷,必須先把他推到電梯間,如果雨雪天,大風,有霧霾或者太冷,他寧可在一樓大廳坐上一,兩個小時,大廳不大,四處透風,單元的門不斷的開合,上班的人穿梭般往來,他竟然不煩。女兒半調(diào)侃半揶揄地說:“爸爸真堅強!”,他家客廳很大,光線充足,冬天房間暖洋洋,也吸引不了他那顆渴望外出的心。
有一次,小區(qū)停電,從清早一直停到晚上,中間有三次物業(yè)發(fā)電,開啟電梯,一層三戶,走廊里很狹窄,黑漆漆的,沒有燈,7點半,他坐在輪椅上,在電梯門旁盯著電梯上的按鈕,時刻準備著,進電梯下樓。鄰居倒垃圾,一開門,黑洞洞的走廊里坐著一個人,“媽呀!”一聲,嚇一跳。這一天,可把老人憋壞了,這個老人大概是大自然的“驕子”,他是不耐煩在房間里打發(fā)時間的。
他大女兒莊芬,是農(nóng)村公辦小學教師,喜歡文學,和我投緣,我倆無話不說。告訴我:“我們家在農(nóng)村,年輕的時候,母親獨自帶五個孩子,忙得像個陀螺,但是,父親寧可站到大道上,眺望遠方,也不回家。”我想:不知道他是熱愛大自然,還是逃避家務勞動?自私。
天冷了,我不外出,莊芬見不到我,她發(fā)微信:“想你了!”,我回她:“你父親睡覺時,來我家小坐,咱們的樓挨著,方便?!鼻f芬回我:“不行啊,我父親睡覺,我得坐在床邊,白天我一刻也不能離開他的視線,醒了,看不見我,就罵人,大吼,敲墻,當當當,再不如意,就用拐杖砸地,咚咚咚!”
住樓房,鄰居的感受他全然不顧。小兒子原來和老人同住,老頭24小時開電視,失聰,電視聲音震耳欲聾,不許開窗戶。小兒子一家人不堪忍受老人的折騰,折磨,只好在附近租房,晚上過來照顧老人。如此混攪合,他癡呆了嗎?沒有,他要在兒女面前立威風。
他很明白,三年前剛剛生病,行動不便,他在兒女面前訴苦,痛哭流涕,怕兒女不照顧他,大女兒說:“爸爸無論什么時候我們姐弟都會伺候你,放心!你把我們帶大不容易!”
是的,這老人農(nóng)民出身,當了七年兵,退伍后當了農(nóng)村民辦教師,一當20年,沒有編制,沒有固定收入,只靠年終村委會的寥寥無幾的資助。他雖然是農(nóng)民出身,但肩不擔擔,手不提籃。又不顧計劃生育的規(guī)定,我行我素,一連生了三兒,二女,家境貧寒,妻子貧病交加,不到50歲,撒手人寰,13.4歲的大女兒幫他撐起半個家,他也終生沒再婚。為此兒女感恩,盡孝。
如今,他已是米壽之年,年齡長,脾氣也“與時俱進”。去年春暖花開時,他讓女兒擦玻璃窗,她的大女兒小時候注射,傷了左腿神經(jīng),左腿半殘,二女兒從小風濕又缺鈣,成了羅圈腿。這兩個女兒不能登高擦玻璃,請鐘點工幫忙,這老人憤憤然,故意搗亂,也不去遛彎了,坐在沙發(fā)上看著鐘點工,每當鐘點工要去洗手間涮抹布,老莊頭就喊女兒,他要小便,占據(jù)洗手間,不讓鐘點工取水,一整天讓女兒陪他去九次洗手間,本來半天就可以擦完玻璃,足足拖了一整天,反倒多付了工錢。真不可思議,他是精明,還是愚蠢?他不心疼女兒,心疼錢,女兒又氣又無奈,只能忍氣吞聲。
擦玻璃用錢他心疼不已,他吃東西很“考究”就不心疼錢了,老人月收入350元退伍兵補助,當七年兵,一年50元,80歲以上高齡老人補貼40元,共390元,就憑這點收入,過考究的日子,花的是子女的錢,那是一個字“裝”,兩個字“擺譜”,/不可理喻。
他當七年兵,引以為傲,當20年農(nóng)村小學民辦教師,把自己擺進“知識分子”隊伍,高估了自己的身價,凡事都要與眾不同,不讀書不學習,孤陋寡聞,難怪他“怪態(tài)”百出,可氣,可憎,可悲!
中國人的傳統(tǒng)美德是:百善孝為先。他的三男兩女事親至孝,孝得很艱苦,兒子多年夜間休息不好,兩個女兒,60多歲了,身體不好,大女兒心臟病很重,一次住院多日,出院后,老人不關心女兒病情,只是氣洶洶責備女兒:“你這么多天不照顧我,住什么院,吃點藥不可以嗎?”他的心中只有自己。
常言說:“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彼自捴S刺人:“小姐身子,丫鬟命”,老莊頭是“公子哥身子,窮人命”他一世貧困,心存不甘,更沒有本事,他想過闊人的生活,便用“孝”對兒女道德綁架,把自己的幸福,建筑在兒女吃苦受累上,把綁架子女的淫威發(fā)揮到極致,哪里有父愛如山?一個絕頂自私的父親!
兒女贍養(yǎng)老人責無旁貸,該不該換位思考,老人也體恤子女,盡量少麻煩子女一些?像老莊頭耄耋之年,兒女也是花甲之人了,身體狀況下滑,也該考慮子女的難處,不對子女頤指氣使。
盧梭言:你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使你的孩子成為不幸的人嗎?那就是對他百依百順。同理,子女也不要太慣著父母。老莊頭被子女寵溺得成為一個等吃,等伺候,無用的,冷血的人,難道不是人生之大不幸嗎?不是陷父親于不仁不義嗎?這是愚“孝”。自己能做到的事讓他自己做,他能穿衣服,讓他動動手也是鍛煉,樓房單元門前有兩個臺階,旁邊是一段不長的坡道,我也是開電動輪椅上坡,很輕松,可是老莊頭有手不用,讓女兒推電動輪椅上坡道,電動輪椅很重,上面還坐一個人,至少160多斤,殘疾女兒,花甲老人,吃力地推電動輪,女兒就應該讓他自己啟動輪椅。
法國生物學家拉馬克認為:人體器官用進廢退,用則發(fā)達,不用則退化。兒女讓父母盡其所能,自已照顧好自己,而不是包攬老人的生活的一切,父母自己照顧好自己,也會有活得有價值的感受,而不是兒女的累贅,老人完全失能,兒女再照顧父母。
老莊頭和電視劇《都挺好》里的爸爸混攪攪的蘇大強,真有一拼。寫完此文,意猶未盡,苦于自己筆拙。想起巴爾扎克筆下的“葛朗臺”,成為世界文學史上吝嗇鬼的典型,如果中國的哪位大文學家,掌握了莊老頭的素材,一定會寫出一個中國的,極典型的,倚老賣老,愚蠢可笑,呼之欲出的“裝”老頭,怪老頭,成為絕世之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