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歲月】難忘年少時的打脾寒(散文)
夏末秋初,冷熱的節(jié)奏沒有調(diào)節(jié)好,感冒了。一發(fā)燒,又有幾聲咳嗽,便渾身困乏,四肢無力,昏昏欲睡。
她說:“看來呀,是陽了!”
所謂陽了,就是感冒了。同時,還懷疑是“新冠”復發(fā)了。
我搖了搖頭,不置可否。只說:“想睡一會兒?!?br />
她說:“上午,滿身是汗……放點熱水,簡單地洗一下。要不然……”
我打開熱水噴頭,放掉了前面的冷水,感覺水溫可以洗澡了,這才讓水沖淋到頭上、身上。怪了?水溫應在37到39攝氏度之間??蓢姷缴砩系乃垢鷽]有加熱的冷水差不多。瞬間,一股股涼氣,自五臟六腑向身體之外撲來。緊接著,整個身體便不受控制地抖動了起來,牙齒上下直打顫,四肢站立不住,雙臂更是不聽使喚……
我知道,發(fā)燒加劇了。趕緊地,拿一條大毛巾包裹在身上,連滾帶爬地鉆進被窩里去了。躺在床上,哪里是躺喲!整個身體蜷縮著,像是被撈起來的一只落水狗。人在抖動,被子在抖動,床在抖動,房子在抖動,就連窗戶外的天都在抖動!無論怎么抖動,心里都是清楚的,這是發(fā)燒時洗澡導致的結果。也就是說謊,根本就不該洗澡!
頓時,倒想起年少時在鄉(xiāng)村打脾寒的往事了。
20世紀60年代的鄉(xiāng)村,既簡單純粹,又火熱艱辛。農(nóng)家人的生活,無一不與種莊稼打糧食、喂雞喂鵝放鴨等瑣瑣碎碎聯(lián)系在一體。即便,住宅與牲畜的棚圈等都是分開的,大多相距不遠。房前屋后的道路、水系等,也較為有序,只是空間面積狹小擁擠,又沒有專人處理衛(wèi)生??傮w上說,鄉(xiāng)村的衛(wèi)生狀況極不理想。比如,雞屎、鴨漿、牛糞等無處不在,自然而然地成為滋生各種病菌與害蟲的溫床。人易生病,尤其是抵抗力較差的老幼婦孺……兒童們易發(fā)脾寒,便是最典型的常見病。
我十一二歲時,是否傷風感冒過,已經(jīng)沒有印象了。打脾寒,差不多成了一項“專利”,一連三四年吧,年年打脾寒,缺一場便是“功得”不圓滿了。打脾寒,又叫打擺子。當然,這都是鄉(xiāng)村人自己的叫法,真正的名稱叫瘧疾,是多發(fā)于鄉(xiāng)村的常見病。這個病常見,就是沒有常見的藥物能夠醫(yī)治。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這個常見的病喲,折騰得多少人死去活來。
我打脾寒,既跟別人一樣,也跟別人不一樣。每年,我的這場脾寒,都是選擇在夏末秋初之際,還都是在烈日炎炎,晴空萬里的午后時分。吃過中飯后,按常規(guī)是要趕鴨子出去放的。能不能放鴨子,就在于……似乎一切都在預料之中。這里想著要去放鴨子,那里呢?身上的毛細血管像是要推陳出新似的,開始綻放了。一絲絲的冷氣,透過皮膚往肉體內(nèi)鉆。頭,只想縮在脖子上,不動,不伸。腰,不由分說地佝僂了起來,不想直,也根本就直不起來。雙腳,站立不住,仿佛已支不起賴以支撐的身軀了。兩只胳膊呢?最可憐見了,想把全身抱住。抱住的,只是一縷縷的涼風。想揮灑開去,揮灑掉的,只能是內(nèi)心不想放棄的那一點點溫暖。這心里頭喲,什么都不想,只想一件事,就是要找個溫暖的地方,找一件熱乎的東西。一句話,只要能夠抵御寒涼,什么都行??上?,什么都沒有,徒自望洋興嘆。
眼睛看著天,太陽像一團火,散發(fā)著一圈又一圈的光芒,直刺得眼睛流淚。流再多的淚,也要看太陽,恨不得能生出一雙趐膀,撲它而去!然而,這是一剎那間的夢,一剎那間又破滅了,根本搜尋不到夢的影子。唯一的辦法,就是窩到墻根底下,一個被陽光照得熱烘烘的角落里,將身體緊緊地蜷縮了起來。任身體如何地動山搖,任天地如何地翻覆旋轉,就是那堵墻倒塌了,也只能隨它而去。
冷,是打脾寒的第一個階段,也是打脾寒的鋪墊,冷到了一定的程度,熱便開始了。熱,是俗話說的發(fā)燒。這燒喲,一旦燒了起來,便燒得不折不扣,迅猛異常,童叟無欺。燒的溫度上升得極其迅速,到底能燒到多少攝氏度,不知道。沒有測量體溫的工具,也不知道怎么測量。只覺得渾身像是一顆從爐膛里揀出來的煤球,散發(fā)著熾熱的火焰,噴射著灼人的光芒,誰要是挨著了我的身體,誰就有可能被熔化。即便不能融化,也有可能成為一根被燒紅了的鐵棒。
漸漸地,頭暈得像磨盤上轉動的石磨,天地在轉,房屋在轉,樹木草垛等原本固定在場地上的所有物體全都在轉動。身體不敢動,雙腿不受支配,只能窩在某個角落里發(fā)呆。所謂的呆若木雞,就應該是這種狀態(tài)吧。問題最大的,是眼睛不敢睜,也不能睜。眼睛的視網(wǎng)膜似乎壞死了,看什么東西都是模糊的,看什么又都是在旋轉與奔跑之中。
此時此刻,我已處于一種“忘我”與“渾噩”的狀態(tài)。思緒混亂了,心志失常了,說話便進入了胡言亂語的境地。本來還很安靜的人,忽然間睜開了眼睛,指著前方的大柳樹,說道:“壞了,綠毛怪了,還拿著槍呢!”看到邊上有人,便大叫道:“怎么還不跑呀!不怕嗎?”
站在邊上的,是兩個妹妹。她們自然是什么都沒有看見,也不知道“綠毛怪”為何物。她們不僅不跑,還笑我:“是不是傻了呀?”我冷靜了一會兒,再一次地睜開眼睛,看到了場地外沿的大草垛,又叫道:“快!快!飛沙走石來了,就要壓到我身上了??煅?!快呀!快躲開呀!”兩個妹妹,如同瘋子似的狂笑不止,不躲起來,還對我指指點點,萬分地嘲笑。
我無法爭辯,也爭辯不了。因為,頭在旋轉,身體在旋轉,整個內(nèi)心都在旋轉。身上欠缺的,是能夠支撐與保持平衡的定力。卻又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了一股子無法抗拒的力量,一個前撲,雙臂迅速張開,將距離我不遠的小弟搶了過來,便緊緊地擁抱在懷里。那年,小弟也就是兩三歲的樣子,被我抱著,不能動彈,又被我身上的高熱給燙得躲無可躲,驚嚇得哇哇地大哭了起來。
我的堅持,是因為我要保護小弟,不能讓小弟受到任何的傷害。豈不知……
什么時候退燒呢?沒有準定的譜。一旦退燒,便是盜汗的開始,也就是渾身上下流汗不止。我蝸在墻角落里,處于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狀態(tài)之際。汗流起來了,流了多少汗,汗?jié)窳藟抢锏亩嗌倌嗤僚c灰塵,根本不清楚。到了睜開眼睛的時候,月亮已經(jīng)掛在場地外的那棵大柳樹的枝丫上了。伸手一摸身上,僅穿的一件褲衩,幾乎全是濕的,像是才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渾身軟綿綿的,想站起來卻沒有一絲的力氣,只得依舊躺著。周圍沒有一個人,我默默地數(shù)著天上星星,夢想著能喝上一口水??上?,大人們的勞作還在緊張之中,兄弟姊妹們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每隔兩三天,赤腳醫(yī)生就會來村里巡診一次,給我兩片藥丸,即便很苦,很難吃,也還是吃了。我不懂得赤腳醫(yī)生發(fā)的是什么藥,只知道這藥的作用不是太明顯。因為,第二天的又一場脾寒照來不誤。
老人們發(fā)明的藥方,說很管用,也試了。什么方子?就是殺雞時,取出的雞肫皮,放在爐火上烤,以烤焦了為宜。再將烤焦了的雞肫皮,碾壓成粉末,兌上溫水喝掉。
村子里有一個無言的約定,無論誰家,只要殺雞,雞肫皮絕對會保留著。我打脾寒了,便一家家地問:“有雞肫皮嗎?”幾家問下來,便獲得了一枚雞肫皮。然后,如法炮制,如期服用……
每次打脾寒,沒有三四場,絕對好不了。是赤腳醫(yī)生的藥起了作用,還是雞肫皮有了功效呢?不得而知。
一場脾寒,猶如鳳凰涅槃,讓我在天地的翻轉之間獲得了又一次的重生,永世難忘喲!
2024年9月16日寫于合肥翡翠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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