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當(dāng)年的書信(散文)
我第一次寫信是在四年級,老師在課堂上要求學(xué)生寫一封信,給自己的親人,朋友或者同學(xué)。當(dāng)時是人間四月天,陽光暖暖的潑在教室里,幾只麻雀在外面的丁香樹唱歌,我一只手托著腮,手里捏著半截鉛筆,我喜歡寫鉛筆字,錯了可以用橡皮擦涂去。一陣清風(fēng)吹來,我神清氣爽。寫給誰呢?我思前想后,開始動筆,對,我寫的是一只叫大黃的狗,大黃已經(jīng)五歲了,從我讀書的那天起,大黃就陪著我上下學(xué),南河屯距離小學(xué)校有四里路,大黃一直把我送到學(xué)校,在校園里遛達(dá)一圈,回去了。黃昏時分,大黃會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學(xué)校門口,忠心耿耿的等著我。家里窮,一天到晚黃面餅子,玉米碴粥,紅薯,土豆。粗糧,少有大米白面。人吃什么,大黃也跟著吃什么。它從不嫌棄家貧,我身材矮小,精瘦。屯子里的劉二牛,李大寶動不動就欺負(fù)我,抓一把沙土往我臉上揚,眼睛迷住了,生疼。父母下田干農(nóng)活,哪有空管我。大黃不干了,有幾次,他倆聯(lián)手抓幾只大毛毛蟲放我頭頂嚇唬我,大黃不知從何處沖出來,向劉二牛,李大寶撲過去,嚇得二人屁滾尿流,抱頭竄鼠,回到家后高燒說胡話,又不敢和大人說實情。之后,見到我與大黃拔腿就蹽。我上大田里割豬草,攀山越嶺撿柴禾,大黃是我的護衛(wèi),我走哪它跟哪,幾乎是我形影不離的好兄弟。從一年級到四年級,大黃風(fēng)雨無阻,接送我上下學(xué)。它見證著我的成長之路,我委屈時,抱著大黃痛痛快快哭一場,大黃呢?懂我,我一哭,它用舌頭舔著我的臉,我的手,將腦袋緊緊貼在我身上,以它的方式安慰我,陪伴我。
我之所以寫大黃,主要原因還是我對大黃的依賴,感激與深愛。家里殺雞,殺年豬,但凡有一口好吃的,我都省一部分喂它。
作文交給老師后,我沒想過我的作文會被老師當(dāng)做范文,在班級朗誦。并在全校課間操結(jié)束后,校長喊我上臺朗誦。更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的這封信寫完不久,那年五月初的一個夕陽西下,枯藤老樹昏鴉的傍晚,我左等不見大黃,右等不見大黃,學(xué)校門口哪里有大黃蹲在地上,眼睛期盼的盯著潮水般向外涌動的人群。我左眼皮一個勁跳,母親說過,左眼跳災(zāi),右眼跳財。沒有大黃的身影,我失魂落魄往南河屯走,走到屯口,一群人圍在路中央,不知做什么?我湊上前去看個究竟,吃驚的發(fā)現(xiàn),一條黃狗血肉模糊,躺在路中央,我仔細(xì)一瞅,這不是我家的大黃嗎?我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一個栽倒蔥撲在地上,我哭喊著大黃,大黃。抱著大黃一頓哀嚎,誰去家里通風(fēng)報信,母親一路小跑來了,拽起我,一看大黃的慘狀,也是心疼不已,抹了一把淚。回家推了獨輪車帶了一把鐵鍬,把大黃小心翼翼放到車斗里,推到南河岸邊,母親找了一棵比較清秀挺拔的白楊樹,在樹底挖了一個大坑,將大黃埋了。我為了記住大黃睡覺的地方,在那棵白楊樹上用鉛筆刀刻了一道溝,自那以后,我隔三差五來大黃沉睡之地,和大黃說一會悄悄話,告訴它,我的學(xué)習(xí)成績。我又給哪家編輯投稿寫信了,我的近況,我內(nèi)心的煩憂,以及我的初戀,我讀大學(xué)那年,南河岸邊的白楊林消失了,被一把火鋸放倒,掐頭去尾,剩下主干,讓一輛大貨車運走了。光禿禿的南河岸,再也找尋不到埋大黃的地方了。唯有風(fēng)時不時來一趟,吹吹新長出來的花花草草。
我第二封信,我清楚記得是給一位姓馬的學(xué)長寫得情書,說情書不能完全算,詩歌不像詩歌,有幾分像散文,也有幾分像小說,總之,我連自己都糊涂蛋,理不清自己寫得是個什么玩意。我是這么寫的,月亮月亮,你的臉,你來了,夜晚亮了。心像一只小兔子,蹦蹦跳跳卻跑不出方格子……寫好的詩,疊成四四方方,準(zhǔn)備遞給馬學(xué)長,看到他的清澈的眸子,我就退縮了,悄悄的藏起那封信,我寫了一首又一首詩,有一天,我寫好的詩歌放在課桌上,被教語文的孫老師發(fā)現(xiàn),他拿過我的詩,居然當(dāng)著四十五名同學(xué)的面兒,大聲朗誦。我羞紅了臉,恨不得有條地縫鉆進去。老師并不知道我暗戀學(xué)長,他認(rèn)為我有寫詩的天賦,鼓勵我大膽去寫,他在我作文下面留言:可愛的孩子,總把丑小鴨當(dāng)成白天鵝。努力追逐你的夢想和遠(yuǎn)方吧,不要被一塊石頭絆住手腳。你抬起頭放眼望去,天空是遼闊的,在你羽翼沒豐滿時,先學(xué)會飛。我清楚記著,孫老師的這段留言,我收藏了,在我踏入社會,走上工作崗位后,那張有孫老師留言的信紙,一直在,盡管信紙發(fā)黃了,也依舊沒扔掉。
我同老劉談對象時,給他寫過十幾封信。他在別的省市打工,沒網(wǎng)絡(luò),聯(lián)系方式是寫信。關(guān)于老劉和我書信來往的故事,我在其它文章中描述過。就不一一贅述,這里我要說得是我在兒子十八歲時,寫信激勵他。兒子是我一手帶大的,老劉在孩子七歲時,就出去打工,十冬臘月回屯貓冬,在家呆個一二個月就背著行李卷走了??梢哉f,我們母子相依為命,十八歲,兒子是一個成年人了。有些小叛逆,小脾氣,小情緒。那會子網(wǎng)絡(luò)興起,我卻覺得一筆一劃寫一封信,更能表達(dá)出我做母親對孩子的愛與庇護,關(guān)注和影響力。我寫到,兒子,我不奢望你大富大貴,有大的建樹。我只要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順勢成長。有一個陽光心態(tài),無論逆境順境,都能堅強的,咬牙站著,站成天地之間的一棵大樹。不依賴任何人,活得不卑不亢,每一次跌倒,就是一次歷練。記得,媽媽永遠(yuǎn)在你身后,在你困惑,迷茫,面對人生的選擇時,我在,做你強大的后盾。將來,你從事什么職業(yè),只要不違法,坦坦蕩蕩,清清白白,靠自己雙手賺錢,即使是種地種菜的農(nóng)民,也該得到社會的認(rèn)可與尊重。媽媽給不了你過高身價,我答應(yīng)你,我會用文學(xué)一步一個腳窩堅持下去,在大地上寫下我的名字,多年以后,當(dāng)我被一捧土收買,住在另一間房子里,不要忘了,請翻一翻我的書,那上面記載著我的一生,也記錄著你的生命足跡。
定下的目標(biāo),就為之奮斗,是鷹,就展開翅膀,在廣袤的蒼穹,飛來飛去。“總有人間一兩風(fēng),填我十萬八千夢?!迸?,媽媽在你轉(zhuǎn)身的地方,不離不棄,生死相依。有那么一夕,你累了,倦了,厭煩外面的世界,我在這個叫故鄉(xiāng)的地方,等你,為你堅守故鄉(xiāng)。
這封信我是親手交給兒子的,他邊讀邊流淚,最后,一臉淚光的對我說,媽媽,謝謝你,在我成長的路上,永不缺席。
網(wǎng)絡(luò)時代,用筆寫信已然落伍了,智能手機,又能追劇,又能視頻語音,千里萬里之外,打開手機,對方清晰可見,思念之苦頓時被化解,加上網(wǎng)購,想吃的,想穿的,想戴的,沒有一個快遞解決不了的?;静粍庸P寫信件了,有什么事兒,心里有什么話兒,手機就處理了,簡單,方便,快捷。哪里還用上郵局,把信投進郵筒?一切都有了巨大的變化,不過,我仍然懷戀筆寫書信的年月,純樸真實,且讓人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