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月】丹江岸邊的風流事(小說)
一
在豫鄂陜?nèi)〗唤绲牡そ哆呌袀€月亮灣,月亮灣有個月亮鎮(zhèn)。故事還得從月亮鎮(zhèn)上的老鱉二說起。
老鱉二其實不鱉,他原名叫李二倔,爹媽死得早,光身一條過日子。他天生膽大、脾氣倔。舊社會拉壯丁,有錢人不想征兵就買壯丁,這李二倔就找著賣壯丁。他賣一次跑回來,賣兩次又跑回來,如此賣出去,再跑回來的次數(shù)多了,見的世面太了,見識廣了,應(yīng)酬人也多了,嘴也會說了,不但本村人有個紅白喜事請他去招呼賓客,而且十里八村的人家,有個紅白喜事也要請他去。這李二倔在月亮鎮(zhèn)上,可算是大紅紙上畫娃娃——紅人了。
真是風水輪流轉(zhuǎn),這李二倔后來竟由過去的紅人,變成了個鱉人。這是為啥?只因他老婆過門整整八個年頭,肚子里卻沒有一點動靜。那時沒兒沒女走在人前低一頭,說話聲音低半拍,按舊俗沒兒的人老了不準進祖墳。李二倔每給左鄰右舍動個口舌,人們就用指頭搗著他的眼窩,說:“你個絕戶頭,恁有本事咋不讓你老婆生個娃子哩?”
把他罵得鱉像啥他像啥,說個難聽話,真是鱉得頭頂長瘡,鱉肚流膿——鱉透氣了,人送外號老鱉二。
有道是鱉急了就想翻過兒。為翻這過兒,老鱉二絞盡腦汁想法子。他從找人抱娃,想到借腹子生子,又從掏錢買娃,想到從外地偷娃,都一一想出,又都一一否去,最后決定拾個娃子繼后。
為了不讓人知道,為保險系數(shù)最大化,老鱉二就在他老婆肚子上做起了文章。先扣瓢,后扣盆,只待有朝一日拾了娃子,就說是自己老婆生的。
老鱉二在老婆肚子上扣一次瓢,換一次盆,又扣一次瓢,再換一次盆。不知如此扣了多少個瓢,換了多少次盆,老鱉二終于在丹江岸邊拾了個娃。第二天就在村里傳出話,說他老婆坐月子得兒了。第三天就請來家族長輩給娃子起名叫美皓。
自老鱉二有了兒子美皓,他在月亮鎮(zhèn)又直起了腰桿抬起了頭。老鱉二對美皓視如掌上明珠,稀奇得跟寶貝疙瘩似的。尤其他老婆,生怕美皓有個三長兩短,從不讓外人抱美皓,更不讓外人喂美皓吃東西。她怕美皓受涼傷風,一年四季都讓美皓穿有襠褲子。
功夫不虧有心人,在老鱉二兩口子的精心撫育下,美皓象水淋的豆芽芽一樣,一年一個樣。轉(zhuǎn)眼到了解放,美皓十七八歲成了大人。那真叫美“好”,加上他生得白凈,長得細皮嫩肉,柳眉大眼,紅白臉蛋,那美勁兒,男子見了吃醋、嫉妒,女子見了眼饞、暗戀。
這李美皓長得好,性子卻怪,不和男娃說笑一起玩,偏和村西頭的劉永剛好。
卻說一天晚上,永剛來喊美皓看戲。
美皓說:“我不去,你去吧!”
永剛說:“那今兒我也不去了,睡這兒給你作伴算了!”劉永剛說著就擠進了美皓屋里。二話沒說,照著燈就在屋里亂找。
李美皓奇怪地問:“你找啥?”
劉永剛詭譎地一笑,“我怕你金屋藏嬌!”劉永剛說著,忽然又問,“哎,你見張月亮沒有?”
美皓說:“沒有呀,你找她干啥?”
劉永剛嘻嘻一笑,說:“不是我找她,剛才碰見她爹,問我見月亮沒有。唉,為臣不管淡閑事,走,看戲去!”
李美皓說:“走,看就看。”
美皓隨永剛來到戲場無心看戲,看了不大會兒,隨手把永剛的衣角一拽,說:“我先回去了!”
李美皓這一拽,不聽永剛應(yīng)聲,卻把他的衣角拽到手上了。李美皓借著燈光一看,驚得差點沒啊出聲。原來,模糊中他見那人腦后扎著條頭發(fā)辮子。我咋把哪個姑娘的衣角拽爛了?美皓想著,麻利拿著手里那塊布跑回家點燈一看,哎呀,不是衣角,而是一條花頭巾。李美皓正為之大惑不解哩,突然,一個銀鈴般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美皓,正看戲呢,你回來干啥?”美皓聞聲一看,來人是張月亮,他嚇得往后退了好幾步。
張月亮是鬼還是怪,李美皓怎么恁怕她?其實張月亮既不是鬼,也并非怪,這張月亮在月亮鎮(zhèn)上可算是鎮(zhèn)花兒了,多少男娃追著攆著和她好,可張月亮誰都不愛,偏就喜愛李美皓。李美皓不說給張月亮說句話,就是看月亮一眼,她都要高興大半天。
可月亮愛美皓是剃頭挑子一頭熱,不管月亮咋追咋攆咋纏美皓,美皓卻象個靦腆的大姑娘似的,臉紅得連個囫圇話也說不出來。張月亮一急,就對李美皓當面鼓對面鑼說她愛他。
只想如此一說,李美皓會答應(yīng)哩,誰知美皓不但不答應(yīng),卻拒絕說:“不不不,不要愛我!”
美皓這一拒絕,張月亮是鎮(zhèn)花呀,弄得張月亮紅臉脹脖,灰頭灰臉地走了。今兒個她分明是打著燈籠找茬來了,所以,李美皓見了月亮,支支吾吾地說:“月亮妹妹,你來干啥?”
張月亮忒兒一笑,說:“你裝的啥蒜?你把我頭巾拽來了,我來干啥,你還不知道我來干啥?”
“啥?這頭巾是你的?那、那你拿去吧……”
張月亮聽李美皓如此一說,冷冷地一笑,說:“難怪說癡心女子負心漢,今兒個以為你拽我頭巾答應(yīng)愛我呢,原來你是變著法兒玩弄我……”
李美皓聞聽,忙解釋說:“不不不!我……”
張月亮臉一板:“李美皓,我張月亮實話對你說,不說我是這鎮(zhèn)上的鎮(zhèn)花,就說我一個黃花大閨女,上次紅口白牙向你掏心窩子,你卻當面拒絕我。這次你又在戲場上拽我頭巾玩弄我,你今兒若答應(yīng),咱倆相和好,白頭到老。你若不答應(yīng),可別怪我轉(zhuǎn)臉無情,去告你在公共場所調(diào)戲良家女子!”
李美皓聞聽不答應(yīng)要告他,這樣他自己丟人事小,只怕爹娘的人丟不起。李美皓嚇得無奈,就當場答應(yīng)說愛她。
二
從此,張月亮常約李美皓在丹江岸邊相會,柳蔭中談情。誰知,這事兒讓月亮她爹和哥知道了,立即阻斷了他們的約會。
這也難怪,月亮她娘死得早,月亮家窮,月亮她哥都三十掛零了,到現(xiàn)在還是放牛娃的鞭桿——光棍一條,月亮她爹就是等著拿月亮給兒子換媳婦哩?,F(xiàn)在他爹見月亮和李美皓好上了,就等于將他爹的兒媳婦好跑了,她爹咋不反對呢?
可管住人,卻管不住月亮的心,張月亮借著床靠后墻的特殊地理位置,二人約定到夜深人靜時,只要美皓用木棍插進墻縫將月亮的身子一碰,二人就暗暗到村邊老槐樹下幽會。
張月亮和李美皓約得好好的,也不知是李美皓膽小,還是有事耽擱了。二人相約后,張月亮等一晚上,等兩晚上,一連等了幾個晚上,卻不見美皓向她發(fā)出約會的暗號。
這天晚上,張月亮又耐著性子,老早就睡在床上等啊等,工夫不虧有心人,終于等到李美皓從墻縫插進木棍碰住了她的脊背,把個月亮高興得一骨碌起了床,起好穿衣,輕輕下地,噙口水朝門軸上一吐,又輕輕將門一拉連門都沒顧關(guān),就歡快地向村邊那棵老槐樹跑去……
張月亮跑到老槐樹下,隱約中見李美皓早已背靠在老槐樹上。張月亮打著招呼走了過去,雖然李美皓沒有應(yīng)聲,但當她剛靠近李美皓,李美皓陡然走上前將她抱住捧了起來。李美皓這突然一抱一捧,把個月亮樂得像不會喝酒的人喝下一碗老黃酒——美暈了。
張月亮正狂風暴雨般在李美皓的臉上親呀,啃呢,卻陡然往開掙脫著,停止了親吻。她邊掙邊低聲說:“不能這樣,你不能這樣??”
李美皓對她咋了?原來,張月亮只顧縱情的狂吻,不料她的褲帶突然被李美皓解開了。事情發(fā)展到這等地步,美皓哪聽她的,盡她怎么掙,怎么勸,最后硬被李美皓按在地上那個了。張月亮萬萬沒有料到美皓會做出這等事來。她正自我埋怨罵自己瞎眼看錯了人時,李美皓卻突然丟開她轉(zhuǎn)身而逃。
這會兒,張月亮卻被一陣“抓住他,抓住他!”的呼叫聲震懵了。趕張月亮靈醒過來,循聲向不遠處一看,猛然見她爹和她哥正用手電筒照著李美皓拳打腳踢,邊打邊罵:“打死你個壞貨,打死你個壞貨!”
張月亮見李美皓被踢得像個來回滾動的皮球,她盡管恨李美皓一時糊涂,但張月亮畢竟愛美皓呀!她不由脫口而出:“美皓快跑,快跑呀美皓??”張月亮喊著,麻利跑過去,“噔”跪在她爹和她哥面前哀求著說:“爹爹,哥哥,你們就饒了他吧。”
月亮她爹和她哥不但不聽月亮勸說,反而沖著她惡狠狠地痛罵:“你還有臉替他說話。這就是你愛的人?”月亮爹說著揚手“叭”一掌打在她的臉上說,“你個沒臉沒皮的東西,再不滾開,今非將他李美皓打死讓你看。”
張月亮本來就為自己愛錯人而后悔莫及哩,現(xiàn)在被她爹這一打罵,頓覺無臉見人。她一氣之下,扭身向丹江河邊跑去。她發(fā)瘋似地跑到丹江河邊,兩眼一蒙,向滾滾的丹江河里跳去。
誰知,張月亮這縱身一躍,不知被誰往后一拉,卻“噔”一屁股跌坐在丹江河岸了。張月亮奇圣地回首一看,夜幕中發(fā)現(xiàn)一人緊緊地揪住她的后襟不放。她正看不清救她的是誰哩,那黑影卻說話了:“月亮妹妹,千條路你不走,咋偏偏選就這條絕路呀?”當月亮聽清是劉永剛的聲音時,她頓覺羞愧滿面,回身又向丹江河里投去。這一回,劉永剛一把沒有抓住,月亮投到了丹江河里……
“月亮……”劉永剛一聲驚叫,縱身向波濤滾滾的丹江河里投去。
此時,正逢夏季漲洪時節(jié),丹江河里翻江巨浪推著柴柴草草,像個翻滾的大鍋一般。劉永剛拿出看家本領(lǐng),在河里游著,找啊找,突然一個影閃過:“月亮——”劉永剛喊著,一把托住月亮,拼命向岸邊游去??劉永剛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將月亮撈上岸急救,直到月亮緩過氣來,永剛才將她背回自己的屋里,然后堆柴生火,給月亮烤衣裳……
劉永剛耐著性子守著火堆,不知烤了多長時間,他也不知何時已歪在椅子上睡著了……
張月亮一覺醒來,雞已報曉,天已麻麻亮,看看頭頂上的房,身下的床,張月亮驚疑地問:“我這是在哪兒?”她邊問邊朝四周一看,不知自己睡在什么地方,猛然發(fā)現(xiàn)劉永剛歪睡在火堆旁椅子上,張月亮不禁一驚,“???劉永剛?我咋睡到劉永剛的床上?”她驚得呼哧坐了起來,正欲下床哩,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沒了衣裳?!鞍。俊睆堅铝列叩米ミ^被單遮住了不該露出的地方。
“哎,月亮,你醒來了?”張月亮這才發(fā)現(xiàn)劉永剛在問自己。她頓時茫然無措地看著劉永剛,“我……”
“醒來就好,差點兒把人嚇死了!”劉永剛說著,隨手把早已烤好的衣服遞給張月亮,“你咋能去尋短見呀,給,快把衣服穿上?!?br />
聞其一說,張月亮忽然想起她昨晚跳河自殺的事。她紅著臉低下頭,長嘆一聲說:“唉,真是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衣,都怨我有眼無珠看錯了人……”張月亮哽噎地說著,更是哭聲不止。
劉永剛急忙勸著說:“月亮妹妹,你別難過,俗話說上當如領(lǐng)教,人生路長著哩,走錯了折過來就是了。你快把衣裳穿上,我去做飯,等吃了飯我送你回去?!?br />
“啥?送我回去?你、你也攆我走?”張月亮流淚了,“我算把李美皓看透了,也把我爹我哥的臉丟盡了,我知道你恨我,我不該辜負你對我的一片心意,我走,我馬上就走……”
永剛急忙攔住月亮:“月亮妹妹,我劉永剛說個心里話,只要你不嫌棄我,我求你留下吧!”
張月亮說:“永剛哥,你說的是真話?”
“真話?!?br />
“你不恨我?”
“不恨?!?br />
“石頭哥,那、那俺今就不走了?!?br />
三
張月亮說話算話,當天沒有走,不久就和劉永剛登記結(jié)婚了。劉永剛和月亮結(jié)婚后,生了一雙兒女,一家人和和睦睦,歡聲笑語,甜如蜂蜜,誰見誰夸。而那個李美皓,他那天晚上挨了一頓苦打,臥床一個多月,最后致殘成了個瘸子。
從此,他過著單身日子。他平素見人少言寡語,尤其見了張月亮和劉永剛,總是躲得遠遠的。張月亮雖然恨美皓,但她畢竟愛過美皓呀,每見美皓落到這等地步,心里不由產(chǎn)生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劉永剛也可憐美皓,又同情美皓,每見到美皓,總欲近前,但張口欲言又止,當他見美皓只遠不近時,他總是呆呆地望著他……
俗話說,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當劉永剛一家正歡聲笑語,甜甜蜜蜜過日子時,厄運突然向他們降臨了。
那天,劉永剛上山砍柴,一不小心砍破了手指。永剛原想不過割個口口流點血,回家隔一夜就沒事了。誰知,永剛當晚就發(fā)了高燒。傷口脹疼,他以為割柴脫衣服受涼感冒了,喝點阿斯匹林就好了。哪知,又隔一夜,病情加重,傷口紅腫痛疼。喝藥打針沒用。繼而,他面色發(fā)黃,嘴唇抽動,張月亮領(lǐng)他到醫(yī)院一看,醫(yī)生說他得了破傷風。而且風毒入內(nèi)無法挽救,勸月亮抬回去給他準備后事。
張月亮把永剛拉回家里,背著永剛掉淚,當面強裝笑顏安慰。一邊盡力給永剛做好吃好喝的茶飯,一邊東挪西湊借錢給永剛買棺材準備后事……張月亮望著床上躺著的永剛,吃不進飯食,喝不下茶水,心里比壓了盤石磨還難受,難受得用手捂住嘴,跑出門外,準備到無人處痛痛地哭一場好受些呢。
誰知,偏就冤家路窄,出門就和李美皓碰了個滿懷。張月亮這會兒本來心里就比吃蛆還難受,見了美皓更是悲憤交加,她話沒出口心里罵:“李美皓啊李美皓,我日子過得好的時候,你背著我躲著我,從不打我門前過。今兒個永剛病危,我大難臨頭,他李美皓卻不背不躲來我門上,這不是得意,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