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獎】母親煮的神仙飯(散文)
門外寒風(fēng)呼號,柿子灣我家的烤火房中,一爐煤炭火正吐著藍(lán)藍(lán)的火焰,火爐邊的黑色小陶罐被藍(lán)色的火苗輕輕地舔著。罐內(nèi)發(fā)出“噗哧”“噗哧”的響聲。蓋在罐口上青菜葉此時已變蔫了,葉面在熱水氣的作用下,變得脹鼓鼓的,極可愛地緊緊附在罐口上。在罐口與菜葉之間的縫隙里,正冒著一股小小的水氣,帶著米飯和菜葉的清香彌散在火房的空間里,而此時腹中已舒心來“咕?……咕嘯……”的腸鳴音。仿佛有幾千支小手在胃中不停地抓扯,讓幾天來因生病,口味不開而體內(nèi)缺乏能量的現(xiàn)狀及時地告訴大腦,再不進食,腸胃要造反了。
蒸氣中的飯香刺激著味蕾,口水也在不停地涌出來,口中裝不下,便又順著喉嚨流到了腹中。
“好香呀,媽媽,你又給幺哥煮神仙飯嗎?我也要吃!房門“吱吜”一聲響,一陣寒風(fēng)撲面而來,是六哥放學(xué)回家了,那神仙飯的香味,讓還沒進門的六哥遠(yuǎn)遠(yuǎn)就聞到了,于是他幾乎是跑著進屋的。
我們家習(xí)慣性地把這種用陶罐燜煮的米飯稱作神仙飯。
經(jīng)過艱難而漫長地等待,那又香又軟的神仙飯終于燜制成功,母親小心地將陶罐挪離爐邊,啟開罐口的青菜葉,那濃濃的飄香便撲面而來。
當(dāng)白亮亮的、極濃極軟的神仙飯被母親從黑陶罐中盛到了面前。母親特意準(zhǔn)備了辣椒面拌的泡豇豆、太和豆豉,這兩者簡直是天神搭配,早就將食欲激發(fā)出來,還沒動筷,口水就也吞了好幾口,于是顧不得燙嘴,便急不可耐地,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幺兒,慢點,慢點,小心燙,沒有人與你搶“母親在旁邊著急地提醒著。
由于這神仙飯剛煮好,溫度高,再加上辣椒的作用下,又加上生病幾天,進食少,身體虛,所以很快就汗水浸了一身,臉上的汗水簡直肆意橫行,母親在旁不停用毛巾替我擦汗水。
在母親期盼和無限憐愛的眼神中,我狼吞虎咽地吃下了母親煮的神仙飯,病著的身體因為吃了這可口的飯而變得有精神,出了一身汗,身體也變得輕松起來,眼睛也比原來清亮。母親看到我精神好了起來,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慈愛,表情更舒心,看到我能大口吃飯了,我想此時我就是吃母親身上的肉,她也會極為開心。
六哥幾乎盯著我一口口吃下神仙飯,他不時吞著口水,有時他的嘴也會不自覺地跟著我吃飯的節(jié)奏連動著。他恨不得我馬上停止下來,他多么希望能幫我吃下余下的飯菜。他的眼珠也差不掉在我碗中來了,我每動一下,他都很著急,因為看著陶罐中米飯就所剩無幾了,我每一次咀嚼都好像是咬著他的神經(jīng)一樣讓他極為著急與痛苦。
最后我終于滿意地停了下來,將余下的神仙飯讓給了六哥。六哥接過飯沒有像我一樣風(fēng)卷殘云,而是小心翼翼地瞇著小眼睛小口小口地品味著,仿佛他不是在吃飯,而是一個調(diào)酒師在品味著一種千年醇釀。他將每一粒都極為珍惜地放入口中,最后又是極為遺憾地說:“媽,如果多煮一點就安逸了”。
母親當(dāng)然想多煮一點,更希望家里的人,每人都能吃上米飯,但是沒辦法,這米都是借來的。
由于黑陶罐是我們地方土法燒制的,很古樸,罐體內(nèi)極粗糙,所以最后在罐內(nèi)還附著一層厚厚的飯鍋粑。這鍋粑很香,但不容易吃得到,母親便認(rèn)真地用指甲慢慢地扣來給我們吃,最后實在扣不動了,便用清水浸泡,待飯鍋粑變軟后,再淘洗下來,瀝干,母親再把它吃掉。
神仙飯,這是我平生吃過最美的飯,是在幼時母親為了生病的孩子,特意開的小灶飯。
小時候,我家在筠連縣高坪苗族鄉(xiāng)。在當(dāng)時這里是離縣城最遠(yuǎn)的地方,有100多里路,只有一條細(xì)細(xì)的公路與區(qū)上相連。這條路上三、五天也沒有一輛車的影子,偶爾會有一輛拖拉機駛過,十天半個月有一輛貨車駛過時,便會有很多小娃娃追著看稀奇。
高坪鄉(xiāng)是烏蒙山深處一個典型的山間盆地,四面是大山,盆地中是稻田。由于海拔高,水稻的產(chǎn)量不高。生產(chǎn)隊所收的稻谷交了公糧后就沒有剩余多少了。一年到頭,鄉(xiāng)民們的主糧是玉米,大米飯只有過年才能吃上兩頓。平時我們要想吃上白米飯,只能在生病時,母親會去家門口的國營酒廠借上幾兩米來,專門為我煮神仙飯。有時候我們?yōu)榱顺陨裣娠?,也會耍小明,裝病,從而騙母親為我們做神仙飯。
煮神仙飯用陶罐來煮最好。因為陶罐體厚,保溫,且陶罐煮出來的飯來有一種泥土的芳香。神仙飯一定用文火來煨,因為土陶罐沒有蓋子,便用菜葉來蓋著,水氣將菜葉中的清香又散釋、融入一部分到飯中,從而使神仙飯有著一種特別的香味。
少年時候的神仙飯,溢著滿滿的母愛,同時也有著太多的生活現(xiàn)實的無奈,而留給我的感覺是那樣的美好。
在后來的人生中,我吃過很多大餐,也參加過一些高檔宴席,吃過好多叫不名字的菜品,但是從來沒遇到過幼時神仙飯那般讓我不能忘懷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