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賞讀了老舍先生的散文《養(yǎng)花》，這竟是初中語文里的一篇課文，多年后的重逢，讓我頓感心潮起伏。反復閱讀后，我興致勃勃地走到陽臺上，心曠神怡地欣賞起自己好生養(yǎng)著的茉莉花來。
　　 此刻，沉沉的夜色早已漫過了玻璃窗，客廳的燈光似乎讀懂我的心意，將茉莉花的枝葉和花照得清晰可辨，并在黑黑的玻璃上如鏡子般，映出另一株茉莉花。注視著株重演的茉莉花，覺得別有一番情趣——我的心飄飄然，自己十多年來種養(yǎng)茉莉花的喜與憂，笑與淚都涌上了心頭。
　　 記得自己第一次養(yǎng)花，是在讀小學一年級時。到同學家玩，不勝同學贈花的熱情，我掐一支紫竹梅回家種上了。這植物的枝葉和花都是紫色的，扦插極易存活。它就在我的墻角獨自生長開花。然而，不到半年，我便因故不再養(yǎng)它了。接下來的兩年，我聽從了另一位同學的建議，在他的鼓動下，養(yǎng)了兩年的喇叭花。夏季，小小的陽臺被喇叭花的藤蔓完全占據(jù)，連曬衣服都不方便了。但好在五顏六色的喇叭花如繁星般盛開在綠“瀑布”上，這也給了我無盡的歡喜。周日的清晨，我站在這繽紛的花海前，仿佛一只只喇叭在“嘟嘟嘟”地吹起床號；晨風搖曳著葉和花，仿佛正召開一場盛大的旋轉舞會——這徹底激發(fā)了我養(yǎng)花的濃厚興趣。
　　 四年級的暑假，在父母的一次宴會上，我順手品嘗了一杯待客的茶水，那飄浮的白色花瓣與清冽的濃香瞬間震撼了我。我連忙詢問，這是什么花?。〉弥擒岳蚧?，且是本地茶廠出品的茉莉花茶時，這種花便深深吸引了我。我兩邊的褲兜里仿佛都塞滿了甜甜的糖果，滿心歡喜。從此，茉莉花在我心中生根發(fā)芽，蔓延開來。
　　 可是，僅僅在心中想念終究不是現(xiàn)實。我不再滿足于在電視上、書籍中或花鳥市場里欣賞茉莉花的美麗與俏麗。20歲參加工作后，手頭寬裕了些，我便開始自己購買茉莉花茶品嘗，再次被它的物美價廉所驚艷。直到走進婚姻的殿堂，擁有了自己的小窩，看著空蕩蕩的陽臺，那長久以來壓抑的欲望再也無法遏制——我要在陽臺上種養(yǎng)茉莉花。
　　 起初的三五年，我簡直是在暴殄天物，辜負了上天賦予的美好。買回來的茉莉花，在我手中，第一年茂盛，第二年衰敗，第三年便香消玉殞了。望著花盆中最后的枯枝敗葉，我深感自責和內(nèi)疚，索性便放棄了。失去茉莉花的陪伴，讓我更加難受。于是，我陷入了“養(yǎng)三年，休三年，再養(yǎng)三年”的循環(huán)之中。
　　 2019年春，我們搬了新家，茉莉花的魅力再次激發(fā)了我的熱情。經(jīng)過深思熟慮和深刻反思，我一口氣養(yǎng)了三盆茉莉花，占據(jù)了陽臺的三分之一。好在妻子并未反對，家里風平浪靜。這次，我做足了準備——翻閱種植資料，自制大豆肥，網(wǎng)購多種復合肥，還安裝了大小兩個太陽燈。一切都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我滿懷熱情地投入其中。雖然前兩盆未能幸免，但最后一盆終于頑強地存活了下來。每天下班回家，照料茉莉花成了我的必修課，我樂此不疲，一往無前。自從有了茉莉花，那獨特的馥郁香氣便彌漫在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它如同鏡湖上的輕舟，讓我的心靈隨著槳葉的劃動而蕩漾起層層漣漪，歡聲笑語充滿了整個空間。
　　 冬天對于茉莉花來說，總是難熬的。光禿禿的枝條在冬日微弱的光線下孤獨地挺立，仿佛羈旅的孤客，讓人心生憐愛。好在南國的冬天并不漫長，春節(jié)一過，初春便悄然來臨。茉莉花從冬夢中蘇醒，再次對世界充滿了愛戀與希望。2月底或3月初，枯枝上不經(jīng)意間便探出了嫩綠的芽尖。我戴上眼鏡，瞪大眼睛仔細觀察——這是綠海與花海的序曲。我的心情也隨之浮動起來，與春水一同歡歌流淌。
　　 隨著時間的推移，嫩綠的小芽逐漸長大成葉，仿佛嬰兒的小手在空中搖曳。緊接著，更多的新芽也冒了出來。整個四月，枝條與綠葉瘋狂生長，“綠?！睗u漸淹沒了花盆。生命的旺盛與不屈，讓人嘆為觀止。
　　 一到五月，一個“白點”如同白色的船帆赫然出現(xiàn)在“碧波”之上。某個靜謐的夜晚，一朵茉莉花悄然綻放。這潔白的花朵無疑是夜空中最亮的星。緊接著，兩三朵、五六朵……茉莉花競相開放、爭奇斗艷，一直持續(xù)到九月。它們此凋彼盛、源源不斷，仿佛一場盛大的交響樂匯演。
　　 茉莉花以其純潔無瑕的白色著稱。當它還是花蕾時，便顯得冰清玉潔、一塵不染；盛開時層層花瓣，更是如同童話中的蓮花般高雅脫俗。花心處那淺黃的一點蕊頭在花瓣的簇擁下更顯寧靜詳和，宛如一位小公主般纖弱柔美。
　　 一朵茉莉花通常能在枝頭綻放一周左右。我從不摘下枯萎的花朵，而是讓它自然脫落。有時一個枝頭會同時開著幾朵茉莉花，有的已經(jīng)枯黃，有的依舊潔白。在我看來，這才是完整的一朵花，滿含著生命的謙讓與延續(xù)的真諦。
　　 茉莉花的花期從五月持續(xù)到九月，這意味著你需要定期修剪枝葉，以促使側枝發(fā)芽生長，從而迎來花朵更茂盛的綻放?？晌姨珢圮岳蚧?，不忍心剪掉那些“離群”的枝條。我通常只做簡單的修剪，任由它們自由生長，可以說我是溺愛它們了。我知道每次修剪時都能聽到未來在這些枝條上盛開的潔白花朵悲凄的嘆息聲，于是我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剪刀。
　　 自從有了這些“精靈”，我的夜晚變得更加充實，睡眠也一再推遲。坐在靠近陽臺的沙發(fā)上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只需靜靜地享受那陣陣襲來的茉莉花香。我堅信，花中定有仙子在施展著神奇的魔法。更妙的是，再擺上一本散文書邊讀邊品。墨香與花香交織在一起，讓人神清氣爽，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人生有了茉莉花和書籍的陪伴，誰還能嘲笑我的無知與無能呢？記得梁遇春先生在《黑暗》中將世人分為知道黑暗的，以及不知道黑暗的。我自信是懂得黑暗的人之一，因為黑夜中有茉莉花這樣的俏姑娘相伴左右。
　　 一過十月，就像軍營中吹響了熄燈號，一切瞬間歸于寧靜——茉莉花的絢爛花期已然逝去，只留下滿枝的翠綠葉片。隨著深秋的腳步漸近，那些葉片也緩緩泛黃，最終凋零。此時的茉莉花，宛如一位步入暮年的孤獨思想家，靜靜地守候著歲月的流轉。
　　 多少個冬夜，我獨自趴坐在書桌前，身影與窗外搖曳的枝條交相輝映，一股淡淡的涼意與莫名的惆悵悄然爬上心頭。是啊，是啊，唯有靜待來年的春風與立夏，才能再睹那滿園芬芳。
　　 此刻，夜色更加濃郁而迷人。我輕步走向陽臺，再次與這位俏麗的“小姑娘”進行無聲的“握手”。我彎下腰，細心地將散落一地的小黃花一一拾起，共有七朵，它們被我溫柔地夾進了冰心老奶奶的一本散文集里。想象著下一次翻開這本書時，那份“奇遇”般的驚喜定會如約而至，溫暖我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