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獎】舊憶牽情(散文)
“爺爺,爺爺,您快瞅瞅我畫的這畫兒,是不是超棒!”“爺爺,爺爺,先別管他的畫,來聽我給您背那首新學(xué)的古詩?!蓖傻暮艉?,仿若穿越時光的輕紗,依舊在那方小院里悠悠旋繞。
小院之中,幾株月季正逢盛時,花瓣層層疊疊,色澤嬌艷欲滴,似是精心暈染的畫卷。微風(fēng)輕拂而過,花枝搖曳生姿,那絲絲縷縷的清香,便如無形的紗幔,悠悠地在空氣中蕩漾開來。這方小院,是我們兒時的樂園,承載著無盡的歡樂與溫馨。
堂哥比我年長些許,自小就透著一股機(jī)靈勁兒,鬼點子多得像天上的繁星,爺爺總是滿臉笑意地喚他龍飛。每逢新年,家中便被濃濃的年味所包裹。大紅色的燈籠高掛在門檐之下,宛如熟透的果實,那暖紅的光輝灑落在地上的積雪上,暈出一圈又一圈暖融的光影。一家老小圍坐在一起,歡聲笑語似要將屋頂掀翻。堂哥趁我一個不留神,拽著我的胳膊就閃到了角落,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壓低聲音說:“你呀,趕緊去買個爺爺回來,這個爺爺可就歸我啦?!蔽矣趾脷庥趾眯?,瞪大了眼睛反駁道:“爺爺哪是能買的呀,你是不是腦袋糊涂啦?”堂哥卻梗著脖子,一本正經(jīng)地說:“反正我不管,你得想個辦法,不然我可跟你沒完沒了?!痹捯粑绰?,他就像一只敏捷的小松鼠,幾個箭步就跳到了正在擺放果盤的爺爺身旁。屋內(nèi),炭火正燒得旺盛,時不時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像是在為這熱鬧的場景打著節(jié)拍。堂哥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容,伸手拿起一個又大又紅的蘋果,用袖子隨意地蹭了幾下,便遞向爺爺,嘴里還念念有詞:“爺爺,您看這蘋果,我可是在一堆里面精挑細(xì)選出來的,個大味甜,就像我對您的心意一樣,您快嘗嘗?!睜敔攧傄焓秩ソ樱亿s忙從后面跑了過來,小拳頭一下一下地在爺爺背上輕輕捶打著,嘴里軟糯糯地說道:“爺爺,您坐了這么久,肯定累了,我給您捶捶背,放松放松。堂哥就拿個蘋果,哪有我這實實在在的關(guān)心來得貼心呀?!睜敔敱晃覀儌z這一鬧,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連連說道:“你們這兩個小調(diào)皮蛋,爺爺心里可稀罕你們了,別再爭啦。”堂哥卻不依不饒,拉著爺爺?shù)母觳草p輕晃悠著,撒嬌道:“爺爺,我在學(xué)校里可碰到了好多新奇好玩的事兒,都等不及要跟您分享呢?!蔽乙膊桓适救酰o緊抱住爺爺?shù)牧硪恢桓觳?,仰著小臉說:“爺爺,我新學(xué)了一首特別好聽的歌,我唱給您聽,保準(zhǔn)您喜歡。”
炎炎夏日的午后,陽光宛如碎金,透過老槐樹那茂密如蓋的枝葉縫隙,星星點點地灑落在地上,鋪就出一片金色的地毯。爺爺坐在老槐樹下,手中的蒲扇慢悠悠地?fù)u著,那節(jié)奏仿佛是歲月的輕吟。樹下的草叢里,不知名的小蟲在歡快地低吟淺唱,似是在為爺爺演奏著一曲天然的樂章。堂哥像個小賊似的,躡手躡腳地靠近爺爺,突然伸手拉住爺爺?shù)母觳簿屯堇镒?,嘴里還嘟囔著:“爺爺,屋里涼快得很,我給您講個超級精彩的故事,是那孫悟空大鬧天宮的,可有意思了?!蔽乙豢催@情形,心急如焚,如離弦之箭般飛奔過去,一把抱住爺爺?shù)牧硪恢桓觳?,大聲說道:“爺爺,我唱歌給您聽,我的歌聲可比堂哥的故事好聽多了?!睜敔敱晃覀儌z扯得左右為難,臉上卻依舊掛著那如春風(fēng)般寵溺的笑容,無奈地說:“你們這兩個小鬼喲,可別真把爺爺這把老骨頭折騰散架了才好?!碧酶绨褷敔斃轿堇锏闹褚闻裕⌒囊硪淼刈尃敔斪?,自己則站在爺爺跟前,眉飛色舞地講了起來:“爺爺,您可聽好了,那孫悟空簡直神通廣大到了極點,一個跟頭就能翻十萬八千里,上天入地,無所不能,那威風(fēng)凜凜的模樣,可把天庭都攪了個天翻地覆?!敝v了沒幾句,還不忘抽空朝我投來一個得意揚(yáng)揚(yáng)的眼神,仿佛在說:“看,爺爺肯定被我的故事吸引住了?!蔽乙膊换挪幻?,站在爺爺身后,微微清了清嗓子,清脆悅耳的歌聲便如潺潺溪流般流淌而出。爺爺一會兒看看講得手舞足蹈的堂哥,一會兒又回過頭瞧瞧唱歌的我,笑得合不攏嘴,不住地稱贊道:“龍飛講的故事妙趣橫生,你的歌聲也宛如黃鶯出谷,爺爺都愛聽?!?br />
農(nóng)忙的季節(jié),田野像是一片金色的浩瀚海洋,微風(fēng)輕輕拂過,那層層疊疊的稻浪便沙沙作響,似是在低訴著豐收的喜悅。爺爺要去田里收割稻子,我和堂哥就像兩只爭搶骨頭的小狗,爭著為爺爺拿工具。堂哥眼疾手快,一把搶到了鐮刀,高高地舉在手里晃悠著,沖我喊道:“我陪爺爺割稻子,你就別在這兒瞎搗亂了,你又不會干這活兒?!蔽乙埠敛皇救酰杆倭嗥鹚畨睾兔?,理直氣壯地說:“我給爺爺送水擦汗,這么大的太陽,爺爺在田里干活肯定會口渴的,這才是最重要的。”到了田里,堂哥把外套瀟灑地一脫,熟練地擼起袖子,緊緊握住鐮刀,便揮舞著手臂大干起來,那動作一氣呵成,還時不時地扭頭向我示威:“爺爺,您看我割得多快,這才是真正幫您干活的樣子?!蔽乙恢绷粢庵鵂敔?shù)膭屿o,瞅準(zhǔn)爺爺直起腰休息的空當(dāng),像只敏捷的小兔子一樣迅速跑過去,雙手遞上水壺,再用毛巾輕柔地拭去爺爺額頭那密密麻麻的汗珠,輕聲說道:“爺爺,您喝點水,歇一會兒,別太累著了?!睜敔敐M是慈愛地摸了摸我的頭。堂哥在一旁看到這一幕,氣得直跺腳,大聲嚷嚷道:“爺爺,我才是干活最麻利的小幫手,您可不能被他這點小恩小惠給迷惑了。”說著,手上的動作愈發(fā)快速,像是要把所有的力氣都使出來證明自己。我也不退縮,趁著爺爺喝水的間隙,在田里仔細(xì)地?fù)炱鹉切┥⒙涞牡舅?,然后認(rèn)真地扎成一個個小捆,抬起頭對爺爺喊道:“爺爺,我也在幫忙呢,這些稻穗扔了多可惜呀,每一粒糧食都飽含著您的汗水呢。”
回首往昔,爺爺帶著我和堂哥去趕集的畫面仍歷歷在目。小鎮(zhèn)的街道兩旁擺滿了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喧鬧聲、叫賣聲交織在一起,仿佛是一首熱鬧非凡的交響曲。爺爺那寬厚而溫暖的大手,緊緊地牽著我和堂哥,粗糙的手掌傳遞著無盡的安全感,生怕我們在人群中走丟。集市上那熱鬧非凡的景象仿佛就在眼前重現(xiàn),爺爺給我們買麥芽糖時,堂哥眨著好奇的眼睛問道:“爺爺,為什么要給我們買麥芽糖呀?”爺爺臉上洋溢著慈祥的笑容,彎下腰看著我們說:“因為你們是爺爺?shù)男母螌氊愌?,麥芽糖吃起來甜滋滋的,爺爺希望你們的生活也能像這糖一樣,永遠(yuǎn)充滿甜蜜和幸福。”還有那寒冷的冬日夜晚,雪花如同白色的花瓣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飄落。屋內(nèi),爺爺坐在爐火旁,熊熊燃燒的爐火映照著爺爺那滿是皺紋卻無比慈祥的面容,火星子在爐中歡快地跳躍著,像是一群調(diào)皮的小精靈。爐邊的小貓蜷縮成一團(tuán),睡得正香。我依偎在爺爺身邊,眨巴著眼睛問道:“爺爺,后羿為什么要射日呢?”爺爺總是會耐心地給我們講述那些古老而神秘的故事,聲音低沉而溫和,如同這冬夜的爐火,暖人心扉。
然而,時光無情,歲月如刀。爺爺?shù)纳眢w漸漸衰弱,病痛如惡魔般纏上了他。那曾經(jīng)硬朗的身軀,在病魔的侵蝕下日益消瘦,往昔明亮的眼眸也漸漸失去了光彩??杉幢闳绱耍瑺敔斆鎸ξ覀儠r,依然努力擠出笑容,強(qiáng)撐著病體與我們交談,傾聽我們的煩惱與歡樂。他會在病床上,輕輕握著我們的手,說起我們小時候的趣事,試圖讓沉重的病房里多一些歡笑。
在爺爺臥病不起的日子里,我和堂哥不再爭搶,而是齊心協(xié)力地陪伴在他身邊。堂哥會細(xì)心地為爺爺熬煮湯藥,那裊裊升起的藥香彌漫在整個房間,帶著我們對爺爺?shù)钠碓浮N視跔敔數(shù)拇策?,為他誦讀一些輕松愉快的文章,希望能稍稍舒緩他的病痛。我們會一起幫爺爺擦拭身體,在這個過程中,往昔的歡聲笑語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壓抑的沉默和默默流淌的淚水。
最終,爺爺還是沒能熬過那病魔的肆虐,永遠(yuǎn)地離開了我們。那一刻,我的世界仿佛崩塌了,無盡的悲痛如潮水般將我淹沒。那曾經(jīng)充滿了歡聲笑語和無盡爭搶的小院,如今也變得冷冷清清,只剩下那斑駁的墻壁和寂寞的角落,無聲地訴說著往昔的故事。我和堂哥站在爺爺空蕩蕩的房間里,淚水止不住地流淌,那些曾經(jīng)為了爭搶爺爺而發(fā)生的點點滴滴,此刻如同一把把利刃,刺痛著我們的心。
葬禮上,陰沉沉的天空飄著細(xì)雨,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為爺爺哭泣。我和堂哥身著素服,眼神空洞而悲傷。堂哥的肩膀微微顫抖,他強(qiáng)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可那淚水卻如決堤的洪水,肆意流淌。我跪在爺爺?shù)哪骨埃p手緊緊地握著一把泥土,仿佛這樣就能抓住爺爺漸漸遠(yuǎn)去的靈魂?!盃敔敚鸀槭裁匆x開我們?我們還沒有好好報答您……”我喃喃自語,聲音被風(fēng)雨聲淹沒。
在爺爺離去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常常在夢中與他相遇。夢中的爺爺依舊健康慈祥,他微笑著看著我,就像以前一樣??擅慨?dāng)我伸手想要抓住他時,卻只抓到一片虛無。醒來后,望著空蕩蕩的房間,淚水總是浸濕了枕頭。堂哥也變得沉默寡言,往昔的活潑機(jī)靈仿佛隨著爺爺一同消逝。
如今,我和堂哥都已長大成人,各自踏上了不同的人生旅途,在茫茫人海中奔波忙碌。但爺爺?shù)碾x去,始終是我們心中無法言說的痛。每當(dāng)夜深人靜,爺爺?shù)囊羧菪γ簿蜁挥勺灾鞯馗‖F(xiàn)在腦海,那些與爺爺共度的美好時光,成為了我們在這漫長人生路上最珍貴的慰藉。爺爺就像夜空中那最明亮的星辰,雖然已經(jīng)隕落,但他的愛卻如那永恒的星光,始終照耀著我們前行的道路,讓我們在成長的漫長旅途中,深深地懂得了親情的無價與珍貴。無論歲月如何無情地流轉(zhuǎn),那份對爺爺?shù)木磹叟c眷戀,都如同扎根在心底的大樹,永遠(yuǎn)不會消逝,只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愈發(fā)枝繁葉茂,成為我們生命中最堅實的依靠和最溫暖的港灣。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在城市的喧囂中努力打拼,每當(dāng)遇到挫折想要放棄時,爺爺?shù)慕陶d便會在耳邊響起:“孩子,做人要堅強(qiáng),沒有過不去的坎兒?!蹦鞘煜さ穆曇舴路鸾o我注入了無盡的力量,讓我重新振作起來。而堂哥在遠(yuǎn)方的小鎮(zhèn)上,也默默地堅守著自己的生活,他用爺爺教給他的善良和勤勞,贏得了鄰里的尊重。
有一次,我回到了故鄉(xiāng)的小院。院子里的月季依舊盛開著,只是少了爺爺?shù)纳碛?。我靜靜地坐在老槐樹下,回憶著往昔的點點滴滴。這時,堂哥也回來了,我們相視而笑,眼中卻都飽含著淚花?!斑€記得我們小時候搶爺爺?shù)那榫皢幔俊碧酶巛p聲說道?!霸趺磿挥浀?,那些日子是我最珍貴的回憶?!蔽一卮鸬?。我們坐在樹下,聊起了爺爺,聊起了那些年的成長與變遷,心中的思念雖然依舊濃烈,但也多了一份對生活的坦然和對爺爺?shù)母卸鳌?br />
歲月流轉(zhuǎn),小院或許會隨著時光的變遷而改變模樣,但爺爺留下的愛與溫暖,將永遠(yuǎn)銘刻在我和堂哥的心中,成為我們生命中永不磨滅的印記,在每一個平凡或不平凡的日子里,給予我們前行的力量與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