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黃河滔滔(中篇小說)
黃河滔滔(中篇小說)
1
不好了,不好了,滔滔殺人了!警察來搜了……
這個爆炸性新聞發(fā)生在二零一六年晉西北的一個依傍黃河的小村莊——黃家山。剛剛秋去冬來的季節(jié),消息在村子里傳開。狗吠聲,吵鬧聲,警笛聲響成一片。仿佛,把將要進入沉睡的黃河從萬丈的巴顏格拉山麓驚擾,一路上攜帶著百川溪流,浩浩蕩蕩,曲折彎彎,像一條金色的巨龍,流經(jīng)黃家山,忽而暴怒,忽而平和,把黃家山一個叫黃河的村民帶入急流,??!一聲驚叫,他從夢中驚醒。“誰殺人了?”清醒清醒搖搖腦袋:好像聽到滔滔殺人了?殺誰了?張曉仁?不可能。不可能,女兒從小就是頑劣點,可膽小,殺豬殺羊都不敢看,怎么可能殺人?窗口的吵鬧聲就像連珠炮襲來,確定這個消息幾乎軟癱,他聲音顫顫巍巍,“我的女兒?。∵@,這讓老爹怎么活?”
多少年來,這個小村莊是那樣的和諧寧靜,這無疑于一條爆炸性新聞。正是白菜入窖的時候,人們聽到這個新聞丟下地里的活聚集在一起,等待村子里“好戲”開頭。
黃河雖年近知命之年,但身板硬朗,精神矍鑠,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十歲。原來,他是軍營走出來的。曾經(jīng)部隊生涯十幾年保家衛(wèi)國,退役后分配到公安部門,公安局幾年的雨雪風霜。后來種種原因帶著妻女回到村子里。正好書記病退,推介黃河任職,經(jīng)過調查批準。
“嘀嗚……嘀嗚……”警笛聲越來越近了,不大一會,村主任帶路上門了。詢問黃河女兒回來沒有?你女兒殺人潛逃?他只是搖頭。警察來來往往兔窩菜窖都翻了個遍,只得收場。村主任最后命令式的丟下一句:你女兒殺人了,要是逃回來你要讓她投案自首,黃大叔,你也是有覺悟的人,知道包庇的后果。
女兒躲到哪里?不相信我的女兒殺人!不相信,她是那么善良,那么天真,還不懂世俗的是是非非,不懂人情世故的勾心斗角,更不懂大千世界的爾虞我詐。
他要到局里走一遭,可坐在地上的兩條腿就像灌了鉛,一動不能動,記憶的影子就像一個刻在腦子里的片段跳回二年前:
“爸爸,張曉仁出息了,我喜歡他,爸爸,他向我求愛了?”
“滔滔,他能有出息,知根知底的,不就是多念幾天書,整天舞文弄墨,沒個正經(jīng)職業(yè)?!?br />
“爸爸,人家是作家,文章、詩歌寫的好,我喜歡他,爸爸,文化可以翻身嘛,答應我們吧!”
原來張曉仁一首情詩捕獲了滔滔的芳心:
滔滔
你來了,腳步輕輕,就像妙齡少女
揮一揮衣袖,嘩啦啦,聲音妙曼
頓時,大地張開雙臂,
仿佛塵世的一切都被擁入懷抱
你就像六月的翠綠,八月的金黃
冬天的飛雪
調動大自然的情感
與季節(jié)的創(chuàng)意在一起
欣賞歲月留下的痕跡
是的,你是活潑靚麗的,不需要太多的語言
純凈的表白
也不需要附和于某一種限定
該滔滔該潺潺,
流動的歌聲悅耳動聽
我設想無數(shù)個地點與你相擁
感受純白如玉,恰巧你不設藩籬
用我的雙手,捧你入心
互贈肺腑之言
互惠心靈的誠意
滔滔說了張曉仁的一堆好話。等待著父親的反轉。黃河死活不答應。為什么,為什么不答應?張曉仁就是有點個子矮,也不至于太矮,可他長得帥氣,還上過詩刊封面。這樣有才氣的金龜婿哪里釣,哼!
日子照舊一天天過去,滔滔有無數(shù)次猜測父親不同意的原因:有人說父親和張曉仁的父親是高中同學,張曉仁的父親死后,父親和張曉仁的媽媽翠花有一腿。種種傳言她不相信。她要父親的理由,黃河的理由是要招上門女婿,張寡婦不會答應。笑話,一個村住著不就是等同上門女婿嘛!父親無理,啊……滔滔想到這些忍不住狂叫,那些樹林里、電線桿上的鳥兒就成了她彈弓下的冤鬼。倔強的父親死活反對,怎么辦,和張曉仁偷偷商量私奔。其實,張寡婦同樣不同意,想起滔滔小時候用彈弓射兒子“雞雞”的事,紅腫的幾天尿不出,差一點憋死。兒子怎么就偏偏喜歡上這個野丫頭。
萬萬想不到女兒和張曉仁私奔了,黃河的天塌了半截,多少時閉門不出不分白晝熬著……
2
滔滔有生以來第一次離開父親。
聽父親說母親在她三歲就離家出走,是父親既當?shù)之攱尠阉洞?。從小淘氣,沒少惹事。惹事羞于提起,切,一個女孩子不好好讀書,就像男孩子爬樹掏鳥窩,耍彈弓。樹上的鳥兒,地上的貓兒都是靶子,就是天上飛的一只烏鴉老鷹只要在射程范圍,必死無疑。父親也有脾氣,罵她耍彈弓能當飯吃,不應該教會你,不好好念書能有出息。耍彈弓真還是跟父親學的,父親不但彈弓打的準,而且是射箭能手,在部隊運動會射箭比賽每年拿獎。為父親自豪過,相反,這個做女兒的讓父親操心不少。覺得對不起父親。
真有點想父親了。特別是初來上廁所都得掏錢的芮城極其艱難,穿吃住行都是問題。二人在一家五星級酒店打工,解決了吃住問題。由于他們沒有結婚證,酒店只把他們安排在各自的宿舍。
“給我爸打個電話吧,出來快半年了?”一個月亮爬上樹梢的晚上,下了夜班,滔滔偷偷跑到張曉仁的宿舍,小心翼翼提出要求。張曉仁起先盯著滔滔不說話,爾后一下子坐起來表態(tài):“不可以,出來時間還短,你爹本來不同意,要是知道我們在芮城會把你接回去的?!?br />
“我們也不能一輩子酒店打工啊……”
“我們還能干啥,做買賣都得資金,錢哪里來?”說著緊緊盯著滔滔。滔滔嘟起嘴:“看我干嘛,我臉上有錢???”張曉仁馬上變了臉:“要不,向你爹開口借錢,你爹的錢不就是你的嘛,只要借到錢我們干啥都行?”滔滔皺上眉頭,猶豫了:出來半年都沒有聯(lián)系老父親,張口就借錢?張曉仁看到滔滔猶豫,開始打氣:“滔滔,等借到錢我們獨干,憑我的才能可以干出名堂。到時候我們再不用狗似的寄人籬下任人擺布、看人家臉色過日子?!碧咸厦佳壅归_了,抿著嘴點頭。
自從滔滔出事,黃河反而大門敞開,任憑警察出出進進,再說,他也想聽一聽關于女兒的消息,村里人怎么議論?他清楚女兒如果真的殺人,難逃法網(wǎng)。在逃,能逃到哪里?
他在大街上看見了“親家”張寡婦站在廢墟的墻壁上張望他家院子里來的警察:這女人搞什么鬼?
張曉仁的父親張承德,還是屬于一個鄉(xiāng)鎮(zhèn)的老相識,黃河的高中同學。黃河高中畢業(yè)參了軍,張承德回村做了小買賣。幾年生意攢了點積蓄,卻染上了賭博吸毒,因賭博吸毒被管教。后來聽人說起他的左手兩個指頭還是被債主追債剁掉的。那時候剛剛改革開放,不法分子就像茅坑的臭蟲泛濫。張承德和社會混混一起沾染了吸毒的惡習,把家里掏空,借高利貸還不上,讓人家剁了手指,他央求剁了左手,留下右手不死還得吃飯。就這樣,左手葬送了兩個指頭。也變得本本分分幾年,也娶了媳婦成了家。好日子不到六七年,狗改不了吃屎,重操舊業(yè)吸毒偷盜被刑拘,后來越獄逃匿,聽說越獄后偷盜被打死了,也再沒有風聲。張曉仁母親張寡婦帶著三歲的張曉仁來到黃家山,恰好,黃河也帶著三歲的女兒和妻子被公安局革職回來了。老書記病退時多次向縣政府,鄉(xiāng)政府,舉薦黃河任命書記一職。沒有通過,后來到公安局調查黃河的情況,局長反倒親自簽下信任書。通過會議表決任命黃河為黃家山書記之職。照顧張曉仁母子落戶分田地,沒想到,這蛇蝎女人……
每每想到這些就窩火,胸口怦怦直跳,什么都干不下去。那心情簡直就像迎面站在刺骨的風雪地,身子哆嗦不已。可他不由自主去想,細細想,坐在桌前點燃一支煙:記得那是一個陰雨天,灰蒙蒙的天氣實在鬧人,正是收秋季節(jié),麥子泡在水里。好不容易太陽出來了,人們趕著收回來。他正要帶著干糧搶收,張寡婦來了,請他去幫忙。很是難為情,去吧,自己家的還泡在水里,不去吧孤兒寡母也不容易。再說,寡婦門前是非多,他猶豫不決。張寡婦還說她請來了一個老朋友幫忙,很快就結束了。那好吧,還是去吧!做出決定,妻子巧萍不同意丈夫幫一個寡婦。黃河說不就是幫忙干點活嘛??汕善妓阑钭钄r,孤男寡女不葷也腥,黃河罵妻子無理取鬧。當他不顧妻子阻攔放下自己的活誠心誠意幫張寡婦時,讓他跳到黃河洗不清的污點落到頭上,也讓他本來不穩(wěn)固的家庭一下子墜入深淵:大兄弟,我一個寡婦人家,你就可憐可憐我,滿足我一次?這是張寡婦對他下藥后說的第一句話。他想離開,可就是動不了,已經(jīng)被扒光了衣服,張寡婦也脫得一絲不掛…… “大兄弟,我就告訴你實話吧,已經(jīng)由不得你了,一個大男人被女人扒光衣服還行吧……你就認了吧!我早說了我們二人正合適;反正我那死鬼活不過來,你老婆也就是擺設,早已和劉達勾搭,你連汗毛也碰不到,我們才是一對?!秉S河一動不能動,明白他的身子已經(jīng)被控制,但思維是明智的。這個女人平日里見面彬彬有禮,無放蕩之舉,怎么這次設下圈套,必定有主謀。是誰這么迫不及待想害他?面對這種情況不能激動,必須觀測對方心理狀態(tài),盡量與這個女人拉近關系,破防她的敵意:“嫂子,我和你老公張承德三年同窗,我們親如兄弟。你有困難我第一幫忙,我自己的麥子泡在水里來幫你,你怎么做出這等事?”他喘了一口氣又說,“我叫你一聲嫂子,是我對你的尊重,你在我心里,本來印象很好,”
“打住,打住,大兄弟,不用打感情牌,你不是平時看都不看我一眼,原來還有這么一說?”張寡婦從黃河身上溜下來,“我給你落下破鞋的印象今兒能把你騙來,你說哩?”說罷,修長的手指在黃河臉上劃過,摳得生疼。
切!死婆娘,老子能動你這手指頭必定“咔嚓”,掰下來喂狗??纱藭r此刻他只得把臉扭過一邊。
“啪啪啪!”張寡婦拍了三下手,一個戴墨鏡的男人冒出來了,“一出好戲啊,可惜觀眾太少,要是你老同學張承德活著看到你睡他老婆會怎么想?”
“是你?”
“是我,沒想到吧?”
“確實沒想到,沒想到你這個曾經(jīng)穿過軍裝的人變得豬狗不如,什么下作的手段都使上了,你到底想怎么樣?”黃河目光怒視面前的男人,身子試圖坐起來,一切都是徒勞的,只是脖子支撐著向前伸了伸腦門。
男人摘下墨鏡,“我不想怎么樣,就想看看你怎么樣?不錯,帶著老婆孩子回村當上了干部,是不是明地里村干部,暗地里干刑警?”
“放屁,我已經(jīng)解甲歸田,只想老婆孩子熱炕頭,不問組織之事。”
“老子好哄騙?村官也是官,你敢說脫離共產(chǎn)黨,脫離組織?不給你點顏色不知道馬王爺幾只眼……嗨!”墨鏡男人抓起他的胸口,喊著號子當胸一拳,打得他差一點窒息,“還老婆孩子熱炕頭,老子把你的流氓行為讓你老婆看看,你還敢說老婆孩子熱炕頭?說不定你老婆就是我的,你不知道吧?她常常趁你不在跑回來給我暖被窩,哈哈哈……”
“呸,無恥!”
墨鏡男人伸出手“啪啪”兩個耳光,“唾老子,叫你唾”打得黃河頭暈眼花,本來昏昏沉沉的,胸口憋氣,眼睛都睜不開,這下完全閉上了。聽到又是得意的笑聲,“哈哈哈,起來呀,起來逞能啊,這下慫了?你不是很能耐,記不記得在部隊同養(yǎng)鴿子,你升了幾級,我還在原地踏步;記不記得,在體育比賽你年年射箭冠軍,我只是給你跑龍?zhí)?,記不記得同時退役,你轉身變成了公安人員,我卻做了消防員,處處壓我一頭。起來呀!”
“你這個人面獸心的東西,給自己的禽獸行為找到了理由,”黃河慢慢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這家伙面目猙獰,臉對臉仿佛要活吞他?!芭?!只要老子不死,你遲早要落在老子手上!”
“我是你爺爺,爺讓你現(xiàn)在就見閻王!”墨鏡男人雙手卡住黃河的脖子,黃河頓時缺氧,眉毛擰在一起,眼珠瞪得大大的。
“得了,得了,我可不想鬧下人命,放手!”張寡婦攔下了。
“也是,反正有了你淫亂的證據(jù),借用職權,強占寡婦,你這村官休想再干下去,想不想看一看?”墨鏡男人說著晃動手中的攝像頭……
雖然是過去的事??伤尥噶诉@個女人,恨不得抽她的筋,剝她的皮。黃河臉上火辣辣的,眼睛里好像一團火在燃燒:這個悍婦,女流氓,玷污了我軍人的氣度。親家還是仇家?他不敢再想下去,不敢,實在不敢,再想下去他一定會崩潰,“嗨,嗨……”他在院子里把剛剛搬回來準備入窖的白菜一腳踢得亂飛。
村里人幸災樂禍:黃河這次恐怕挺不過去了,這下好了,女兒出事了,說不定命都保不住。有的說:你們說奇怪不奇怪,女兒出事了,他天天和警察攪和在一起,怕警察抓不到他女兒?還有的說:人家是軍人出身,又在公安局工作過,一身浩氣嘛,嘻嘻,就是那幾年停職,也不忘帶著人年年來查誰家種毒人花(罌粟),就連看的都不讓。就是種顆牡丹花他也得看看下面藏啥東西,嚇得誰家都不敢種花……
他聽到了,完全聽到了,他真想沖出去扇她們,最后,拿起彈弓瞄準大街上的電線桿“嗖”的一聲,一只多嘴的麻雀落在人群中。“啊呀”人群中發(fā)出驚叫。
3
發(fā)生這樣的事讓黃河措手不及,不相信女兒殺人,但事實是無法改變的。當初就不看好的婚姻,還是女兒自己挖坑自己跳下去了。對人性的識別婚姻的草率,無知,都是女兒走向今天的導火索。意外的事常常發(fā)生,黃河聽慣看慣了,什么風風雨雨都經(jīng)歷過了,唯獨女兒的事差一點要了他半條命。差一點撐不住,但他不能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