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癡絕畫家顧愷之(散文)
秋風(fēng)秋雨,如絲如縷。我與一干朋友,撐著各色雨傘,來到無錫市運河公園23號的無錫書畫博物館。
運河公園在雨幕中盡顯別樣風(fēng)情。石板小徑濕漉漉的,好似蜿蜒的墨帶。路旁樹木經(jīng)秋雨洗刷,葉子翠綠,偶有黃葉飄落。草坪上雨珠為草地披上晶瑩紗衣,一叢叢野菊在雨中倔強(qiáng)綻放。遠(yuǎn)處古運河水靜靜流淌,河面升騰薄薄水霧,朦朧中仿佛歷史畫卷緩緩展開。雨絲飄落水面泛起圈圈漣漪,宛若旋轉(zhuǎn)的歲月年輪。
這里原本是一棟具有晚清建筑特色的老廠房,如今經(jīng)過修整成為書畫博物館,紅墻灰瓦顏色深沉,在秋雨中散發(fā)著濃厚的歷史韻味。雨滴順著屋檐滑落,發(fā)出清脆聲響,猶如奏響古老的樂章。
踏入博物館,古樸的展廳典雅大氣,柔和燈光灑下,寧靜而莊重。墻壁上書畫作品散發(fā)著淡淡墨香。我們直奔顧愷之畫作展覽區(qū),那一幅幅傳世之作在精心展陳下更顯神韻。畫面線條細(xì)膩流暢,人物形態(tài)栩栩如生,大師獨特風(fēng)格將人物神韻氣質(zhì)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我站在這些畫作前,心中涌起無盡的感慨。顧愷之,這位東晉的藝術(shù)巨匠,他的作品穿越了千年的時光,依然能如此強(qiáng)烈地觸動我們的心靈。
顧愷之,字長康,小字虎頭,晉陵無錫人。他生于江南望族,自小受到良好教育,精通歌賦詞翰、書法音律,多才多藝。其家宅據(jù)說在錫西榮巷附近,鄉(xiāng)鄰都親切地叫他顧虎頭。
顧愷之年輕時便才氣橫溢,繪畫寫詩精彩生動,談吐出口成章,妙語如珠,風(fēng)趣幽默。世人稱他身懷“三絕”:才絕、畫絕、癡絕。這“癡絕”可不是說他性格行為有毛病,而是指他生性詼諧,純真可愛。
他少年居家時喜歡吃甘蔗,別人吃甘蔗總是從根部吃起,因為根部甜,而他卻總是從尾梢吃起。小伙伴們好奇地問他為何這樣,他笑著答道:“這就叫‘苦盡甘來,漸入佳境’。”我不禁為他這份獨特的生活感悟而贊嘆,在那個時代,他就有如此豁達(dá)的心境,實在難得。
成年后的顧愷之來到東京都城建康,也就是現(xiàn)在的南京。在權(quán)勢人物桓溫手下當(dāng)參謀。桓溫去世時,他去祭拜。有人問他是否傷心,他說:“樹倒猢猻散,怎么不傷心?”接著又問他有沒有哭?他回答:“哭聲不算大,像天地打雷;眼淚不算多,像江河注海?!毖赞o之間,盡顯他的才情與豁達(dá)。我想,顧愷之的這份才情不僅僅體現(xiàn)在他的言語中,更體現(xiàn)在他的畫作里。他以畫抒情,以畫表意,將自己對人生的感悟融入每一筆線條中。
顧愷之對藝術(shù)的專心可謂到了“癡”的程度。一次,他有幾幅得意的畫,出遠(yuǎn)門時便把畫鎖在木櫥里,加上封條。恒溫覬覦他的畫作,打開櫥板竊取了畫幅。顧愷之回來后知道了此事,知道這個上司惹不起,逢人便說:“我的畫太妙了,能夠通靈、化作神仙,升天去了?!彼赃@樣獨特的方式化解心中的無奈,也展現(xiàn)了他對自己畫作的無比自信。我覺得顧愷之的這種“癡”,正是他對藝術(shù)執(zhí)著追求的表現(xiàn)。在他的心中,藝術(shù)高于一切,他愿意為了藝術(shù)付出一切。另外,這也是他高情商的作“癡”大智慧。
還有一次,他與好友謝瞻相約,兩人一夜不睡,做一篇長詩。他詩興大發(fā),寫了幾句便搖頭擺腦放聲朗讀,謝瞻每隔一會兒贊他一聲,他更加高興。敲過三更,寒氣襲人,謝瞻熬不住了,瞞了顧愷之自己偷偷去睡覺,叫一仆人去代替,并囑咐隔一會兒也贊他幾聲。顧愷之始終沒有發(fā)覺,還是不時地提問:這一句韻腳對不對?那一句詩味怎樣?仆人文化低,無辭以對。顧愷之還以為是謝瞻累了,說道:“謝兄,你可是一夜不睡,吃力極了,話也不說了?”這份對藝術(shù)的執(zhí)著與癡迷,讓人忍俊不禁,又心生敬佩。我想,我們在生活中是否也能有這樣一份對自己熱愛的事物的執(zhí)著呢?
我總覺得顧愷之的“癡”有些裝“癡”,他其實是個有高智商、大智慧的人。公元364年,東晉首都建康爆出一樁轟動全城的新聞。瓦官寺的和尚貼出告示:有個年僅19歲的顧愷之,在這個寺廟里畫了一幅維摩詰的畫像,畫得活人似的。
凡是要看這畫像的人,第一天要給寺里施舍十萬結(jié)緣錢;第二天要五萬錢;第三天隨緣樂助。京城里達(dá)官貴人多,他們生性好奇,又有的是錢,見了這個告示有的出于好奇,想看看這畫像是不是真如和尚說的那樣,維摩詰被畫活了;有的是為了出風(fēng)頭,在緣簿上第一個寫下十萬來顯示自己的富有;有的是為了看究竟,是不是那年輕人和瓦官寺的和尚都得了瘋病。于是,爭先恐后地來到瓦官寺,施舍緣錢后,來到寺中畫像所在的僧房中,當(dāng)他們睜大眼睛看時,個個都驚呆了。
墻上的維摩詰斜靠在一張長幾上,微微地皺著眉頭,眼神中略帶憂郁,仿佛有一肚子話難以說出口似的。畫得確是太好了,太神了,有的人不由自主地叫了起來。瓦官寺的方丈慧力向人們介紹說,他們?yōu)榱诵藿◤R宇,化募錢款,可是前些時候,沒有一位施主在緣簿上施舍五萬錢的??墒沁@位年輕人顧愷之,在緣簿上一寫就是一百萬錢。方丈起初很驚訝,后來知道他是尚書右丞顧悅之的公子,問他何時能給寺廟送來銀錢。顧愷之笑了笑,要他們準(zhǔn)備一間空屋,粉上一面墻壁,而后他進(jìn)屋關(guān)上了門,在里面畫了近一個月,畫成了這幅像。
可畫上的維摩詰卻沒眼珠。方丈問他,他說畫上眼珠,人就活了。他要方丈貼出告示,并在約定日期的早晨,用筆畫上眼珠。果然,畫像真的像是要從墻上走下來似的,并且眼神射出的光芒,使整個寺廟都亮了起來。
我雖然無緣見到這幅畫,但聽了解說員的講解,依然驚嘆于顧愷之的繪畫技藝,他能將人物畫得如此逼真,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這不僅僅是技藝的高超,更是他對藝術(shù)的深刻理解和感悟。
顧愷之學(xué)畫師從衛(wèi)協(xié),最善于勾畫人物。東晉大名士謝安認(rèn)為顧愷之的人物畫是前無古人的。后人評論其畫:意存筆先,畫盡意在,筆跡周密,緊勁連綿;其筆法如春蠶吐絲,輕盈流暢,遒勁爽利,稱為“鐵線描”;造型與南朝宋陸探微、梁張僧繇并稱“六朝三杰”。他的繪畫理論,是以“以形寫形”及“遷想妙得”為核心的“傳神論”??粗漠嬜鳎曳路鹉芨惺艿剿趧?chuàng)作時的用心和專注。他不僅僅是在畫畫,更是在傳達(dá)一種精神,一種對美的追求。
顧愷之的傳世作品有《女史箴圖》《洛神賦圖》《列女仁智圖》等,畫論著作有《魏晉勝流贊》《論畫》《畫云臺山記》等。其中,《洛神賦圖》尤為動人。
《洛神賦》本是曹植所作,講述了一段令人傷感的愛情故事。曹植所愛的女子甄氏為他的哥哥曹丕奪去,甄氏在曹丕那里沒有得到穩(wěn)固的愛情,死得很慘。她死后,曹丕把甄氏遺留的玉鏤金帶枕給了曹植。曹植在回歸他自己封地的路上經(jīng)過洛水,夜夢甄氏來會他,悲痛之余作了一篇《感甄賦》,塑造了洛神的動人形象,也就是被他美化了的情人形象,甄氏的兒子曹叡將它改名為《洛神賦》。
《洛神賦圖》畫卷的開始便是曹植和他的侍從在洛水之濱遙望,那寄寓著他的苦戀的美麗的洛水女神,出現(xiàn)在平靜的水上。畫面上遠(yuǎn)水泛流,洛神含情脈脈,似來又去。洛神的身影傳達(dá)出一種可望而不可即的無限惆悵。
這樣的景象正是詩人多情的眼睛之所見。后段畫洛神駕六龍云車離去、玉鸞、文魚、鯨鯢等相伴左右,洛神回首張望,依依不舍,一種無奈離別之情溢于言表。站在岸邊的曹植表情凝滯,望著遠(yuǎn)方水波之上的洛神,癡情向往。梳著高高的云髻,隨風(fēng)而起的衣帶,給了水波上的洛神一股飄飄欲仙的來自天界之感。她欲去還留,顧盼之間,流露出傾慕之情。初見之后,整個畫卷中畫家安排洛神一再與曹植碰面,日久情深,最終不奈纏綿悱惻的洛神,駕著六龍云車,在云端中漸去,留下此情難盡的曹植在岸邊,終日思之,最后依依不舍地離去。這其中泣笑不能、欲前還止的深情,最是動人。
《洛神賦圖》長近6米,是由多個故事組成的類似連環(huán)畫而又融會貫通的長卷,我們只能局部欣賞?!蹲咏ǘ蒙瘛凡糠之嫷氖侵魅宋滩茏咏ㄔ诖淞鴧彩陌哆叄蝗徊唤?jīng)意地發(fā)現(xiàn)崖畔洛水之上飄來一位婀娜多姿、美麗照人的女神時,如癡如醉的神情寫照。你看他生怕驚動仙女洛神,下意識輕輕地用雙手?jǐn)r住侍從們,目光中充滿了初見洛神時的驚喜。高明就高明在顧愷之在處理曹子建的侍從時,將他們畫得程式化,用侍從們呆滯的目光、木然的表情襯托出曹氏喜不自禁的神情,使畫面形成一種鮮明的對比。
這時我們看到的曹植的神情是既專注又驚訝、內(nèi)心既激動外表又矜持的復(fù)雜心情,這是言語所難以表達(dá)的。此圖卷無論從內(nèi)容、藝術(shù)結(jié)構(gòu)、人物造型、環(huán)境描繪和筆墨表現(xiàn)的形式來看,都不愧為中國古典繪畫中的瑰寶。我被這幅畫深深吸引,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個浪漫而又憂傷的故事中。顧愷之通過他的畫筆,將曹植與洛神之間的愛情故事展現(xiàn)得如此細(xì)膩動人,讓人不禁為之動容。
顧愷之有我國畫祖、畫神之譽(yù)。他一生主要從事繪畫和進(jìn)行詩賦、書法等藝術(shù)活動。當(dāng)時,人們稱他為畫絕、才絕和癡絕。說他畫絕,從上述故事便可見一斑。顧愷之主張繪畫“以形寫神”,要通過繪畫形象地把神情、神態(tài)、神韻表達(dá)、傳遞出來。他的這種主張奠定了我國國畫的理論基礎(chǔ),成為后來歷代畫家尊奉的一條金科玉律。他一生畫了無數(shù)的畫,可惜由于戰(zhàn)爭動亂等多方面的原因,如今這些畫都已經(jīng)散失無存了。
現(xiàn)在傳世的只有唐人、宋人臨摹下來的幾個摹本。其中的《女史箴圖》摹本,原藏在皇宮。1900年八國聯(lián)軍侵略我國,攻陷北京,這件國寶和其他許多國寶被搶劫了,現(xiàn)藏在英國倫敦的大不列顛博物館。1991年,國際著名學(xué)者,出生于無錫的美籍華人顧毓琇教授曾見到這幅畫,并寫下了這樣一首詩:“兩漢文章古,晉時書畫奇。書宗王羲之,畫推顧愷之。女史箴傳世,傳神阿堵間。倫敦真跡見,三絕不虛傳。”
看到這里,我心中充滿了遺憾和惋惜。這些珍貴的文化遺產(chǎn)本應(yīng)屬于我們國家,卻因為戰(zhàn)爭而流落他鄉(xiāng)。同時,我也為顧愷之的藝術(shù)成就感到驕傲,他的作品即使經(jīng)過了千年的時光,依然散發(fā)著獨特的魅力。
顧愷之還是我國最早將繪畫實踐進(jìn)行總結(jié)上升為理論的畫家,為我們留下了《論畫》《魏晉勝流畫贊》《畫云臺山記》三篇畫論,他也是我國最早把山水畫從陪襯、從屬地位推向主體、獨立地位的畫家。由于他在繪畫方面的成就,后來被人們尊為畫祖、畫圣、畫神。
在歷史的長河中,顧愷之的“癡絕”如同一朵絢麗的浪花,閃耀著獨特的光芒。他的故事,他的畫作,他的藝術(shù)理論,都成為中華民族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激勵著后人在藝術(shù)的道路上不斷探索和追求。
我和朋友們在博物館中久久駐足,不愿離去。我們仿佛穿越了時空,與顧愷之進(jìn)行了一場心靈的對話。在這個秋雨綿綿的日子里,我們感受到了藝術(shù)的魅力和綿延久遠(yuǎn)的文化精神。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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