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析十八）意識流小說中的讀者
　　 卜奎老人（編著）
　　
　　 小說離不開讀者，它的最終效應的實現(xiàn)，是要靠讀者參與才能完成的。這樣，寫小說的時候，作者就不能不心中有讀者，他要為讀者的閱讀，提供種種預設的線索與暗示。優(yōu)秀的小說家，要能夠善于引導、啟發(fā)，使讀者進入小說境界，受到感染，達到認同。
　　 關于作者、文本、讀者三者在小說審美活動過程中的地位，學術(shù)界有過幾次討論。從作者中心論，到文本中心論，又到讀者中心論，人們的認識最終涉及到相互作用的層面?？磥恚鎻娬{(diào)哪一因素，都是不恰當?shù)摹?br />　　 那么，小說家應該做些什么工作呢？概括來說，他要完成一項任務的兩個層面：給出小說審美活動的路徑、題材、氛圍、進程；同時給出這什么活動的線索、引導、提示、方法。有的專家把小說家引導讀者的工作叫做“預設空白”，有的叫它“設置障礙”。
　　 意識流小說，是很難讀的，原因是它的內(nèi)容與形式，都較之傳統(tǒng)小說有了極大的改變。首先，是它的內(nèi)容具有虛幻性，很難理解。意識流小說，多寫人物的隱秘心理，寫轉(zhuǎn)瞬即逝、難以名狀的前意識、潛意識、感官印象等等。在讀者看來，難以把握，不好撲捉，解讀起來是頗費腦筋的。其次，是它題材的超常性，讀者較為生疏。意識流小說多寫人物變態(tài)心理，時瘋時癲，又癡又呆，容易使人誤解。又次，是它行文的跳動性，讀者常常跟不上這個節(jié)奏。意識流小說的自由聯(lián)想，天馬行空，時斷時續(xù)，很容易切斷讀者的思路。還有，是它手法的奇特性，隱喻、象征的大量使用，也可能使讀者誤入歧途。
　　 這樣，就要求意識流小說家，在寫作時要充分考慮讀者接受時的狀態(tài)，給予適當?shù)囊龑А＜覀兘?jīng)研究發(fā)現(xiàn)，表面上看，似乎意識流小說家，在行文時忽略對讀者的引導，提起筆來任意涂抹，恣意為之；甚至，他們故意設下謎局，叫讀者大傷腦筋。但是，實際上，他們的作品，還是有意活躍、啟發(fā)、引導讀者的閱讀的。只不過，他們用的是與傳統(tǒng)不同的新方法。
　　 如果說，傳統(tǒng)小說是主動的、明顯地、詳盡地、有序地引導讀者；那么，意識流小說，則是不經(jīng)意地、隱蔽地、點撥式地、隨機地引導讀者。讀傳統(tǒng)小說，讀者是舒舒服服被牽著走；讀意識流小說，讀者是跌跌撞撞跟著跑。意識流小說引導讀者，有幾條原則：
　　 1，有意設置理解障礙
　　 一般說來，讀者閱讀小說總是希望順暢，不愿意遇見障礙。傳統(tǒng)小說，給讀者的幫助，總是提供種種方便。意識流小說則與此相反，卻設下種種障礙，這似乎不合常理，但卻有它的獨特的作用。障礙，從負面看使人困頓；而從正面看，它可以使人知難而進，激發(fā)出讀者弄清原委的動力。后面將提到的“中斷”、“突變”等方式，都可以看作是設置障礙。
　　 2，延長語詞意義的感知長度
　　 言簡意豐，是文學作品追求的效果，意識流小說更是長于此道。它反對巴爾扎克式的詳盡描寫，常常話留半句、聲東擊西。語言中積淀了廣博、深厚的歷史文化因素，常常是一斑可見全豹，一葉能知入秋。意識流小說所用的語詞，都是耐讀耐解的，要仔細思量方能體會其中奧妙。隱喻、象征的使用，就屬于此類手法。
　　 3，增加陌生感
　　 新穎、奇特，是所有小說都不排斥的因素，意識流小說在這方面更是出格。它們常常以驚世駭俗的題材，神出鬼沒的構(gòu)筑，變幻莫測的手法，使人難以招架，又使人無法釋懷。既然意識流小說以“反傳統(tǒng)”為己任，內(nèi)容與形式的標新立異，就是很自然的了。后面提到的“震驚”、“新奇”，都屬于此類。
　　 以上可以看作是引導的原則。具體方法則有：
　　 1，中斷
　　 一般寫作，講究一氣貫通，意識流小說恰恰相反，常常時斷時續(xù)、隨意跳動。內(nèi)心獨白，是互不連綴的；自由聯(lián)想，更是山南海北的。中斷，留下了許許多多空白，這正是意識流小說家留給讀者思索、創(chuàng)造的空間；中斷，需要進一步的連綴，這正是作者要求讀者參與的契機。
　　 2，突變
　　 情節(jié)的意外發(fā)展，人物的反常行為，都會使讀者的閱讀增加難度，是傳統(tǒng)寫法的大忌；意識流小說卻樂此不疲，常以突變制造特殊的效果。其實，突變剛一出現(xiàn)，確實可以造成障礙；但是，同其它障礙一樣，它又可以激發(fā)讀者探究到底的熱情。變化的方向，變化的原因，變化的含義，都是應該搞清楚的；這樣，讀者就主動地身入其中了。
　　 3，震驚
　　 現(xiàn)實主義主張“細節(jié)的真實”，從不把“生活中沒有的”、“生活中不可能有的”內(nèi)容寫進小說。意識流小說卻出格得很，情節(jié)的反邏輯的發(fā)展，人物的不合常理的行為，怪誕、荒謬的內(nèi)容充斥全篇。由于這些內(nèi)容超出了讀者的經(jīng)歷范圍，也打亂了他們的欣賞習慣，是會引起震驚的；但是，當他們情緒安定下來之后，就會陷入深深的思索。不必擔心，他們會理清事物的邏輯關系，也會對反常內(nèi)容做出合理的解釋。
　　 意識流小說的開山祖師卡夫卡，在《變形記》中，把人變成了大甲蟲，這使讀者感到震驚。人怎么會變成甲蟲？真是太可怕了！但是，細細想來，資本主義社會中，小人物的命運，又比甲蟲強多少呢？震驚，反倒引起了讀下去的興趣，也增加了探究到底的動力。
　　 4，新奇
　　 這一點，似乎是所有寫作都追求的目標，但是意識流小說追求的重點在那個“奇”字上?，F(xiàn)實中確實存在的事物，它們選擇那些有色彩、有棱角的使用；現(xiàn)實中沒有的事物，它們也大膽用到小說中來。夸張、變形、幻化，都是追求新奇常用的方法。
　　 喬伊斯的《尤利西斯》第18章，莫莉的內(nèi)心獨白，是一章“奇書”。幾十頁的一章小說，全是一個人的內(nèi)心獨白，此為一奇；幾千字的作品，無一標點，此為二奇；此部分，以“yes”開頭，以“yes”結(jié)尾，中間用了不下90次“yes”，此為三奇。新奇，就誘使讀者看下去，并且用心解讀。
　　 總之，意識流小說采用的是逼使讀者介入的硬辦法，來調(diào)動他們主動、積極、多向、擴展的閱讀思維。在意識流小說閱讀的途程上，是沒有平坦的大路可走的；只有潛心鉆研的人，才能獲得豐厚、深刻的理解。
　　 此外，還有一些近于傳統(tǒng)手法的方式：如引導、解析、點撥、提升，等等，意識流小說也是適當采用的，這些同樣對讀者的閱讀，起到輔導的作用。
　　 本節(jié)參考文獻
　　 金元浦：《讀者中心論的興起――西方當代批評的一次重大轉(zhuǎn)折》，[DB/OL]，《文化研究》
　　 金元浦：《文學閱讀中的“游移視點”與主體思維――個體讀者微觀閱讀活動過程》，[DB/OL]，《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