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月】中專時光(散文)
1997年,我踏入江西省上饒農(nóng)業(yè)學校,學習水產(chǎn),開啟三年的中專時光。
上饒農(nóng)校位于上饒信州區(qū)吉陽山腳下,位置偏僻,不過學生眾多,是干部培養(yǎng)學校,包分配,學生成績好,可謂人丁興旺。跟著父親,走進校園。校園面積很大,占地幾十畝,高大的建筑,碩大的操場,干凈的廚房,廁所都是沖水的……讓我目不睱接,刷新了我的認知。從小,我生活在農(nóng)村,根本沒見過世面,出門即大山。
穿過樹陰遮蓋的通道,教學樓前醒目地張貼著分班名單,我看到自己的班級:水產(chǎn)??吹竭@兩個字,我難免自嘲,從小到大,食譜里沒有“魚”這個字。我聞不來魚腥味,結(jié)果學習水產(chǎn)。老天爺跟我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既來之,則安之。雖然學??梢哉{(diào)換專業(yè),一位“汪”同學就從水產(chǎn)轉(zhuǎn)到農(nóng)學,不過人數(shù)之少,屈指可數(shù),我沒有這樣的能量,甚至連提交轉(zhuǎn)志愿的書信都不知道往哪里交。
看到班主任,是一位中年女老師。聽說,她教學多年,富有經(jīng)驗,管理能力強,很多學生都親近她。僅僅一個星期,我才見她不過兩三次,學校就另選賢能,選派了剛剛?cè)肼毜闹芾蠋?,擔任我們的新班主任。為此,一些情感豐富的女同學當場落淚,舍不得原來的老師。
不管舍不舍得,周老師走馬上任,陪伴我們?nèi)曛袑r光。他性格溫和,并不教我們班,是著名的園藝老師,每天的總結(jié)時刻,才到班級之中,提醒若干事宜。站在講臺上,他總是雙手撐著桌子,身體微微前俯,板寸頭根根有精神,一字一句地說,吐字十分清晰。
入學后,立馬迎來一個星期的軍訓。教官姓孫,人非常高大,很是帥氣。每天烈日炎炎,我們穿著校服,在操場上練站姿,站隊列,學軍歌。許多身體虛弱的同學,屢次兩眼一黑,當場暈倒。我身體好,從小參加勞動,有點樂在其中。
軍訓頭晚,教官進教室,帶領我們進行自我介紹,還玩起小游戲,抽到紙條者表演節(jié)目。很不幸,我被抽中,教官再三鼓勵我來個小節(jié)目,哪怕背首小詩,我卻邁不開腿,張不開嘴,耽誤了好幾分鐘。無奈中,一位同縣的老鄉(xiāng)主動上臺,唱了首歌,幫我解了圍,才緩解了尷尬。后來,因為這個,她還獲得了“軍訓標兵”。
大概是受了恥辱,軍訓第三天傍晚,天空紅彤彤,大地黃燦燦,教官們想著來點樂趣,跟學生賽跑,教官與學生人數(shù)相同,但多跑一圈。學生自愿報名,不知哪來的勇氣,我居然高高舉起手,站上跑道。跑了兩人,該我上場了,高年級的學生眼看我們要輸,主動替了我,想著為學校爭點榮光。我又灰溜溜地逃進隊伍,作壁上觀,看起比賽。后來,孫教官還好奇地問,剛才誰參加了比賽,表現(xiàn)不錯。同學們笑了,指向我,喏,是他,沒跑。這一下子,教官的臉色有些陰沉。
七天后,我們拍了軍訓照,留作紀念。照片上的人,一個人黑了不少,連平時最美的同學毛建英,也差點認不出來。每每翻起照片時,內(nèi)心總生出無限的懷念。正如后來,孫教官還給我們班寫來一封信,班委也代表我們回了信,互訴思念之情。
開學后,我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中學里,老師管得嚴,大到學習生活,小到就寢起床,都規(guī)定得死死的,生怕大家有一點一滴的浪費。到了中專,跟大學無異。除了上課,老師基本屬于失蹤的狀態(tài)。學生全靠自覺,大把的時間空余出來,可以干自己想干的事。
看到無聊,我想到讀書寫作。某個傍晚,夜色漸黑,頭頂?shù)脑贫渎г谝暰€中,我們吃過晚飯,都回到教室。大家迷上電視劇,坐在教室右側(cè),集中看起電視。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讀書,什么書,已然忘記。同學們都紛紛感嘆:“教室里的燈太亮了,電視都看得晃眼。”有人提議關燈,我當然表示反對。我不想看電視,只想讀書??粗易巫我郧蟮膶W習精神,大家都投來異樣的目光。
除了讀書,我還寫起小說。周末時,同學們或者回家,或者逛街,或者旅游……我哪也沒去,窩在床上,拿起信紙,握起筆,一字一句地寫作。故事設定在自己的家鄉(xiāng),主人公就是村里德高望重的旺爺。我曾聽他說過,年輕時被國民黨抓過壯丁,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到老家,娶妻生子,算是過上幸福的一生。文章里,我借此表達了對國民黨的憤恨,對共產(chǎn)黨的熱愛。寫完,我認真讀了幾遍,雖然不甚滿意,還是滿懷期待地纂抄了一遍,裝進信封里,投給雜志??粗疑衩刭赓獾哪樱瑢嬍业狞S鑫同學,用胖乎乎的手拍拍我的肩膀,茍富貴,毋相忘,到時成了著名作家,可要記得他這個同學。我一聽,嘿嘿一笑,怎么可能?說得好像我自己,真成了個著名作家!
這篇投稿,當然是石沉大海。雖然我預料到了結(jié)局,但心里多多少少還存在一點幻想,希望著真能發(fā)表,換得一點稿費,獲得一點自信,可以讓我在同學面前揚眉吐氣。
那一學年,我讀書還算認真,因而獲得三等獎學金,好像是40元人民幣。我聽到消息,高興得一蹦三尺高,差點蹦上天,又回到大地,久久不能平靜。要知道,1998年40元,可是筆巨款,更何況我在初一時,媽媽還曾給我5角零花錢,都令我激動不已。拿到獎學金,我真感覺讀中專就是好:包分配,轉(zhuǎn)戶口,每月補助,還有獎學金。
當年,考上中專,意味著吃上公糧,政府大力支持,每月每生補助40元,打到飯卡上。如果家境貧困的學生,稍微省點,都不用家里匯錢,完全可以自給自足。不過,我生性自控力差,身邊有點錢,就控制不住,想著花,買零食吃,買名著看,買衣服穿……
上饒有個著名的購物景點:白鷗園。我剛走進去,就被里面的富麗堂皇所吸引,三層高大的建筑,全是一間又一間的店面,各式的服裝,各樣的手工,各色的美食,眼花繚亂,錢包一次又一次告急,花了將近二十元買了一個電子手表:大氣,款式新,數(shù)字一蹦一跳,很是新穎。我戴在手上,氣派了一回,好似成了大款,成了帥哥,走路都帶風。可惜,兩個月后,跳動的數(shù)字不見了,我氣得心里直撓,又無可奈何。趁著周末逛街時,拿到修手表的小店里。店主一番觀瞧后,拿出螺絲刀轉(zhuǎn)動螺絲,裝模作樣地取出表芯,折騰了幾秒后,換一枚電子重新裝了回去,收費八元。看到他的行為與表現(xiàn),我才明白并非手表壞了,而是電子沒了電。對于這么高昂的修理費,我表示不同意,同行的兩位同學也幫忙還價,奈何店主霸氣十足,見我們是學生,好欺負,兇狠地說:“不給錢,別想走?!背鲇跓o奈,我憤慨地掏了錢,拿回手表。只是這手表帶給我的不再是好感,而是店主的蠻橫無禮、欺行霸市,戴在手上覺得惡心,不久手表就消失了蹤影,我也懶得尋覓。這社會的一課,令人一生難忘。正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我姓單,本性善良,從不想著害人,卻時時樂于助人。團委組織同學去慰問兒童福利院,我毅然報名,跟著大部隊,轉(zhuǎn)了一趟又一趟車,抵達終點。山腳下,位置偏僻,兒童人數(shù)近百。不看不知道,一看才了解,世間苦難人挺多。我們算是幸運的人,至少身體健康,家庭圓滿,至于金錢多少,并沒有太大關系!
大家各有各的任務,我來到教室里,給兒童講故事。自己編,不會,只能拿起書本照念,結(jié)果大家都不感興趣,個個盯著我一臉茫然。同行的董金鳳提醒,要繪聲繪色,不可像讀書一樣,還親自示范給我看。我才結(jié)結(jié)巴巴,又一次開講。
慰問結(jié)束,我們返程,可能是過于興奮,居然左腳踩空,一下子跌入了旁邊的池塘。沒有生命危險,但褲子濕漉漉,成了必然的事實。當時是四月,不算熱,不算冷,濕淋淋的我不禁打了很多寒戰(zhàn),一路乘車無語,回校后趕緊換洗。
中專的娛樂生活挺多,每周末的晚會是群生聚集之地。好奇心驅(qū)使,我在周六晚上,走在黑夜中,前往大禮堂。那里熱鬧非凡,觀眾坐得滿滿的,連住在附近的居民都常來參觀。舞臺上,主持人美麗端莊,舉止大方,口齒伶俐,讓我羨慕不已。隨著報幕,表演者紛紛閃亮登場,相聲的包袱連連,唱歌的抑揚頓挫,說書的懸念迭起……我真是佩服,自愧不如。
除了晚會,班級里當然少不了各類活動。登山,很合我意。后面的吉陽山,是個有趣的地方,山頂藏著防空洞,水泥建筑,陰深幽長。我們登上山頂,舉著手電筒,沿著小口,入內(nèi)觀察。那是戰(zhàn)爭時的遺跡,多年無人管理,長蟲、蝙蝠見得少,但各類小蟲子數(shù)不勝數(shù)。口小洞深,一間又一間,可以容納近千人。從另一洞口鉆出,已繞到山背。有趣談不上,但對于我這種孤陋寡聞之人,也算是對戰(zhàn)爭有了書本之外的了解。
沒什么事,我就約上好朋友許賢福,帶著一些零食,到后山去玩。名義上是看書,其實是兩個小吃貨,外加睡覺君,以書為枕,吃飽了睡,睡醒了玩。曾經(jīng),我逮過一只小兔子,白白的,長耳朵,小短腿,十分可愛,帶回學校后無法飼養(yǎng),送給同學鄭飛等人。后來,心生悔意,又想著追回,著急之中嘰哩呱啦,說了一串家鄉(xiāng)話,她迷茫地看著我,一臉迷惑。聽明白后,她笑著回答,送出去的東西還能往回要。我只能作罷。至于小兔子最后的結(jié)局,未知。
除了小兔子,我還在一個小水坑里撈過數(shù)十條小鯉魚。至今,我也沒想明白,那個小水坑,不近河,不近湖,缸一般大小,水淺不過腳掌,太陽曬上三五天,魚必死無疑,哪來的小鯉魚?不過,那時的我沒想那么多,只是高興地用塑料袋裝起來,帶回班級。周老師獨具匠心,為了增加我們的實踐與學習能力,用班費買來兩個魚缸,配了一臺制氧機,放在他房內(nèi),養(yǎng)了幾十條魚。我捉來的小鯉魚,為這個大家族,增添了不少成員。直到畢業(yè),那些魚還活得好好的,還長大了不少。
時間一晃,畢業(yè)很快來到。五月的歌聲是那樣靜悄悄,連樹間的蟬鳴都聽不到了聲音。我們的心里太多不舍。2000年上半年,每個周末,我們都要去不同縣域走一走,看看同學的老家:在玉山胡春暉家,我跟著他一起下河摸螺螄,當夜炒著吃,格外香;在鉛山付燕華家,我們住進賓館,還打起麻將;在信州鄭飛家,我們睡在陽臺上,盡管蚊子叮咬,還是趣味盎然……
吃完最后一餐散伙飯,同學們陸續(xù)坐上客車。他們提著包,我們站在車底,不忍看,怕淚水浸濕眼眶。同學胡俊說,不要說再見,也許再也不見。他一語中的,我們許多同學,從此擦肩而過,就是一輩子。
如今,二十多年的光陰轉(zhuǎn)眼飛逝,同學們都有了自己的家。后來,我們有了QQ群,微信群,盡管里面的名字是那樣熟悉,可群里除了開頭數(shù)天,“叮叮咚咚”,信息不斷,其它時間都是無聲無息,正如逝去的時間——同學的情義,同樣遺失在歲月的深處,無法找尋。
白云蒼狗,樹影婆娑,鳥兒啼唱,上饒農(nóng)校的舊址還在,學校卻數(shù)度搬遷,最終完成它的使命,并入上饒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周老師也搖身一變,變成了大學教授。幸好,我們都已長大成人,不再叛逆,組建家庭,生兒育女,但那段三年的中專時光,時時出現(xiàn)在夢里,讓我常常想念。