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到北京打工以后才認識支票的。一張長條紙片上填上數(shù)字，蓋上公章、人名章就能當錢用。和支票打了好些年的交道，也發(fā)生過很多故事。
　　
　　 一、丟支票
　　 嚴格來說，財務(wù)人員給對方出具支票應該寫全，包括日期、金額大小寫，抬頭、用途等?？蓪嶋H操作中，尤其是前期沒有支票打印機的時候，很多出票人都怕寫錯，只填寫大小寫就把支票交給售貨方。這樣的結(jié)果就是支票一旦丟失，可能被別人拿來購物或者套現(xiàn)，造成巨大的經(jīng)濟損失。即使及時發(fā)現(xiàn)支票丟失也很難在銀行那里掛失。我剛到北京捷恩公司不久一位同事就發(fā)生了這樣一件事。
　　 這個同事姓趙，就叫他小趙吧。他是北京人，家里條件相對算好的，那時候騎摩托車跑業(yè)務(wù)，比我們這些外地的擠公交車的效率高多了。夏日的一天快下班時候，我們正在辦公室閑聊，小趙騎著摩托車突突突一溜煙地來到門口，隨即咯吱一聲一個急剎，停下。他摘下頭盔回頭去開身后的工具箱，突然，人一下子都定在那里不動了。原來是工具箱他沒上鎖，顛開了，放在里面的記事本等物品統(tǒng)統(tǒng)不見了，而記事本里放的就有今天收的支票，金額八千多。他著急地告訴我們這些。
　　 我們也都圍了過去，幫著他回憶，亂出主意。正在小趙急得滿頭冒汗，要原路返回尋找之際，他的呼機（90年代后期）滴滴滴地響了，小趙連忙跑進辦公室打了過去。對方自稱出租車司機，撿到了錢包、記事本和小趙的一盒名片，然后跟小趙簡單核實身份和物品清單。物品完全吻合，就和小趙約定在清河紅綠燈交接。小趙激動地說：“謝謝大哥，我給您買條‘希爾頓\\\'……”得知情況，大家算是一塊石頭落了地，感嘆小趙命真好，碰到好人了。
　　 小趙叫上我們幾個跟他一起去交接。不一會兒，就見約定的那輛出租車靠了邊，打開了雙閃。小趙連忙過去，表明身份，對方簡單詢問一下，然后把錢包打開讓小趙對一下現(xiàn)金，里面有四五百塊錢的樣子，支票也在。小趙說沒錯，謝謝，對方卻遲遲不把東西交到小趙手里。小趙突然明白了，是自己沒兌現(xiàn)承諾?？墒沁@時候小趙卻有點舍不得了，他說：“大哥，我給您買一條‘都寶\\\'得了?！保菚r候大概希爾頓不到200每條，都寶大概30多）小趙說這話連在一旁的我們幾個都覺得沒勁，老爺們吐唾沫是個釘子，哪能出爾反爾呢？出租車司機也沉下臉來，直接從錢包里抽出兩張百元大鈔，把其余東西塞給小趙，說：“哥們兒，這是你答應我的，剩下拿走，再見！”剩下哄笑的我們和尷尬的小趙在風中凌亂。
　　 我們也理解，這些錢，都是跑腿掙來的血汗錢，都舍不得，我們說，大伙回去湊點給你彌補吧。人在難處，需要安慰。我們也無法指責出租車司機，因為他能夠歸還失物，已經(jīng)是高風格了。
　　 還有一件丟支票的事更具戲劇性。
　　 賈勇是我的高中同學，也是我介紹到公司打工的。在此之前，他比我來北京還早，在北京西直門外的“春玲餃子館”干過幾年。我剛來北京那會兒還投靠他，住在飯店閣樓，跟他擠過一個被窩。我情況好點兒以后他就跟我一起來給公司跑業(yè)務(wù)。賈勇離開春玲后，他弟弟就接替了他的位置，繼續(xù)在那個飯店打工。出門在外大家都是相互幫趁著討生活，我們是患難之交，一生朋友。
　　 那次，賈勇從“電?！保ìF(xiàn)在和北京交大合并了，都在西直門外）結(jié)了一張支票，放進包里的紙樣里面夾上（我們賣紙，包里長期都帶著紙樣，就是不同克重的白紙）。正趕上中午，他就溜達到娘娘廟外的修鞋處，準備給自己的皮鞋釘個掌，順手把包放在一邊的馬扎上。就在一轉(zhuǎn)眼，他的包就不見了。他那時候剛來公司不久，要是這一萬多真的損失了，那可是雪上加霜。他連忙找公用電話先給我們老板打電話問怎么辦，老板讓他聯(lián)系電?？茨懿荒芟葤焓?，得到的回復是對方劈頭蓋臉一頓數(shù)落，說掛失很麻煩，補開支票也不可能，因為支票沒填日期。
　　 賈勇后來說，當時他整個人都是蒙的，矗在原地愣了很久。突然想起他飯店的老板，他是北京土著，在這條街上，三教九流的人都認識一些，連忙打電話跟他說明情況，問能不能有什么辦法。這位老板說這條街上盤踞著河南幫和東北幫兩撥小偷（沒有地域黑，事實如此），他只能找人問問試試。
　　 這個時候奇跡有發(fā)生了，賈勇的呼機響了，是飯店的號碼，賈勇連忙回過去。接電話的是他弟弟，問賈勇是不是把包丟了，開始賈勇還以為是飯店老板跟他弟弟說了，弟弟來關(guān)心他呢。正要把丟失情況跟弟弟再說一遍，沒想到弟弟說了：“剛才有人打電話過了，找賈勇，問是不是丟了包，恰好是我接的。我猜想是你把包丟了，就把包取了回來，這才跟你聯(lián)系?！辟Z勇連忙讓弟弟查看紙樣里是不是有一張支票，謝天謝地，還真的在，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下。原來賈勇包里還保存著餃子館的名片，我們猜想是小偷偷了包沒發(fā)現(xiàn)錢財，只有一些紙樣子，這個包也是簡易的帆布包，不值錢，就隨手全扔了。這也是一個不愛學習的小偷，萬一小偷愛學習，看到這不錯的大白紙，拿回去寫字畫畫，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這兩件事都讓大家都跟著虛驚一場，長了教訓，出門萬分小心，幾乎做到手不離包，眼不離包。我就算在外吃飯也會把包帶子纏在手腕上，背在身上只放在胸前，坐公交實在困了也只敢抱著包瞇一會兒。從那后公司這么多的業(yè)務(wù)員這么多年還真沒在再丟過支票，包括現(xiàn)金。
　　 只是發(fā)生了個事，沒有成為事故。我當時就想，為什么銀行對支票的處理那么費事，能不能在安全上做得更好一點?？纯船F(xiàn)在，數(shù)字人民幣都開始試點了，小偷的職業(yè)，也面臨著失業(yè)的危險，多么好的事。制度和方式的創(chuàng)新，可以保證人性在正確的軌道上。
　　
　　 二，空頭支票
　　 空頭支票，顧名思義就是收到的支票對方賬上沒錢，劃空了。后來引申為那些個說話不算數(shù)的人的承諾，被嘲“競開空頭支票”。
　　 做買賣的錢哪有不緊張的，偶爾開出去的支票到期了兌現(xiàn)不了也算正常，最怕就是對方給了一張延期支票拖延時間跑路的。我的另一位同學兼同事小孟剛來不久就碰上了這樣一件糟心事。小孟也是我介紹到公司的，人很勤快，就是做業(yè)務(wù)不太得法，業(yè)務(wù)總是上不去。勤能補拙，附近的客戶基本上都被我們這些老業(yè)務(wù)占領(lǐng)得七七八八了，他就舍近求遠，專門往石景山、門頭溝方向跑。好不容易做了一家某研究所內(nèi)部的一家印刷廠，也答應卸完貨給開一張延期半個月的支票?？墒撬偷截浐蟮牡谌?，一個陌生的電話打到了公司，意思是他是這個研究所印刷廠的負責人，支票也是他開給我們的，只不過印刷廠是租給一個姓林的人在經(jīng)營。這個小林一夜之間把印刷廠的設(shè)備、材料都給搬空了，電話也聯(lián)系不上了，應該是跑路了，你們手上的支票也不要入賬了，入了也是空頭。
　　 那時候我們這樣的小公司也不正規(guī)，夫妻店，規(guī)定“丟了錢”由業(yè)務(wù)負責賠償，打工人只能被動接受，沒有維權(quán)意識。小孟剛到公司不久，還沒賺到什么錢，反倒是背了一身債，這個壓力太大了。不過小孟這個人有著極強的韌性，他幾乎每天最早起床，去往門頭溝一帶邊跑業(yè)務(wù)邊探尋小林的消息。印刷這個行業(yè)有這個特性，干的時間一長都會積累一些客戶，很少換行業(yè)。而且自己接的活兒干不過來，往往要發(fā)給同行干。還有很多自己本身沒有印刷廠的，只是打著某個印刷廠的旗號在外“接活兒，倒活兒”的，像是空手套白狼。小孟就靠游走在各個印刷廠，得到些零零散散的信息拼湊起來，最終了解到經(jīng)常給小林做活兒的幾家印刷廠。小孟的誠心打動了某個印刷廠的老板，他告訴小孟，小林明天上午來他的廠子。第二天，我們一行人早早地在印刷廠門口蹲守。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小林被我們堵著了。后面的事情大大出乎我們的意料，我們把小林扭送到派出所，開始小林有點怕，讓朋友送一萬元現(xiàn)金過來，后來他一聽警察不管要賬，后續(xù)的款給不上讓我們出門口左轉(zhuǎn)找法院起訴，小林立馬腰桿挺直了，眼珠子亂轉(zhuǎn)。我們問派出所管什么？答曰管治安，管打架。我們說他這是詐騙，是跑路，要立案。派出所說小林這是沒有能力償還，是躲債，是經(jīng)濟糾紛，哎！突然，小林來勁了，說，我們這些人揍他了，還說要把他“活埋”（當時就是嚇唬他）。派出所讓他指認是誰打了他，小林用手連續(xù)點指著我們幾個，嘴里道：“你，你，還有你……”我們這些人像是泄了氣的皮球，由勝券在握立馬變得垂頭喪氣，啞口無言。多虧小林身上沒什么傷，要不我們還要吃不了兜著走。
　　 這些都是市場不規(guī)范和我們不懂法的教訓，現(xiàn)在想來我們那是公對公的買賣，就應該起訴那家印刷廠法人和主管部門。還差點鬧成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故意傷害罪。最后放了小林后以后也就如泥牛入海，蹤跡不見。
　　 經(jīng)濟制度的建立和完善，是需要時間的，曾經(jīng)的我們，游走在法律的邊緣，多么危險，好在我們守住了底線，沒有危害小林的人身?，F(xiàn)在看，說一聲“走法律”，不動肝火，法庭陳述，糾紛就解決了。和諧的社會也不是沒有矛盾，而是矛盾能夠和諧地解決。我深有感觸。
　　
　　 三，支票換現(xiàn)金
　　 支票的出現(xiàn)本來是為了解決大額現(xiàn)金的不便性和安全性，但現(xiàn)實中有了人的因素，很多事變得復雜起來。
　　 例如，原來政府采購多集中在少數(shù)大型印刷廠手里，一些小型的印刷廠和“接活人”就需要我們這些游走于各個印刷廠的賣紙人幫忙牽線介紹，讓對方開“政采票”，等對方收到貨款后，這邊再開票把款結(jié)回來。
　　 一次德勝門的一家小印刷廠的老板小閆找到我?guī)兔﹂_一張十多萬的政采票，同時他還找了另一個四川人小周也走類似的賬，也是差不多的金額。小周我也認識，20多歲的女孩子，只是不太熟?？汕傻氖俏覀兺瑫r找到了同一家叫“振興華”的印刷廠。老板是位大姐，姓王，人很好。
　　 那天小閆說他客戶的錢已經(jīng)到了振興華賬上了，讓我?guī)兔θソo拿支票。我在支票本上簽字的時候恰好看到了讓小周辦理那張支票的金額。王姐說，那個小張打電話了，說明天來取。我說要不我給帶回去得了，王姐說，一碼歸一碼，別搗亂。可問題就出在這個環(huán)節(jié)了。我把我拿回的支票交給小閆的第三天，小閆就跟問我振興華的電話，我說怎么了，他說小周說好的那天要給他支票，可是那天支支吾吾說過不來，有事兒?？墒窃龠^兩天電話就打不通了，會不會支票套現(xiàn)跑路了？后來我陪他去找到振興華王姐，王姐把簽字本給我們看，確實幾天前小張就拿走支票了，同時查賬錢已經(jīng)被劃走了。十多萬塊錢就這樣打了水漂了，連立案的條件都不夠。
　　 這樣的事情，在圈內(nèi)還有很多，更多是業(yè)務(wù)員挪用收回本公司的支票貨款換現(xiàn)跑路的。我認識的就有好幾個，被公司起訴最后鋃鐺入獄的，贓款追回或者部分追回。還有更巧的，債主和欠債人有時候竟然在某個地方突然撞上了，氣氛是相當?shù)膶擂危粫r成為圈內(nèi)的笑談。
　　 做生意，最怕意外，按照規(guī)矩辦事，辦事的人臉上可能當時難看，受不了，但在正確的生意軌道上，誰都出不了軌，不經(jīng)一事，不長一智，人情歸人情，手續(xù)要健全，這是生意的法則。
　　
　　 四，支票的沒落
　　 隨著網(wǎng)絡(luò)的興起，網(wǎng)上銀行，手機銀行的普及，支票的使用再這五六年內(nèi)急劇萎縮。雖然銀行還沒宣布禁止使用支票，但我至少一兩年也沒再收到支票了。倒是省去了取支票、填支票、填進賬單、跑銀行的辛苦，也更加安全，快捷了。這是時代的進步。
　　 前兩天，我翻保險柜，看到了支票夾里面還有多張轉(zhuǎn)賬支票和現(xiàn)金支票，我都做了作廢處理。我還發(fā)現(xiàn)了兩張客戶的支票，蓋著鮮紅的印章，都填好了金額，只是沒有日期。一張金額不大，不到兩萬，老板叫李鳳春，那些年欠了我錢，給了這張支票，老是說過兩天、下周、月底前這樣的話，幾年也不讓入賬，后來我這個要賬的也打不通他的電話了。聽說他后來廠子倒閉，家庭離婚，過得很慘，也沒有起訴他。
　　 支票是一個時代的產(chǎn)物，曾經(jīng)發(fā)揮了便捷安全的作用，但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曾經(jīng)的安全，變成了麻煩。還是現(xiàn)在好，就比如微信技術(shù)吧，一旦出現(xiàn)經(jīng)濟往來，都有記錄，而且法院也認可這樣的賬目往來。
　　 另一個有十多萬，但是后來我追得緊，也抹不開人情臉面，終于“兩清”了。如今，這兩張支票也就是兩張廢紙了。我把它們放回原位，等老了以后拿出來，回憶回憶這些泛黃的故事，挺好！
　　 每一張支票都有故事，是創(chuàng)業(yè)的故事，也是交往的明細。就像曾經(jīng)的布票糧票花票油票，一大堆票，都已經(jīng)成為收藏人關(guān)注的東西，支票也是這樣，是一個時代的見證，更是一個新時代開始的見證。建設(shè)安全的網(wǎng)絡(luò)系統(tǒng)，讓經(jīng)濟社會運行更便捷更正常，已經(jīng)成為共識。
　　 我用文字收藏這些支票的故事吧，那段歷史不會消失。
　　
　　 首發(fā)原創(chuàng)于江山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