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哥打來電話，問我什么時候回承德，能趕上今年回家積酸菜嗎？說他已經把家里的大缸小缸刷好了，就等著砍大白菜時，他買幾百斤積酸菜了。
　　 每年的十一二月份我們家都會積酸菜，這是我們家一直以來的傳統(tǒng)。困難時期，酸菜作為我家冬天的主打菜，讓我家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那時我家有三口大缸積酸菜，大號缸圓圓粗粗的能放三百斤白菜，二號缸長窄適中，能放二百斤白菜，最小缸能放一百斤白菜。砍大白菜的季節(jié)，母親和大娘會一人推一個小推車，去離我家不遠的大園子排隊買白菜。家屬院有個一眼望不到邊的大菜園子，這里有莊戶人家事先分好的田地。什么時候分劃好的，都具體誰家的我們不知道，只知道我們一家從東北搬過來時就有了。大園子外面是一個公廁，公廁里還有個水管，這樣一來莊戶人家施肥澆水很方便，不僅如此還省下了買化肥的肥料錢。大園子里種了各種各樣的青菜，家屬院的人家買菜從不去市場買菜，就去大園子里買，現摘現買還新鮮，價錢還便宜。
　　 在這些種地的莊戶人家中，有一家姓王的莊戶。他家有三個兒子，都已經結婚。老大老二在我家附近的鋼鐵廠上班，唯獨老三沒有出去工作，在家里分的這個園子里種地。王老三人很忠厚老實，還勤快能吃苦。每次我們路過大園子，都會看見他和他娘在園子里忙碌著。王三三十多歲的樣子，高大魁梧的個子，他娘也個子很高大，只是耳朵有些聾。每次誰和她說話，一定要大著嗓門吧，還要手比劃著。
　　 砍大白菜的季節(jié)，我們家喜歡買他家白菜。他家白菜個頭不大，但青幫綠葉芯還豐滿。母親說，這樣白菜積酸菜是最好的。而且他家賣的白菜，要比別的莊戶人家的要便宜一毛兩毛的。你可別小看那一毛兩毛的，因為白菜買的多，就能省下好幾塊錢呢。誰相中他家哪塊地的大白菜了，現砍現賣?？澈玫拇蟀撞朔旁谝粋€大袋子上，用鉤子把袋子勾起。他和他娘一人一頭挺直腰板用手扒拉秤，保準讓秤高高的。
　　 王三家地里不光有大白菜，還種了一些青菜，西紅柿，韭菜以及一些爬秧豆角。每次我們去他家買菜，王三的娘都會給我家裝上一兜西紅柿，說是送給我們的。王三他娘之所以對我們家這么慷慨是有原因的，每年砍大白菜的季節(jié)，家屬院人家都會來買白菜，買好的白菜，你家一堆他家一堆的都會堆放在園子里的田地里，有時誰家的菜難免搞混。在這些種地的莊戶人家中有一家姓沈的，緊挨著王三家的地。那天家屬院孫婆婆買了王三家的三百斤大白菜，還沒來得及往回運呢，也還沒給錢呢，就放在了沈家的菜地一邊。結果那天也有幾家買菜的買沈家的。結賬時，沈家偏說孫婆婆的菜，是他家地里的。王三娘當時也當仁不讓，不甘示弱地說白菜是她家地里的。孫婆婆干脆當起了和事佬，也裝起了老好人不說話。為此，沈家兒子就和王三他娘吵了起來，吵著吵著還動起手來。母親見了，急忙走過去阻止拉架。結果沈家兒子舉起扁擔打王三他娘，母親見狀急忙上前用身體一擋，一下把母親打了一個跟頭。母親躺在地上，我和哥見到了急得跑上前喊著哭著。母親艱難地爬起身，又沖上去喊道：“別打了！我知道孫婆婆的大白菜是誰家的！”
　　 接連幾嗓子過后，兩家終于不打了，靜了下來。母親指出了王三家菜的特點，他說孫婆婆買的菜就是王三家的，她可以作證。在母親的再三保證下，人們又比較了兩家的菜，孫婆婆也不當和事佬了，也承認說她買的是王三家的白菜。
　　 矛盾平息了，王三他娘扶著母親去了醫(yī)院，一檢查是肩胛骨骨裂，一些檢查費都是王三他娘出的?；丶液螅跞锩刻於紒砜茨赣H，給母親買營養(yǎng)品，還殺了家里的兩只大公雞。王三他娘感恩母親的挺身而出，那可是三百斤白菜呢！不光如此，王三的娘也是個及要臉面的人呀！這要是說不清楚，種白菜的辛苦錢沒了臉面也沒了，那咋行呢？其實那天有許多人都看見孫婆婆是買的王三家的菜，只是沒出來說話，事不關己的事，誰都不想得罪人。何況孫婆婆這個當事人都不想得罪誰呢？兩家動手打架的時候，都躲得遠遠的看熱鬧，只有母親勇敢挺身而出，說了實話。那天后，家屬院人對我們一家人高看了一眼，尤其是王三他娘我們每次去大園子買菜，她都會給我們秤高高的，有時還會多給我們裝一些西紅柿和豆角，韭菜啥的。
　　 稱好的白菜母親和大娘一車車推回家，我家買白菜是最多的。之所以買這么多，除了我們自己家吃以外，積好的酸菜，還會撈一些送給左鄰右舍的鄰居。另外過年前，還要賣一缸，賣的錢買過年的年貨。我家的酸菜不光家里人愛吃，左鄰右舍鄰居也喜歡吃，拿到集上也是一搶而光。村里的鄰居每家也都會積酸菜，但他們積的酸菜沒有母親積的酸菜好吃，不是味道不好就是不脆生，要不就容易爛。積酸菜可以說是一門技術活，不光在選菜上選綠幫的還要選小一點棵的，母親深有經驗。王三他娘別看種了一輩子地，但對于積酸菜也不是積得太好，據說每年幾缸酸菜爛的剩不下幾棵。后來她聽說母親積的酸菜好，就專門來到我家取經。她反復看過后，明白了她家的酸菜為啥爛的原因，一是因為她積酸菜時從不洗白菜，白菜砍回來曬吧曬吧就開始修理放缸里，白菜也從不焯水。積上之后，還把缸放在房間熱的地方。她看了母親積的酸菜后，也模仿母親積酸菜的步驟，回家積了兩大缸，還真成功了。
　　 過年時，殺年豬，她把母親請到她家，讓母親坐上座。在飯桌上，她大談特談母親的善良說實話，感謝母親替她擋扁擔。她說這要是在戰(zhàn)場上那就是替她擋子彈呀！她還夸贊母親，教會她積了不爛的酸菜。她說東北人就是好，東北人積的酸菜也好。
　　 母親也是被王三他娘徹底感動了，吃過殺豬菜沒兩天，母親還領著王三他娘去了市里花錢為她配置了助聽器。那個助聽器的錢可是姥姥給母親的過生日錢。母親攢了很久，一直都舍不得花，本來母親準備過年時，給奶奶買件呢子大衣的。奶奶知道母親孝順，也是個有知恩必報的人，就勸母親把錢給王三他娘買個助聽器吧！奶奶說：“人家也經常幫咱們，咱們也不能不報答人家呀！”奶奶也是個明事理人，就這樣，母親給王三他娘買了助聽器……
　　 后來家屬院集體搬遷，我們家屬院的大園子也消失不見了。王三他們一家據說也回了豐寧老家，我們一家也搬進了市里住進了樓房。那三口積酸菜的缸，母親也沒舍得扔，都給搬上了樓。最大號的缸太沉，占地方。母親就讓放在了地下室，二號缸和小缸搬到樓上放在了閣樓。而樓里新搬進的住戶很少有人家有缸，所以每年砍白菜季節(jié)，樓上人家只有我家還會大缸小缸積酸菜。酸菜積好后，母親都會把積好的酸菜，送給樓里的鄰居一些。
　　 我愛吃酸菜，尤其喜歡吃母親積的酸菜。或許是從小耳濡目染母親積酸菜，我也無師自通。母親去世后，每年砍白菜季節(jié)，我都會買上二三百斤青幫綠葉的白菜，翻曬好搬到樓上，然后開始積酸菜。我積的酸菜也和母親積的一樣，不僅酸脆好吃而且味道也好。積好的酸菜，我會煮一些白肉做酸菜汆白肉，或者做酸菜燉大骨頭再加一些東北的寬粉條，吃起來會嘎嘎香?；蚋嗟臅r候，我會包酸菜餡餃子，包餃子我是最拿手，七分瘦肉三份肥肉再加一勺子豬油，吃起來絕對讓你忘不了。大白菜積的酸菜有各種吃法，酸菜火鍋吃著更過癮，外面雪花飄飄，房內火鍋咕嘟嘟冒著熱氣，一家人圍坐在火鍋前，吃得津津有味，那種幸福溫暖不以言表，定會讓你終生難忘的。
　　 嗯，等砍大白菜的時候，我必須回家！因為我愛那大缸小缸積酸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