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憶】有權(quán)大叔(小說)
這已經(jīng)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雖然這事已過去好多年了,但卻讓我刻骨銘心,歷歷在目,就像發(fā)生在昨天一樣。
那年我想當兵,可星期天回家,我把當兵的事對老爸一講,老爸立時兩眼一瞪,板著臉沖我惡狠狠地埋怨著說:“你這娃瘋了?放著大學(xué)你不考,咋非要鬼迷心竅去當那大頭兵呢?”
老爸這一埋怨,我實在是有口難言啊。說實話,這學(xué)我早就上不下去了。其實我上不下去,并不是我學(xué)不進去,也不是我不想考大學(xué),而是不忍心眼看著老爸每月只發(fā)二三百塊錢的最低生活保障金,要買吃買喝,又要供我復(fù)習(xí)考大學(xué),眼看物價上漲,加上母親生前住院欠人家一屁股債,別說再復(fù)習(xí)一年,不一定能考上個相樣大學(xué),就是能考上,現(xiàn)在到明年高考,還得半年多,再加上往后的四年本科,那就是五年。
五年,不說上學(xué)吃喝花銷,單說每年高額的學(xué)費,等我大學(xué)讀不完,只怕早將老爸給拉趴下了。我若是走當兵這條路,憑我今年高考進三本線的總分基礎(chǔ),加上我又復(fù)習(xí)這幾個月,到部隊再努力鉆研復(fù)習(xí),我敢說考個軍校沒一點問題。再說當兵比上學(xué)好,上學(xué)吃穿學(xué)費全得啃老爸的生肉,而我當了兵,不但吃國家的、喝國家的、穿國家的,聽說每月還發(fā)幾百塊薪水呢。再說考上軍校不但不交學(xué)費,又不操吃喝穿,也就不用老爸再為我上學(xué)花錢操心了??蛇@些年老爸供我上學(xué),不但沒為錢說個不字,而且也沒為錢在我面前皺一下眉頭。這讓我滿肚子的話,怎忍心給老爸說呢?于是,我就避重就輕地給老爸勸導(dǎo)著說:“爸,當兵有當兵的好處,當兵干的好了不但能轉(zhuǎn)土官,轉(zhuǎn)了士官一個月發(fā)大幾千薪金不說,而且還能考軍官大學(xué)?!?br />
我故意把軍校說成軍官大學(xué)。老爸一聽說當兵能考軍官大學(xué),口氣有些緩和地說:“也好,若明年再考不上,我答應(yīng)你去當兵考軍官大學(xué)!”
聽了老爸的話,不但我沒有答應(yīng),我反而很自負地說:“不,我今年就去當兵,憑我的成績,明年我一定能考上軍官大學(xué)!”
也許老爸見拗不過我,也許聽我說當兵明年一定能考上軍官大學(xué),就勉強答應(yīng)了我當兵的事。第二天,老爸就去鎮(zhèn)武裝部給我報名。
誰知,老爸從鎮(zhèn)上回來,卻耷拉著腦袋、苦皺著臉說去晚了,人家報罷名了,就勸我接著去學(xué)校復(fù)習(xí)考大學(xué)。
我本來就懷疑老爸要轉(zhuǎn)個圈誆我,聽老爸一說報罷名了,我更懷疑老爸故意說報罷名了,來斷我當兵的念想。這么想著,我暗暗告誡自己,開弓沒有回頭箭,說啥也不能退坡。就故意裝得鐵板一塊拗著勁兒說:“啥報罷名了,你要不想讓我去當兵,就干脆直說,何必拐彎抹角說報罷名了誆我。開弓沒有回頭箭,反正我今年要去當兵。這兵當不上,我也不再去廈習(xí)了?!?br />
這一招果然有效,我一較勁兒,老爸急忙緩和口氣安慰我說:“好好好,我再去找人通通路子,看能不能把名報上?!?br />
老爸拗不過我,又去給我報名,只想老爸這回又要空轉(zhuǎn)一圈,回來再誆我說報不上名呢。誰知,老爸中午回來卻說找人說好了,并說人家已經(jīng)答應(yīng)他下午拿著我的身份證、畢業(yè)證、戶口本去鎮(zhèn)武裝部報名。
但從老爸臉上的表情和氣氛,盡管老爸強自笑顏,仍隱約地露出他不悅的神色。我心里明白,這是老爸想讓我復(fù)習(xí)考大學(xué),不想讓我當兵而心里不快。但我問心無愧,拗勁兒要當兵,也處于為老爸著想,于是就沒把這放在心上。
當天下午,我目送老爸去給我報名的身影,高興地鎖上門,去向我的同學(xué)報喜。同學(xué)聽了我報名當兵的事,很高興,但同學(xué)的母親聽了卻繃著臉沒有說話??粗⒁炭囍哪槪恢⒁淌桥滤奘芪矣绊懸惨ギ敱?,還是另有其因時,阿姨突然沖我擺擺頭苦澀地一笑,說:“孩子啊,你娃子這心是好心,但你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現(xiàn)在別說當一個非農(nóng)業(yè)兵,就是當個農(nóng)村兵,少則得花五七千,多則得花一萬多呀!”
阿姨一說當兵得花恁多錢,我驚得“忽哧”從凳子上彈了起來,“阿姨,你、你說這話是真的?”
阿姨沉沉地點點頭,說:“是真的,過去我也不信,可去年我侄兒去當兵,還是當個農(nóng)村兵,上上下下都花一萬多塊呢!”
我的天,當個兵得花這么多錢,花這么多錢,還不如我繼續(xù)復(fù)習(xí)考大學(xué)。但這是我的心里話,嘴上卻推說我有事,當即告辭阿姨和同學(xué),飛跑回家找老爸說我不去當兵了。
可我急火火地跑回家,老爸去給我報名還沒回來。我正準備去鎮(zhèn)上找老爸交待呢,剛好老爸回來了,我急忙給老爸交待我不去當兵了。
只想老爸聽了會高興呢,可讓我意外的是,老爸不但不高興,反而沖我劈頭蓋臉埋怨開了:“你這孩子咋是這,當初我勸你別當兵,你非要當,現(xiàn)在我轉(zhuǎn)多大個圈給你把名報上了,你又出爾反爾不當兵了,你、你這不是故意鬧騰人嗎?”
老爸這一埋怨,如同一刀扎在我的心尖肺葉上,我又委屈又冤枉,不得不噙著眼淚把我要當兵的心里話向老爸說了。老爸聞聽我要當兵完全為了減輕他的負擔(dān),頓時感慨得眼淚花花,他呼哧抹了一把眼窩說:“娃呀,難得你娃子一片孝心,可你知道嗎?你娘在臨終時囑咐我,要我無論如何也要供你考上大學(xué)……這名已經(jīng)給你報上了,即然你說當兵也能考軍官大學(xué),爸啥話也不說了,反正今年無論如何也要你把這兵當上!”
“爸,說實話,憑我的學(xué)習(xí)基礎(chǔ),加上我的勤奮自學(xué)和超人的毅力,明年一定能考上軍官大學(xué)。那樣你既不為我操學(xué)費錢,又不為我的吃穿費用操心……”
沒等我的話說完,老爸已感動得兩眼含淚,一抱子將我擼在懷里,“孩子,難得你娃子有這一孝心呀!”老爸說到這兒,他抹了一把眼窩,“好了,啥都別說了,名我已經(jīng)給你報上了,爸今年說啥也要你把這兵當上!”
“爸,我、我聽說當兵得花錢,得花一萬多塊呢!”
老爸聽我一說當兵得花這么多的錢,頓然低頭看著腳面,晃著腦袋說,“不會的,不會花恁多錢!”
我見老爸不信,就說:“爸,真的,是我同學(xué)他媽親口對我說的,肯定是真的,她絕不會騙我的!”
老爸仍然低頭看著腳面,“可……可……”
我一見老爸的神色,不由我心里陡然一沉,“爸,難道你已給人家送過錢了?”
老爸聽我一問,拾起頭看著我,干干地笑著說,“送……咱送個啥錢,我、我是說,再花錢,咱也不會花錢……咱、咱上頭有人幫咱說話,咱花個啥錢!”
“咱上頭有人?我咋不知道咱上頭人?”
老爸又沖我干干地一笑,說:“當然你不知道了,他是你姑父的大哥,人家老早就當兵在外,你咋知道呢。我看干急給你報不上名,聽人家說上面有人了能要個指標,不但名好報,而且還不花錢。所以,我就去托你姑父,找他在部隊當官的大哥給咱幫個腔。這不,人家就給縣武裝部一個電話,就把你的名報上了?!?br />
“真的?哎呀,真是天助我也,這可得好好謝謝我姑父和大叔!”一聽說有個當官的大叔為俺幫腔,我提到嗓子眼上的心才算落了地,當即沖老爸一笑,“爸,我現(xiàn)在就去洗洗澡,說不定這幾天就要去參加體檢呢!”
起初,我對上頭有人還不以為然,當我順利的通過體檢、政審后,那天跟老爸一起到縣武裝部換衣裳時,沒想到縣武裝部長見了我老爸,就沖老爸打著招呼,說:“哎,老劉,你親自領(lǐng)孩子來啦?”部長喜笑顏開地說著,“叭”照我的肩膀拍了一掌,“這就是你那個孩子啊,好好好,又聰明,又帥氣,我給你挑了個好兵種,去了可要好好干!”
見部長對我爸這么親熱,我話沒出口心里說,“乖乖,看來我那個大叔的官肯定不小,不然,大叔一個電話,一個縣武裝部長就當圣旨,連對我這土里吧唧的老爸都恁親近……”
尤其我到了部隊后,那個領(lǐng)兵的營長,也親自找到我所在的新兵連里看我。更讓我想不到的是,新兵三個月訓(xùn)練結(jié)束下連隊不久,班長就動員大家,說看咱們班里誰愿意參加士官學(xué)??荚嚲蛨竺?。散會后,班長還特意把我叫到一邊鼓勵我,說我是高中畢業(yè)的復(fù)習(xí)生,讓我報名。
本來我的初高中成績都好,我報名一參加考試,真就考上了士官學(xué)校。我心里明白,這肯定是我大叔從上頭給我們部隊領(lǐng)導(dǎo)打的招呼。不然,我咋來就考上士官學(xué)校呢?大叔給我?guī)瓦@么大的忙,我一定得給大叔去封信謝謝。我這么想著,就給老爸寫了封信,尋問大叔的姓名和所在的部隊地址。
可等老爸信一來,老爸不但沒給我透露大叔的姓名地址,而且還不讓我對任何人提大叔幫忙的事,還說一旦透露出去,對大叔影響不好??戳死习值男牛翌D覺老爸說的在理,再說那小說上、電視里,多少大校將軍的兒子閨女當兵,都不明言,我由此再不向老爸打聽大叔的姓名和地址了。
雖然不知大叔的姓名地址,雖然老爸也沒告訴我到底大叔是大校還是將軍,但從大叔對我暗中幫忙的力度看,大叔的官銜肯定不低。尤其到了高考報名前夕,學(xué)校班主任老師又親自找著動員我,說我的成績好,報名參加高考希望大。在老師的鼓勵下,我就報了考,經(jīng)過我不懈的復(fù)習(xí)和努力,我參加了高考,果然又順利地考上了第二炮兵學(xué)院。我心里明白,我能如此順利的考上,肯定又是我那個大叔暗中說話幫我的。
大叔多次幫忙提拔我的事兒,我一直記在心里,直到我寒假回家度假,為了早些去信感謝大叔幫忙,我再次試探著向老爸打聽大叔的姓名和部隊地址。老爸不但沒說,反而冰著臉說,“你娃子只管好好在軍校學(xué)習(xí),打聽哪干啥?”
見老爸不肯說,我就背著老爸給姑父買了個重禮,去向姑父打聽??晌乙淮蚵?,姑父聽我一問他大哥的名字和部隊的地址時,當即將姑父問得丈二的和尚摸不著后腦勺了。咋?原來姑父弟兄一個,姑父壓根就沒有個什么大哥。聽姑父一說他沒有大哥,我奇怪了,是我聽錯了,還是姑父和我老爸串通一氣不告訴我,再不真是我聽錯了,難道是姨父的大哥?當我回去給老爸一說姑父沒有大哥,大叔是不是姨父的大哥時,老爸苦澀地一笑,擺擺頭說了實話。
原來,當年老爸見我一意孤行要去當兵,老爸就背著我給縣武裝部長送了一萬五千塊錢,才給我買了個非農(nóng)業(yè)兵名額。之所以到了部隊那個接兵的營長親自到新兵連看我,也不是什么大叔的安排,而是那個接兵的營長,當初到俺屋里家訪時,也是老爸背著我塞給人家一個三千塊錢的紅包。后來考士官學(xué)校和再后來考上二炮學(xué)院,主要取決于我考分領(lǐng)先錄取上的。直到這時,我才明白,原來老爸說的有權(quán)大叔,不是別人,而是老爸背著我給人家送的錢啊……
雖然花錢當兵的事早已不存在了,但爸給我送禮花錢當兵的事,卻像殘留在我肉體內(nèi)的一塊彈片,讓我時時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